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知道接了段宏業回來,會害死他,柳如君一定寧可他一輩子待在小狐仙村那個小地方,至少能平安喜樂。


    可是世間事沒有如果,為了確保段宏業安全回來,柳如君叫段正清派了一小隊將士,夥同數十名家丁,由管家帶著親自去接人。


    一路上倒是十分順遂,幾人去了一個多月,便將人平平安安的接了回來。


    天知道在看到段宏業時,柳如君有多緊張,多激動。可是,現實與想象差距極大,想象中母子相認的情形沒有出現。


    段宏業的表情極為冷淡和疏離,一下子打碎了柳如君的期盼。看著平靜冰冷的兒子,柳如君一下子癱倒在段正清懷裏。


    那一夜,她徹底的失眠了。或者說,在段宏業離家的這十幾年中,她從來沒有好好的睡過一個完整的覺。日日擔心著這個,自出生便沒來得及見上一見的兒子。


    那段日子,柳如君比起往日毫無精神的模樣,看起來要活泛多了。平日裏有事沒事就要叫管家過來,替段宏業籌劃生活上的各種瑣碎,更是一日照三餐的關注他的動向,生怕突然回來的他會感覺不自在。


    隻是無論她做什麽,段宏業一概不理,對她時不時的關心更是嗤之以鼻。柳如君日日煎熬,幾乎每每提起段宏業,眼底都會有濕意。


    這樣的夫人,有多在意二少爺,他們這些老人幾乎都是看在眼裏的啊!管家盯著動靜越來越大的屋子,不由在心底感歎,可惜了,二少爺到死都沒能認認真真的叫過夫人一句阿娘,每每見麵,總是疏離的喚一句:母親。


    對於柳如君有多寵愛段宏業,管家是最為記憶猶新的。不說平日那些零零散散的關切,便是為著段宏業去殺人,夫人都是做的眼睛也不眨一下的。


    這件事在督帥府,早已成了不允許提起的禁忌。但每每想起,管家依舊忍不住渾身冰寒,冷汗直冒。


    段宏業回到督帥府沒多久,柳如君才提起勇氣跟他講婚約的事,誰知這難得的一次見麵,卻是鬧的二人不歡而散。


    柳如君以為,那樣的爭執過後,段宏業大概會離她更加的疏淡了。誰知第二天晚上,段宏業便主動找到了她,提了一個極為古怪的要求。要她每日天黑時分,便送一個身子幹淨的花蔻少女,到他的住處。


    柳如君正愁沒機會拉近母子關係,如今段宏業主動來找她,自然是他說什麽都一口應下。雖然不知道他要這些女子做什麽,但依舊照要求每日將人送了過去。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半月,那些被送去的女子,自從送到就再沒見過了。直到半月之後,段宏業再次找來,卻是叫柳如君尋一隊人來說是要建一個小院兒。


    柳如君特意做了揚州城做工最好的工匠,又在督帥府尋了位置最好的地界兒,將一切最好的東西都提供給了他。


    小院兒的建造是極為隱蔽的,和府上下知道這個小院兒相關消息的,除了段正清夫婦,便隻有管家一人了。


    而也是這時,他們才知道了那些女子的去向。原來段宏業每日天亮之前就會把人關到他住處的後柴房,而這些女子不知是何原因,一個個的似是都有著神智不清,對於所處環境沒什麽感知,更是不會呼喊求救。是以竟沒人知道這些女子都還在府中。


    小院兒開建的時候,段宏業才拉了其中一個女子出來,要求眾人將她分筋拆骨,以人骨血駐房。


    那個工匠當場就嚇傻了,直擺手說這活計他做不來,要他們另尋他人。而段宏業不知怎麽做到的,領著工匠離開了片刻,人便老老實實的接了活計,當場殺了那女子,剝皮拆骨。


    當時的情形,管家到如今回想起來仍是滿身冷汗。一個鮮活的生命,就這麽悄無聲息的被剝了皮,死在他麵前。


    是的,悄無聲息!那女子其實感覺不到疼一般,到死都是癡癡傻傻的,毫無反應。


    後來直到小院兒建好,管家都沒再去過那個地方,也不知那小院兒究竟裝下了女子的冤魂。


    柳如君自然也察覺到了段宏業的反常,她是留洋回來的,對這些異樣素來不會往別的方向去想,隻當段宏業是生了怪病,精神出了問題。


    可是任她尋遍了揚州城的各種醫師,卻始終找不到絲毫跟病痛有關的東西。直到那日,一方遊方道士不請自來的站到了督帥府院子裏。


    道士出現的極為詭異,是在所有人都沒有意識到的時候,悄無聲息的出現在督帥府的前院兒的。站在督帥府會客的廳堂門口,一開口就要見柳如君。


    柳如君本沒當回事兒,可那道士自稱有解決段宏業情況情況的辦法,叫她不得不重視起來。


    段宏業要求的小院兒,要看就要建好了。可是每日要求送去的女子依舊沒停。柳如君如今每晚夢回,都似乎能瞧見那些妄死的少女,瞪著眼睛盯著她的模樣,精神頭越來越差。


    道士也沒有多說什麽,隻給了他們一堆符紙,並交代待到小院兒建成,這些符紙就需要每個房間貼一張。而那個不需要依靠符紙也能在督帥府平安過夜的人,就是治好段宏業的藥。


    柳如君本是不信的,可是真到了小院兒建成時,督帥府中,住的離小院最近的那房丫鬟,竟相繼死在了屋子裏。


    意識到督帥府的不對勁,柳如君這才重視起那道士的話來。命人將符紙貼在了各個屋子的隱秘之處後,督帥府果然又平靜了下來。


    接下來,便是等待那個不需要符紙的人出現了。


    那個叫杜鵑的姑娘出現時,管家的心裏咯噔一下。原本這姑娘對於段宏業來說,就是極為特殊的。而偏偏道士說的不需要符紙的人,也正是這個姑娘。


    管家猶豫了許久,還是決定把這個情況告訴了柳如君。結果不言而喻,在柳如君心裏,左右不過一個女子,自然比不得段宏業的安危重要。


    段宏業的病倒卻是是好了,可那個苦命的姑娘也死於非命了。


    自打見到了蔣嵐住在督帥府,段宏業便再不愛回來了。整日無所事事,最長幹的就是留戀煙花柳巷。也曾心血來潮跑去軍營一待數年,不肯回家。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六年,六年來,管家一直都知道,段宏業在找那個叫杜鵑的姑娘。更知道,柳如君日日在盼著段宏業來瞧瞧她,哪怕次次見麵都是橫眉冷對。


    柳如君從未想到,那個山野來的女子,在段宏業心中,竟占著那麽重的位置。六年的時間,將她僅剩不多的生氣越磨越少,對人也越來越寡淡。


    “嘭”突然的一聲巨響打斷了管家的回憶,屋子裏突然安靜了下來。


    管家心頭一緊,顧不上會不會惹得夫人生氣,急忙上前推開門進去。


    “夫人。”管家驚呼一聲,緊步走了進去。


    屋子裏一片狼藉,到處都是破碎的瓷器,和橫七豎八的桌椅。柳如君倒在橫倒的軟塌旁,身前是一灘刺目的鮮紅。


    管家一邊小心的扶起人,一麵兒高聲喚了外頭的丫鬟叫大夫,喊段正清回來。


    大夫很快就到了,一旦診斷之後,給出的答案是,氣血兩虧,再加上一時受了刺激,導致的心神衰竭。這樣的情況幾乎已是半隻腳入了地獄,藥石無醫。


    段正清身子一晃,眼前黑了一瞬,不敢相信的拽住大夫的衣領:“你不是大夫嗎,心神衰竭哪裏就無醫了,給我好好的治,治不好,你就給我夫人陪葬!”


    大夫也是一陣委屈,剛想開口說些什麽,床邊突然傳來一聲輕柔的呼喚:“正清…”


    段正清一把甩開他,衝到了床邊。柳如君已經醒來了。


    “正清,我方才,看到業兒了!”柳如君虛弱地笑了笑,麵容和順的看著段正清:“業兒說他到了一個叫做陰司的地方,要去受苦了,他說他需要我。”


    “正清,我知道自己對不住你。這輩子,我獨斷專橫,隻想一人霸占著你,所以不許你納姨太太,不許你有別的女人。”


    “隻給你生了兩個兒子,卻一個也沒能照顧好,害的業兒年紀輕輕的就去了。正清,我不是一個好妻子,也不是一個好母親。”


    段正清不知何時早已淚流滿麵,緊緊的攥著柳如君的手道:“不要再說了如君,你是最好的,是這天底下最好的女人。不是你不準我納姨太太,而是這世間沒有那個女子能有你這麽好,你要快點好起來,我還需要你,業兒沒了,晟兒也還需要你呢!”


    柳如君費力的抬手擦了擦他臉上的淚,道:“傻子,我去了那邊兒,你要好好找一個人,陪你走完這輩子!沒有我拒著,一定有許多女子,排隊等著嫁你。”


    “你還記得業兒被送走時,你與我說,業兒交給你,晟兒由我來保護?如今晟兒大了,能獨當一麵了,我們便來換換,晟兒交給你了,一定要將他培養成如你一般的大將軍。業兒,便交給我去護著了。好嗎?”


    段正清強梗著不願回答,柳如君便固執的盯著他,縱使眼中的光芒越來越暗淡,依舊不願移開視線。


    “好…”眼看著她眼中的光芒就要熄滅,段正清哽咽著,輕聲吐出這麽一個字。


    柳如君輕扯著嘴角,慢慢閉上了眼睛。


    虛空中浮現一個人影,手中鎖鏈一抖,柳如君的身上便飄起一道虛影。


    “柳如君,死於某日未時末,死因軀體陽氣耗盡,自然死亡。走吧,你該離開了!”


    柳如君回身深深的看了一眼趴在床邊痛苦不已的段正清,又看了看匆匆趕來,一臉悲創的段宏晟,突然笑了。


    真好,夫正冒,子亦安!業兒,為娘這就來尋你了!生前做不成好娘親,死後便是刀山油鍋,為娘也陪你一起走!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夢引陰陽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涼夏言末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涼夏言末並收藏夢引陰陽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