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層其實有一個極雅致的名字,叫醉夢城。因裏頭居住的都是不願往生的善鬼,大多保留著於為人時的習性,這城便仿著人間城池的模樣,建的甚是闊氣。若非是周遭充斥著的陰森氣息和城外大片大片的彼岸花,怕是會被認作是凡間的城池。


    引夢衙門雖說早已搬出了陰司,但在醉夢城仍是設有據點的。而因著引夢衙門的特殊性質,這據點在陰司的位置也是非常好的,緊挨著醉夢城的城君府邸。


    趙霓虹一到醉夢城,便徑直往引夢衙門的據點而去。


    看著眼前寂靜滄桑的府邸,霓虹心裏徒自生出些感觸。引夢衙門,若是放在三百年前,何至於凋零至此。


    三百年前的一場變故,卻叫整個引夢衙門上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原本忙碌熱鬧的引夢衙門,若近卻隻剩下趙霓虹一個引夢使。


    趙霓虹也隻感懷了一會兒,便抬腳走了進去。


    她這次回來,是為了尋一方六年前的卷宗,因而一進門便直奔後邊的宗計房而去。


    宗計房是引夢衙門用來存放陰間小鬼們委托引夢的所有記載的,若趙霓虹沒有記錯,六年前她曾幫陰司府的一個小鬼往陽間引夢,誰知那小鬼夢醒時,險些變成厲鬼,而後更是甘入十八層地獄受百般酷刑,也不願化去執念轉世投胎。那個小鬼似是正叫做杜鵑,也就是段宏業委托中的阿娟。


    通常像這種引夢過後仍無法了解心結的鬼,是要強行灌下孟婆湯送去投胎的。但那次霓虹見這杜鵑神色淒苦,魂體更是飄蕩不穩,不由動了惻隱之心。說服判官隨了她的心願,不入輪回,轉受十八層地獄之苦。


    趙霓虹到現在都還記得她當時的模樣。


    杜鵑在被押往十八層地獄前,跪在趙霓虹麵前,給她磕了三個響頭,然後抬頭很認真的望著她道:“大人大恩大德,杜鵑定將永世銘記,隻是若十八層地獄仍打不散杜鵑心中的執念,勞煩大人為杜鵑再次引夢,這次,杜鵑必不會被他人住在夢境,好叫那人…”


    杜鵑的話沒有說完,但趙霓虹卻知道她要說什麽。隻是對於鬼魂來說,有些話,一旦說出來便會成了一種印記,生生打進魂魄的深處,卻會叫她生生世世都記著,甚至成為一種本能。


    那個杜鵑,終究還是舍不得段宏業!


    “哎!”趙霓虹深歎口氣,將杜鵑的卷宗放回原處,心中對那個可憐的女子不由升起一絲憐憫。


    “小小年紀,怎得整日這般唉聲歎氣!”


    趙霓虹被這突然出現的聲音嚇了一跳,轉身卻見元邵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口。


    趙霓虹沒好氣的轉過頭,道:“比不得元大少爺年輕,霓虹好歹也是活了數千年的老婆婆了,感歎計生,不過是對生死有了感悟罷了!”


    元邵默了,訕訕的摸了摸鼻子,心道這小丫頭還為上次的事記仇呢!


    趙霓虹見他不出聲,以為他是默認了自己的話,不由氣結:“元大少爺來我這引夢衙門作甚,這可是在陰司,仔細那些個愛慕你的女鬼瞧見了,又該誤會你我的關係了!”


    “誤會就誤會,索性我對她們也無感,剛好借你回了她們的心思最好!”元邵嬉皮笑臉的靠了過來,其實他還巴不得旁人都誤會才好,這樣便沒有人鬼什麽的來打趙霓虹的主意。


    說來也是心酸,想他元邵平日裏多鬼見鬼愛的一個美貌男子,怎得忙前跑後的跟著趙霓虹三百年了,這丫頭就是不開竅呢?平日替人鬼引夢時,也不像是對情愛無感啊!


    趙霓虹若是知道他的心思,必會賞他一個大白眼,然後叫他哪遠去哪呆著。誰說對情愛有所感就一定要喜歡他,這人實在是自戀的緊。


    好在趙霓虹這會兒並不知道他的心思,聽了他的話也隻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便轉身往外走去。


    元邵一路跟著趙霓虹,見她往西城牆的方向去,知她是有心結,需得慢慢梳理。也不打擾她,隻默默的跟在她身後。


    站在醉夢城的西城牆上,可以看到大片的彼岸花海,和花海盡頭鬼影綽綽的奈何橋。奈何橋邊,是一座茶肆模樣的小草屋。


    即使瞧不見小草屋裏的景象,趙霓虹也知道,那裏頭坐著的都是在等待投胎時辰的鬼魂,而鬼魂之間忙碌的,則是被世人所熟知的,熬的一手忘憂茶的孟婆。


    孟婆雖叫孟婆,但其實不過是小姑娘的模樣。世人皆傳孟婆是因生前善用毒,死後被地府招安,專門製作孟婆湯來洗去死人生前的記憶。


    事實上,孟婆生而為鬼,其父更是掌管新魂投胎的陰司府一殿閻君,隻因煮的一手好茶,才會被派到奈何橋邊,專門為投胎的人煮忘憂茶。


    “你知道嗎,其實我很羨慕孟婆!”趙霓虹突然出聲。


    元邵扭頭望著她,不解她這次怎舍得開口與他講話了。


    趙霓虹知他在看著自己,卻不轉身,自顧自的說著:“我十歲以前,隨著阿娘住在陽間,那大約是東漢時期吧!阿娘本是青樓楚館裏的花魁,可是自從生下我,便再無人問津,樓裏的媽媽總說我是喪門星,壞了她的財路。”


    這是趙霓虹第一次與元邵說這麽多的話,可元邵看著這樣的霓虹,卻並不覺得開心,隻感到滿滿的心疼。


    “阿娘從小就告訴我,我父親不是普通人,所以無法來接我們。那時我以為父親大概是哪家的王侯公子,家裏怕是瞧不上阿娘,還時常為阿娘抱不平。誰知,到十歲那年,我才明白阿娘所說的不是普通人,原來,竟不是人…”


    趙霓虹轉身定定的看著元邵,問道:“你可知道我的父親是誰嗎?”


    元邵想說自己知曉,大概一千八百年前,七殿閻君為一個凡間女子甘入油鍋的事,在這陰司府引起了很大的轟動。但他不能說,他知道這是趙霓虹的心結,隻得她自己去解,旁人無法插手。


    趙霓虹也不需要他回答,徒自繼續說了下去:“就是大名鼎鼎的七殿閻君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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