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這一塊巨大的花崗岩後拉胡琴。


    這種聲音如泣如訴,就仿佛你心目中的夢中情人正在你的耳畔低低傾訴。


    這種胡琴聲,在阿黃聽來,就有如封依奴正倚靠在他的肩頭,輕咬著他的耳根,告訴他一些隻有親密情侶間才能訴說的情感。


    這種胡琴聲,輕盈如風,溫柔似水,明麗如日,幽暗似月。


    很難有人能完美地描述這種胡琴聲的美妙之處。


    現在,有人在拉的這一首胡琴曲,竟然正是《燭影搖紅》。


    是誰會在這樣的地方,在這樣的時刻,用胡琴來拉這樣的一支曲子?


    老宋、阿孔、阿黃等九個人,都在聽。


    這本來是一支很好聽的曲子,現在在拉胡琴的這個人,拉得也很好!但在這樣的地方,在這樣的時候聽來,不但沒有絲毫讓人產生愉快輕鬆的感受,反而充滿了詭異可怕的味道。


    這種聲音,就仿佛是從荒山裏墳墓中傳來的鬼哭之聲。


    這絕對不可能是封依奴的演奏。


    作為金鳳宮的當紅明星,錦衣玉食眾星捧月般的封依奴也絕對不會出現在這樣的地方。


    六花幫的這九個人都在聽。


    聽了很久。


    阿孔忽然低聲問道:“老宋,你看這是誰在拉琴?”


    老宋搖了搖頭,道:“我看不出,但我可以保證,這絕對不會是我們的朋友。”


    阿孔點了點頭,道:“難道這拉琴的,也是衝著這五萬兩銀子來的?”


    老宋道:“隻怕正是衝著這銀子來的。”


    這時,阿黃問道:“如果他們也是衝著這銀子來的,那我們是立馬跑路,還是先放翻他們再說?”


    老宋道:“這人如果真是衝著銀兩來的,就必然是有備而來。說不定前方還有埋伏,我們不如先打翻了他,給他們一個下馬威再說。”


    眾人都點了點頭。


    老宋想了想,又低聲說道:“在還沒有確定之前,這個人也未必就是為了銀子而來的,等我先跟他們打個招呼,摸清楚情況。他們如果真想來黑吃黑,我們再動手,宰了他不遲。”


    眾人又點了點頭。


    老宋沉吟片刻,又吩咐道:“你們一定要記住,如果打架無法避免,我們就一定要先動手。”


    眾人又點了點頭。


    老宋是他們這九個人中年級最大、資曆也最高、經驗也最豐富的人。


    所以每個人都很願意聽從他的安排,尤其在這種很可能會遇到強敵的時候。


    老宋顯然很有些不放心,他猛地搖了搖頭,就好像一個剛剛睡醒的人,想把自己搖晃得更為清醒一些。


    他又重複了一遍剛剛的話,道:“你們一定要記住,如果打架無法避免,我們就一定要先動手。”


    先下手為強!


    他們都是久經殺戮的男人,所以他們都很明白這個道理。


    眾人沒有做聲,但都點了點頭。


    老宋終於清了清嗓子,盯著那塊巨大的花崗岩,沉聲道:“不敢動問,石頭後麵,是哪位朋友,在這曙色未明之時,刺骨寒風之中,奏此一曲斷腸之音?直叫人黯然神傷!”


    沒有人回應他的話,但胡琴聲卻已經停了下來。


    老宋略有停頓,又說道:“朋友既然已經來了,又何不出來相見?”


    還是沒有人回話,但這個時候,卻忽然傳來了一個人的笑聲。


    這是一種極其難聽又刺耳的笑聲。


    剛才在鳳兒花麵前,老宋所偽裝出來的笑聲,已經很難聽,難聽到就仿佛永遠都有一口濃痰再加一根魚刺正卡住他的咽喉。


    而這個人的笑聲,卻比老宋的笑聲,還要難聽得多。


    這種聲音,尖銳而且淒厲,就仿佛一個人正被十七八個僵屍撕咬脖子時的哀嚎。


    這種哀嚎,可以醜陋滑稽到不顧及任何形象,也可以淒慘悲痛到忘卻芸芸眾生。


    沒有人能描述這種笑聲究竟有多難聽。


    你甚至無法分辨這種聲音究竟是不是笑聲?又究竟是不是真的難聽?


    這種笑聲,不僅僅是難聽,而且讓人惡心。


    惡心到足足能讓你再次回味到半個月前吞入胃中的食物。


    這個時候,發出這種笑聲的人,也已經慢慢地從那一塊巨石後走了出來。


    他的手中,提著一把廓爾喀彎刀。


    這種刀,外形就如同一條狗腿,是江湖中公認的最符合力學原理的反曲刀。


    老宋等人最先看到的,就是這個人手裏的刀,然後再看到這個人。


    這個人是個光頭。


    光頭並不可怕,這世上的光頭也不知道有多少。


    可怕的是一個人不但有個光頭,而且還是一個三角形的光頭。


    這個人的光頭,就是三角形的。


    他的頭頂很尖,這讓他腦袋的上半部分看起來是又尖又細。


    如果這個人腦袋的每一個地方都細一點,也許會看起來協調很多。然而,這個人的腦袋現在看起來就很不協調。


    這個腦袋的上半部分很細很尖,下半部分卻很粗很肥。


    這樣的一個腦袋,形狀看起來完全就像是一個眼鏡蛇的腦袋。


    他的眼睛是一個大,一個小;小的那一隻眼睛充其量也就僅僅是一條縫,就仿佛這一隻眼睛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眼睛,而僅僅是有人用筆畫在臉上的,沒有人能從這一隻眼裏看到任何光彩與神色;大的那一隻眼睛卻很大,大到足足有一個桃核那麽大,這一隻眼睛卻充滿了笑意,一種毒蛇般惡毒的笑意。


    他的嘴唇很厚,嘴巴也很大。這張嘴,大到幾乎可以做到一口便能將一個人的腦袋吞下。


    但是他的鼻子卻很小,小到就如同隻是在臉上粘貼了一粒黃豆。


    這可真是一個滑稽而詭異的腦袋,這樣的腦袋,根本就不像是人生出來的,就仿佛是有人用泥土隨隨便便捏造出來的一個泥娃娃。如果說這個腦袋真是有人用泥巴捏造出來的,那捏造這個腦袋的人也許是個藝術家,一個隨心所欲、思想無拘無束的藝術家,隻有這樣的藝術家才能捏造得出如此粗糙不堪又充滿了藝術感的頭顱。


    這樣一個三角形的腦袋,並不是會討人喜歡的腦袋。


    如果一個這樣的腦袋上,還有一條巨大的刀疤,那就更不會討人喜歡了。


    現在,這個人的臉上就有一條刀疤,這條刀疤,從他的腦門一直延伸到下巴。這一條這麽大的刀疤顯然是曾經被針線縫過,因為現在這些針線的痕跡都還留在了他的臉上。


    這條光亮如同刀鋒的刀疤,加上這些針線的痕跡,整個看起來,就如同一條很大的蜈蚣正趴在這個人的臉上。


    蜈蚣是一種很令人討厭的生物。


    這個人的這張臉,也是一張令人討厭的臉。


    這個人的身材很肥,肥到讓人不敢相信,這世上還會有這麽肥的人。


    這麽肥大的身軀,加上一個這麽小這麽尖的腦袋,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活脫脫就是一個大烏龜。


    麥阿婆是個很胖的人,但在這個人的麵前,絕對不會有人會說麥阿婆是個大胖子。


    現在,這一個大烏龜,就慢慢地從石頭後走了出來。


    他的臉上依然還帶著笑,但是這種笑容裏卻帶著一種無法捉摸的惡毒之意。


    老宋、阿孔、阿黃等人,一看到這個人,哪怕他們都是見多識廣的人,也立刻呆在了原地。


    沒有人說話。


    比看到一個這樣的人更讓他們吃驚與害怕的是,看到一群這樣的人。


    現在,老宋就看到了一群這樣的人。


    在這個大胖子的身後,竟然又尾隨著走出來八個人。


    每一個人都走得很慢。


    這些人雖然也是有胖有瘦,有高有矮,有的頭發很長,有的又完全是禿子。


    但是這些人卻一個比一個可怕。


    六花幫的這九個人扮演的嶺南九屠已經很可怕了,可怕到讓鳳兒花一看到他們的容貌就完全喪失了反抗之心。


    然而,如果跟眼前的這九個人比起來,六花般這九個人扮演的嶺南九屠,簡直就是拿著水果刀耍酷的小清新小白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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