“駕——”眼看天色已晚,魏五惦記著少奶奶還在家中等候,連忙打馬出街。


    “唔…”暗角的牆頭上傳來一聲痛呼,一道白花花的身子忽然向馬車衝了過來。


    他尚不及回神,一雙女人的小手已經嚴嚴攀在了車轅之上。


    “爺,救小女子一命吧…求求您了爺!求求您了!……”


    嬌美的鵝蛋臉兒,雙頰上染著胭脂,腦後發髻淩亂,滿頭麵的香汗與淚跡,看起來頂多不過十五六歲。渾身上下隻著一抹半透明的桃粉-色-褻衣褻褲,那雪-白-肌膚上紅-紅-紫-紫地盡是啃咬的痕跡。隻是一勁眼巴巴盯著魏五看。


    魏五抬頭看了眼麵前的天香樓,曉得這必是妓院裏逃出來的姐兒。自古窮人家的閨女,哪個肯心甘情願送進那妓院裏頭賣-肉?三五不時的就會有女人爬窗跳牆,哪裏是能夠救得過來的。


    魏五不願意搭理,韁繩一揮又要打馬。


    女人卻死死不肯鬆手,她剛才在牆頭上看了一瞬,曉得眼前這是個不貪女-色的爺兒,這才敢破釜沉舟地跳了下來。當下隻是咬著嘴唇緊隨馬車小跑。那私-處被太監折磨得鹹辣生痛,想跑得快,奈何腳步卻不敢邁得太開,嫩-白的指頭都在車轅上摳出一縷鮮紅的血跡來。


    “行行好吧爺~!小女子是被人用藥蒙了拐來的,不是家裏頭要賣……求求你了!大恩大德永世難忘……”


    一邊說,一邊就要給魏五磕頭。大寒的深冬臘月,那赤白白-雙腿猛地往雪地上一跪,脊背上一片被淩-虐的斑駁青-紫便赫然於目,看得人寒滲。


    好在這個位置抵著大樹,並沒有人過來圍觀。魏五瞅著那一縷縷的不堪虐痕,終於有些為難:“爺……您看這?”


    沈硯青伸手撩開車簾:“不是叫你起程,何事耽擱不走?”


    一方清奇臉龐,鳳眸冷幽幽往地上一掃,正待要說話,那女人卻忽地抬起頭來——隻見雙眸含淚,滿目萋萋,分明怕到極致,然而那秀美的粉頰上卻隻是絕然與堅定。


    沒來由讓他想起昨日雪地上跪著的鸞枝……一樣的年紀,一樣的纖柔與執拗。


    沈硯青默了默,皺眉不語。


    “走,去那邊看看,怕是還跑不遠!”


    “狗-日的又跑,打昏了客人,看抓回那賤-貨收拾不死她!”大樹後麵傳來護院漢子粗噶的謾罵。


    腳步聲在四麵八方擴散開來。


    女人倉惶回頭一望,一瞬間連嗓子都開始哆嗦起來:“爺,爺求您快救救我吧……救救小女子…他們要把我抓回去、抓回去給公公……求求你了爺……”


    齷齪的回憶說不出口,見車廂裏的冷峻公子隻是凝著自己不說話,忽然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眼睛一閉便藏了進去。


    “過來這邊看看!”才邁進車廂,護院漢子便領著幾個嘍囉走了過來。


    恰恰好的時間,嚇得她心髒都要跳出了嗓子眼,一雙淒楚杏眸隻是緊緊盯著沈硯青,就怕他把自己送出去。


    魏五卻認得這個領頭大漢,見人往自己這邊走過來,便爽朗抱拳一笑:“喲,這不是三虎哥哥?怎麽,幾日不見改了行啦?”


    那漢子正要問話,眯眼一看,見是打小的鄰居,便也大吃吃回了一禮:“原來是魏五賢弟,你剛才可有見一個十五六的丫頭從這裏跑過去?”


    馬車裏女人頓時渾身如篩子一般哆嗦起來。


    眼梢望望沈硯青,見他隻是冷冰冰地無視自己,又淒涼得眼淚大顆大顆地淌了下來。


    怕也不敢出聲,婆娑可憐。


    魏五不明所以,隻作一副厭倦之容道:“頂頂煩的就是這條街上的姐兒,何來心思注意?左右不過是小腳女人,怕是跑也跑不遠,一會看見了著人通知你!”


    說著長鞭一揮,馬車蹬蹬地就要開始走路。


    蔡三虎凝著車轅上的一抹淡淡紅痕,雖心中些許狐疑,卻也曉得沈家不好得罪,隻得躬身讓了道:“如此便麻煩賢弟了。走,我們去那邊看看!”


    長臂一揮,幾個人又向前方角落搜去。


    “嗚……謝公子大恩大德!”女人氣息一鬆,連忙哭著跪下給沈硯青磕頭。


    車廂不大,置一張輪椅便已不剩下多少空間。她跪得緊促,那桃粉-色半透明褻褲隨著動作盈-盈-翹起,雪-白-臀-瓣-中間的一顆豔-紅色小痣便赫然於沈硯青雙眸之下。


    相似的口音,一樣的白淨纖柔,她卻是不及鸞枝曲婉有致的,看著好生青澀與嬌虛。


    怕不是才被送進妓院的良家閨秀。


    “起來說話。”沈硯青取過座椅上的及膝長褂,望女人的身上一擲:“叫什麽名字,又因何被人蒙藥至此?”


    女人接過衣裳,不經意低頭一看,這才發現胸衣幾時已然開裂,裏頭嬌-顫-顫的乳-兒半隱半現的,頓時羞得雙頰兒通紅通紅:“謝公子。”


    咕咕——


    一聲空腹輕鳴,趕緊捂住小腹不敢再出聲。


    沈硯青眼梢一瞥,指了指角落的紅木食盒:“裏頭有湯,拿了去吃。”清冷低沉的言語,隻對那一副春光目不斜視。


    女人訝然抬頭,剛才驚惶之下未曾細看,此刻才發現眼前的公子鳳眸冷峻,鼻梁英挺,雖端坐於輪椅,卻一身凜然清氣如那畫中人物。當下越發羞赧,取過食盒,隻是怯生生望沈硯青身邊一坐,自動隔開一掌的距離。


    “小女名叫玉娥,乃是江南人士,月前和丫鬟去山上拜廟,糊裏糊塗被人套了頭,醒來便來到這裏……和我一起被拐來的還有不少南邊女子,亦都被賣到了這條街上……嗚嗚……”口中說著,因想起昨日在長街上被護院漢子輪-番糟蹋的清白,又心碎得哭將起來。


    那眼淚就像斷了線的透明珍珠,連握勺兒的小手也止不住地顫抖。


    香湯從碗中濺溢,不堪回首的煉獄一幕。


    耳聽著玉娥嚶嚶低泣,沈硯青眼前不由浮現出鸞枝晨間的那一襲水粉裙裳……怎生得一樣的年紀,卻是個天上地下的作派?


    一個進了青樓,拚了性命也要保全清白;一個呢,與人在外頭偷歡,回來還能做得出那般鎮定安然,染了胭脂、畫了眉,一口一個“妾身曉得還是少爺好”……嗬,天下怕不是也隻她一個會做戲的女人。


    那食盒中的湯香濃四溢,明明不想喝它,卻偏生對它忽略不去,沈硯青一時心中慍腦,隻挑眉冷笑道:“那麽,你家鄉何處?”


    玉娥瞅著公子一瞬間的冷肅,以為哪裏說錯了話,越發惴惴不安:“小女子家中尚可,兄長從軍邊關,弟弟在家中待考,父親家風甚嚴,如今哪裏還有臉麵再回去辱沒家門……嗚嗚,承蒙公子大義相救,今生情願給公子做牛做馬服侍公子以為報答……”


    倒果然是個好人家的女兒。


    “那倒不必。”沈硯青細細凝了玉娥半刻,伸手撩開車簾:“先去二院,暫且安置到老程那裏。”


    “好咧,聽爺的。”魏五回頭掃了一眼,口中悶聲應話。因惦記少奶奶還在家中等候,當下越發加快了速度。


    少爺平素對女人一貫性情冷漠,也就是這女人命好,偏生得與少奶奶有一絲相似,倒有幸被她逃出生天了。


    “迂——”馬車很快到得二院,魏五勒住韁繩。


    這二院乃是沈宅的偏角廢院,已有百八十年的曆史,因位置偏僻,平日裏幾無人住。二少爺去年救下一對落難的逃荒夫婦,便將這院子暫送與他們打理。


    那夫婦三四十歲年紀,帶著一個八-九歲的孩子,丈夫是個瘸子,妻子是個啞巴,夫妻倆很是勤快幹淨,被派在下院裏做著一些粗活。


    孩子卻生得耳聰目明,很是討喜得緊,沈硯青給他改了個名字叫程翊,平日裏有空也教他識字算數。老遠聽到馬車聲便笑嘻嘻地迎了出來:“主子爺好。”


    乖巧地給沈硯青扶輪椅。


    魏五扶著玉娥下馬車。


    夫妻倆正在燒水洗碗,察覺動靜趕緊擦淨了雙手迎出來。見少爺身後立一個杏眸泛紅,怯生生低泣的嬌俏女子,不由有些局促不安。


    老程問道:“二少爺……這、這是……”


    沈硯青挑眉一笑:“被拐帶的女子一個,恰被她攔住了馬車。暫且放你這裏歇著,過幾日打聽了家鄉便送她回去。”


    “誒誒,少爺您真是菩薩心腸。”老程自是不無二話,趕緊對妻子手勢,讓過來幫忙攙扶。


    那院子雖收拾得很是幹淨,卻免不了清陋破舊。因著要節省油燈,四方屋簷下一片昏昏暗暗,一個是瘸子一個是啞巴、還有一個古靈精怪的小男孩,怎麽看都是道不出的鬼異,看得玉娥心中越發萋惶可怖。


    隻是拽著沈硯青的袖擺不肯鬆手,嚶嚶切切的哭道:“小女子的性命如今就是公子您的,便是給公子做牛做馬亦是心甘情願,求公子不要……嗚嗚……”


    程嬸子很為難,依依呀呀的隻是勸撫。


    魏五等不住了,奈何這女子白淨清弱,又實在可憐得緊,想了想便皺眉叱出一聲:“救都救你了,如何要求還這麽多?我們少奶奶還在家中等著少爺用飯呢,這怕是得磨嘰到什麽時辰?”


    那嗓門渾亮,唬得玉娥哭聲一滯,淚眼婆娑中凝了沈硯青一眼,見那清峻臉龐上果然微有些不耐……不由想起方才喝過的那缽香湯。


    原來已有家室…,他夫妻間應是互相愛極吧。


    又想到自己的坎坷,如今嬌貴身家不再,隻不過是人嫌人棄的妓-女一枚,當下心生憐苦,嫩-白指尖一鬆,滄涼涼福了福身子:“謝公子大義相救,代小女子向少奶奶謝罪。”.


    “不必驚惶,他們都是難得的淳樸人家,有甚麽需要盡管開口便是。”沈硯青默了默,看著女人暗夜下的搖曳嬌影,心中無端生出些許煩亂。便從懷中掏出五十兩銀票交與老程,兀自扶著輪椅出了院子。


    滿腦子揮不去都是鸞枝的笑靨紅裳……可惡,明明不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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