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念回家的的時候,已經接近早晨,城市的街燈依舊燈火通明。


    餘念凍得哆嗦的手摸出鑰匙,插緊鎖孔裏,推開門,屋子裏麵沒有開燈,有些昏暗,外麵殘餘的燈光洋洋灑灑的散落在房間裏,像被遺失的孤兒。


    餘念鬆了口氣,反身關好門,還不等她看清屋子裏麵的人,迎麵甩來一巴掌響亮的耳光。


    “爸。”餘念抬頭,眼睛是裏徘徊了幾圈沒有掉落的淚水。


    “你還知道叫我爸?跨年都不回來是想在外麵過夜嗎?聽說你現在整天和一群不學無術的男生瞎混?”


    餘念的眸子盛著男人憤怒的目光,昂著的頭顱異常倔強,“您放心,我不是黎婉枝生的,這方麵我不如她。”


    又是一巴掌,比剛才更為響亮的一聲。


    餘念的腦子裏開始盤旋著閃亮的火花,在這一刻她聽不見了外麵世界的鞭炮聲,隻剩下自己的世界開始轟隆作響。


    轟隆。轟隆。


    比地震更為強烈,比龍卷風更為眩暈,比泥石流更為絕望。


    “你第一次扇我,就因為這個女人?”餘念的嘴角抽搐著,右手食指像利劍一樣直指向女人的喉嚨。


    “她是你媽!不是這個女人!”


    “想讓我叫她媽?下輩子吧!”餘念轉身跑進自己的房間裏,鎖上門,身體從靠著的房門上一點點滑落在地上,就像“希望——失望——絕望”這個殘忍的過程,最後,“啪嗒”一聲,墜入深淵。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見過太陽。然而陽光已使我的荒涼,成為更新的荒涼。”


    是誰說過的,她記不清了。


    是不是因為這個世界上有像顧南風和南梔子一樣光亮活著的人,才使得餘念的生活更加苟延殘喘,更加可笑之極。


    她一直小心守護著的黎婉枝的秘密,終於快被人揭開了,就像一個醜陋的疤痕,不忍直視。


    沒有餃子,沒有豐盛的晚宴,留下的隻是空氣裏彌漫的戰火硝煙。


    什麽狗屁除夕夜,什麽新年,一直以來,人們不就是以“新年新氣象”作為借口來麻痹自己、催眠自己嗎?其實不然,黑暗裏的人們日複一日還是隻能看見黑暗,無邊的深淵。


    餘念這樣想。


    那既然這樣,不如就自相殘殺吧。讓黑暗黑的更徹底一些,這樣就不會終日惶惶而恐,害怕殘存一絲的光明也會在某一天消失殆盡。


    餘父被餘念氣得臉色發青,點了一支煙出門了。在餘父前腳出門,餘念後腳也跟著離開了房間,衝出了房門外。在確定了餘父走遠了之後,終於要實施她那個偉大的報複計劃了。


    “黎婉枝不是我媽媽!”


    餘念大喊。


    “黎婉枝是我後媽!”


    你不是在我爸麵前告狀嗎,現在終於可以,在全世界麵前告你的狀了。


    “黎婉枝是個爛女人!”


    最終,餘念的聲音還是被淹沒在了煙花爆竹聲之中。


    但她像個頑皮的孩子,自以為報複成功了,眼睛裏卻閃爍著濕漉漉的淚光。


    門內,母親像一個被拔掉插線的木偶,一動不動的站在黑暗裏。消失了所有的動作和聲音,隻剩下滾燙的眼淚,在臉上無法停止地流動。


    黎婉枝從沙發上無力地爬起來,把剛剛披散下來稍微有些灰白的頭發拂到耳朵後。若無其事地轉身走進廁所,擰開房門的時候,眼淚毫無征兆的落在手背上。


    比記憶裏哪一次都更為滾燙。


    心上插著把刀,黑暗裏最親近的人握著刀柄,在心髒上深深淺淺地捅著,一刀又一刀。像要停止呼吸般的心痛。


    門外,餘念蹲在地上,想起來某一天提前放學,她開開心心地回家,把鑰匙插在鎖眼裏麵卻怎麽也轉不開,房門被反鎖了起來。餘念趴在門縫上,小心翼翼地偷聽,裏麵有一個男人在說話,但那個人不是父親。


    “最近渾身酸痛,給我做個按摩吧,還像你原來的按摩店那樣深入按摩,論那方麵,還是你做得好……”後麵的話,餘念都沒有聽,哭著跑走了。


    兩天過後,一條花裙子整整齊齊的出現在餘念的寫字桌上,昏黃的燈光下照得可悲又可笑,感動又惡心。


    “這是你爸給你買的讓你開學穿。”黎婉枝倚在門框上,殘餘的燈光映在她臉上,讓謊言顯露出幾分溫柔。


    餘念沒說話,她怕這條裙子的錢來得不幹淨。隨手把裙子扔進了櫃子裏的一個角落,從沒穿過。


    想著想著,餘念把頭深埋在了臂彎裏。


    一道門,隔離了兩個世界。


    黑暗裏,誰也看不到誰的淚水。


    10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這句話是沒錯的。


    一個鄰居在陽台曬衣服的時候,無意看到一個陌生男人鬼鬼祟祟地從黎婉枝家裏麵出來,黎婉枝左顧右盼之後才讓男人離開,鄰居又一看,餘父的奧迪車沒堂而皇之的停在門口,就是出差了。


    關於黎婉枝,本來在鄰居的心中就是一個不三不四的模樣,後來以一傳百,有人傳言是偷情,有人傳言是做不正經勾當。從此之後,街坊鄰裏看黎婉枝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顆惡心的毒瘤。


    幾個女人聚在一堆就開始嗑瓜子碎嘴。


    “你聽說了嗎?黎婉枝有情人。”


    “真的假的呀?”


    “那天,小劉親眼看到的……”兩個婦女刻意壓得很低的聲音,依舊壓不住詞語肮髒與汙穢。


    另一個婦女插嘴道:“而且啊,我聽房產局的人說,黎婉枝住的這套小別墅幾年前是一個男人買下的,聽形容不像是她老公,有可能是情夫!而且啊你看她成天打扮得胭脂俗氣就像是做那些不正經的!”


    “那她就是小三?”


    “天啊!嘖嘖嘖……”


    街坊鄰裏的猜測不說完全正確,但多少是有歪打正著的成分。黎婉枝沒什麽文化,之前一直是開黑按摩店的,丈夫沒有,情夫倒是不少,有幾分姿色的她,一直靠男人養活著。後來嫁給餘良才後自動斷掉這些往來,但浪費掉了前半生的黎婉枝,已經什麽都不會做了。


    而餘良才也並不愛黎婉枝,說起來他們的婚姻更像是成年人的一紙契約。在餘念生母生下餘念難產而死之後,連同一起死的,還有餘良才的心。餘念名字的寓意,他至死也不會忘記。


    ——餘念、念念、念念不忘。


    他遇到黎婉枝就是一場意外。


    餘念生母死後,餘良才整日嗜酒成性,有一天晚上跌跌撞撞撞進了一家私人按摩店,門前站了一個塗抹著濃妝很是妖豔漂亮的女人,她招攬他進來,他說他隻按摩不做別的。


    進這樣的私人按摩店沒有幾個男人能守得住底線,因此黎婉枝一下就注意到他了,閑聊過後,餘良才的癡情才打動了黎婉枝,她總以為有一天他會像愛上前妻一樣愛上她。


    一個人太辛苦,男人需要的,隻是一個和他一起養餘念的人。而女人需要的,隻是一個專情的不會像上一個一樣拋棄他的男人。


    在和餘良才結婚之前,黎婉枝把幾年來情人送給她的首飾和箱包全部賣掉了,攢得了一些錢,全給了餘良才。沒想到現在竟反過來成了她養男人,真是諷刺。


    在過門的時候,餘良才說,我不會管你從前幹過什麽,隻要你能以後好好地、和我一起真心對念念,撫養她成人。


    她說,好。


    他又說,你知道我不愛你?


    她笑了笑說,我勾的了這麽多男人的魂,就不信唯獨輸給你。


    愛情裏,誰認真誰就輸了,黎婉枝自然也是不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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