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蔓密集生長糾纏的聲音掩蓋了一切,畢攬星撐在陸言身上,跪著微微弓起脊背,閉上眼睛,攥緊陸言手的同時,掌心向引爆器的按鈕壓下去。


    搶占先機引爆,以現在藤蔓的厚度或許能抵住一波爆炸,畢攬星已經在心中計算了退路,隻要能扛住一次爆破,他還能帶陸言撤到製備室後方的深水庫裏。


    兩人耳邊忽然掠過一句惡意輕佻的話:“殺他不過動動手指,你們可千萬別倒下。”


    透過藤蔓細小的縫隙,畢攬星看見了一雙細長的手,掰動指節發出哢哢響聲,無名指上戴著一枚藍寶石的魚形婚戒。


    白楚年穿著黑色作戰服,槍帶包裹緊勒著大腿肌肉線條,他摘下手套,鬆了鬆頸上勒緊的死海心岩項圈。


    致密的藤網被利刃一刀斬斷,蘭波叼著水化鋼匕首,將他們兩人從伽剛特爾高高掄起的砍刀下拖了出來。


    畢攬星還勉強能站起來隨行,蘭波便打橫抱起陸言,找了一個安全的位置臥下,魚尾彎起來讓陸言枕。


    空氣中漸漸彌漫起一股濃烈的白蘭地壓迫信息素,以白楚年為中心向四周散開,蘭波同時釋放了一股白刺玫安撫信息素,如同屏障護在畢攬星和陸言周身,這樣才使他們免於被壓迫信息素逼傷腺體,因為白楚年的白獅腺體在全外放壓迫時,對他們都存在一定程度的物種壓製和等級壓製。


    伽剛特爾一刀砍了個空,沉重的鈍刀在地麵上砍出一道深深的溝壑,裂紋蔓延了六七米。


    他也感受到了這股白蘭地壓迫信息素,遲鈍地朝白楚年轉過頭,無神的漆黑眼睛像深淵一樣凝視白楚年。


    伽剛特爾雖然思考能力不強,但他很清楚就能分清場上誰對自己的威脅最大,立刻就將目標鎖定在了白楚年身上,拖著鈍刀,朝白楚年一步、一步,穩健地走去,鈍刀在地上拖行,嘶啦聲讓人後槽牙發酸。


    伽剛特爾每邁進一步,身上的壓迫感便強盛一分,他的信息素是大王花,腐屍般的臭味伴隨著強烈的壓迫感向四周蔓延。


    白楚年並沒立刻理他,而是先走到蘭波身邊,陸言枕著蘭波肩窩,沾滿血汙的手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抓住蘭波的手腕,小兔子渾身燙得厲害,小腿像是傷到了骨頭,懸著不敢沾地,脆弱易碎的樣子全展現在麵前。


    蘭波破格允許這肮髒的小東西多吮一會兒自己的安撫信息素。


    白楚年蹲下來,從腳踝開始檢查他的腿骨,似乎隻是軟組織挫傷,但檢查腿上傷勢時,陸言又咳嗽了幾聲,咳出了幾個凝結的血塊。


    白楚年皺了皺眉,拇指蹭了蹭陸言臉頰上的血渣,手伸進他作戰服中,順著肋骨向上一截一截地摸。


    陸言縮了一下,含糊地說冷。


    “嘖。”越摸清受傷的情況,白楚年的臉色就越臭。


    等給陸言查完狀態,白楚年又把畢攬星扯到麵前,輕攥了一下他包紮過的手腕,然後簡單掃了一眼他胸前的砍傷,手指輕按周圍骨骼,垂著眼睫問:“這兒疼不疼?”


    畢攬星輕聲吸氣:“有點。”


    “哼。”白楚年冷哼,手背拍了拍他腹部,咬牙道,“翅膀硬了,我的副隊長,等會兒再修理你。”


    “是。”


    陸言吃力地抓住了白楚年的褲腳,輕輕拽了拽。在蘭波的安撫信息素緩解下,他的傷也沒有剛剛那麽痛了。


    白楚年又彎下腰來,雙手插著兜淡笑起來:“來,叫聲哥聽,給你出氣。”


    陸言忿忿地把臉埋回蘭波胸前,悶悶低語:“你神氣什麽……忘了被一個j1級惡化期的蜜蜂實驗體追著打的時候了……?a3級成熟期僵屍實驗體……我看你怎麽打。”


    “那天我出手了?”


    陸言怔然回想援助國際監獄和甜點師惡化那天,一直以來,白楚年在隊伍中完全處在指揮位,基本上不需要動用任何能力,同為聯盟的一員,他們對白楚年的了解其實是最少的。


    伽剛特爾的腳步終於逼近了一個危險距離,他雙手暴起青筋為掄起鈍刀而蓄力,腳步也從緩慢拖行變成了快步衝鋒。


    白楚年轉過身來,指尖勾住脖頸死海心岩項圈的暗扣,輕輕一扯,項圈鎖扣脫落,落在他腳邊。


    一股前所未有的強橫氣勢從他身上衝出,蘭波加大了白刺玫安撫信息素的釋放,才得以讓身邊的畢攬星和陸言不受傷害。


    有蘭波用氣息阻隔壓迫,畢攬星和陸言無法親身感受到源自白楚年身上的壓迫信息素產生的壓力是怎樣的量級。


    這股帶著迅猛力道的氣息出現後,伽剛特爾衝鋒的步伐一下子停滯下來,雙手握著鈍刀的柄,用兩個漆黑的眼球死死盯著白楚年。


    白楚年插著兜,緩步朝伽剛特爾迎上去。


    他向前邁一步,伽剛特爾就向後撤一步。


    獅子族群的習性使然,平時獅群的首領悠閑懶散,既不打獵也不做事,但一旦有外侵者侵犯領地或是咬傷了獅群裏的幼崽和母獅,就會立刻惹怒他,對獅子而言,這種打臉行為不能忍。


    蘭波一直關注著白楚年的情緒,現在的白楚年雖然表麵上和往常一樣溫和,但實際上已經處在被激怒的狀態。


    年輕氣盛的猛獸類alpha,特別是獅子,非常容易殺紅眼,不牢牢控製住是不行的。


    蘭波將陸言遞給攬星,脫落在地上的死海心岩項圈融化成流淌的黑水,在蘭波身下逐漸鍛造成一把花紋繁複的椅子,蘭波雙手搭在扶手上觀戰,指尖輕點。


    死海心岩流淌至白楚年身邊,從他腳下升起,形成了四條粗鎖鏈,分別扣在了白楚年的手腕和腳腕上,白楚年的行動範圍被死海心岩限製在了非常小的一個範圍中,四肢都不能大幅度活動。


    死海心岩在地上流淌開,劃出了一個圓形,將白楚年和伽剛特爾圈在中心,黑色圓圈慢慢升起,密不透風的死海心岩擴大成一個半球形漆黑的牢籠,將二人困在了黑暗中,與外界完全隔絕。


    直到漸漸看不見內部的情況,陸言揪心起來:“蘭波……你捆住他是什麽意思……你不怕楚哥受傷嗎?”


    蘭波仰靠在懸浮在地表的死海心岩椅中,平靜地望著那道半球形屏障,淡漠道:“如果鬆開鏈條,十個伽剛特爾都不是對手。”


    陸言啞然。


    畢攬星張了張嘴,輕聲問:“白獅a3,9100號特種作戰實驗體,代號神使,成熟期九級,對麽。”


    陸言揪心地問:“為什麽不能鬆開?”


    打鬥聲、他們的氣味和身上的血腥吸引來了太多堵在工廠中的僵屍,夜色彌漫,黑暗的工廠四周角落無孔不入地湧進低吼的僵化感染者。


    蘭波尾尖微抬,重重砸落在地麵上,一股高壓電流從地麵蛛網式炸開,刹那間,所有導電物體周圍的僵屍便瞬間被燒成了飛灰,惡臭混著焦糊味在空氣中流竄。


    “鬆開就是永別,我舍不得。像蠟燭一樣,燒盡了就是盡了,回不去的。”蘭波垂下眼眸,水光在碧藍眼睛裏流動,“我們壽命相差太遠,他活著的時候我要好好保護他。”


    “我,我也要。”陸言搭著畢攬星的肩,連站立都勉強,嘴裏卻還要說出些跟自己憔悴樣子不搭邊的豪言壯語。


    蘭波微挑眉,看得陸言不自在到低下頭,小聲嘀咕:“看什麽,說說不行嘛。”


    “嗬。”蘭波笑了一聲。


    兩人愣了一下,蘭波很少會笑,大多數時候都繃著一張冷臉,除非白楚年在身邊,不然他對誰都沒什麽溫柔臉色。


    蘭波攤開手掌,掌心漂浮著一隻藍光水母,水母在空氣中遊動,漂浮到陸言腳腕邊,小的觸須纏繞在陸言腳上,有種弱電流流過的刺痛,然後水母融入了進去。


    陸言立刻感覺受傷的腿舒服了許多,也不用再懸著腳尖不敢沾地了。


    “不然他等會出來還要先關心你。”蘭波隨手捏了捏陸言毛茸茸的垂耳朵,“小兔子。”


    陸言被臊到了,低著頭不敢與蘭波對視,也不敢看畢攬星,剛剛被壓著那一吻,沒反應過勁來還好,這時候遲鈍地回想起來,一下子連手都不知道放在哪兒好了。


    畢攬星抬手扶他,陸言連連縮手,把手藏到背後去,兔耳朵遮著臉。


    蘭波一隻手托著腮,看著兩個小孩鬧別扭,開口問:“需要結婚證嗎,我去給你們搶兩張。”


    陸言想也不想脫口反駁:“我們還沒到年紀呢!人家不會給辦證的。”


    畢攬星的表情忽然變得有點精彩,原來笨兔子居然真的自己思考過這事兒嗎。


    “這事不難。”蘭波掌心的水化鋼透明匕首化成一把手槍,掛在食指上轉,“有這個,他們什麽都給辦。”


    陸言說不出話來,躲又躲不走,想找個地縫鑽進去算了。


    畢攬星站在陸言身後,輕輕把下巴搭在陸言頭上,用手把陸言兩隻兔耳朵捂到他眼睛上,淺淺地笑了一聲,沒讓他聽見。


    被死海心岩籠罩的空間內聽不到任何聲響,漆黑的半球形表麵隱約浮動,仿佛粘稠的海浪裹挾著溺水的人。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與伽剛特爾精神有微弱聯係的僵屍潮湧般一波一波襲來,但每一次靠近,蘭波隻需揚起魚尾用高壓電鎮壓下去。


    同樣是腺體,每進化一階都是實力的飛躍,陸言和畢攬星也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觀察戰鬥狀態的a3級實驗體,隻能說特種作戰武器名副其實。


    如同死海的平靜持續了十分鍾。


    “他應該差不多出氣了。”蘭波起身,身下的死海心岩椅子隨著他的動作化成了漆黑的流水,從地麵跟著流淌過去。


    半球屏障表麵的墨色波浪寧靜下來,從中間分開了一道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細縫,蘭波進入後,從細縫內流出了一些帶著腐臭味的血漿。


    陸言忍不住跟著向裏張望,被畢攬星的藤蔓撈回來,抬手擋住了眼睛。


    蘭波進入這個黑暗的封閉空間後,身上的淡藍色微光才照亮了一方狹小的空間,他像一盞漂浮的藍燈。


    白楚年的位置沒有變過,仍舊被死海心岩鎖鏈拷著雙手雙腳,站在來時的位置上。隻不過他身上的作戰服被汗水和血水浸濕,眼睛被寶石藍色鋪滿,失了眼白,白獅的耳朵和尖牙都還沒收回去,一條雪白獅尾高高揚起,挑釁地甩動著。


    腳下散亂堆著的是一些碎裂的僵青色屍塊和斷裂的骨頭。


    “小白。”蘭波喚了他一聲,白楚年身子僵了一下,尾巴慢慢垂下去,縮進身體裏消失了。


    蘭波這才靠近他,把他攬進懷裏,輕輕撫摸著。


    白楚年順從地跟著蘭波一起蹲下來,坐在地上,頭抵在蘭波頸窩間,在蘭波的撫摸下,發絲裏的獅耳也消失了,瞳仁縮小到正常尺寸,回了神。


    “我知道你還在因為珍珠不好受,發泄出來也好。”蘭波纏到他身上,吻著他頸側安撫:“你這麽乖,以後什麽都會有的。”


    白楚年緊繃的身體終於軟化,抱著蘭波的腰埋頭進去深深吸氣。


    “你別這樣,好像在你麵前我老是顯得特別不懂事兒。”白楚年悶聲吸了吸鼻子,“可我難過,你為什麽能這麽冷漠呢,你有心嗎,你是不是就沒有心。”


    “長了二百七十年的心總會硬些,你的心還嫩,所以容易疼。”


    “因為珍珠是你身上掉下來的,所以我特別在乎。我覺得我離我想要的家明明很近了,可怎麽伸手都抓不到。”白楚年坐在地上,手腳都還被銬著,憔悴地看著地麵,“我把培育基地燒了,給你手術的研究員殺了,現在又冒出來新的,殺不完,怎麽都殺不完,人怎麽就這麽多呢……我要把他們全除掉。”


    蘭波第一次見到他這樣失望又無奈的樣子,讓人恨不得把什麽好東西都拿來擺在他麵前,隻求他別難受。


    “你老是盯著沒得到的。”蘭波把手輕搭在白楚年後頸,“幾年前,在培育基地,你想出去,我就送你出去,你怨我,又要想念我。後來你說,喜歡人,要留下,不跟我回去,那我陪你留下。現在我就在這,你又開始望著下一件東西,你想要的都很重要,但欲望和貪念是人類的劣根,你不要沾染上還不自知。我守著你,我以為這就是你口中的家人。”


    白楚年怔怔看著他。


    “你要珍惜。”蘭波垂下眼睫,鱗片柔光映照著他溫柔的側臉,“像我珍惜你一樣。”


    白楚年無意識地向左下方看,蘭波說的話他過了腦子,正在調整思維默默在腦海裏衡量蘭波的話。


    忽然蘭波就湊近了,偏頭到白楚年脖頸間,吻在他皮膚上,沒用牙咬,隻是吮出了一個紅印子。


    這輕微的一吻反而讓白楚年受了刺激,他想往蘭波懷裏撲,但鎖鏈突然繃緊了,拖住了他雙手,手腕也被扯出了兩條紅印。


    蘭波從白楚年眼中看見了一閃而過的難過,從小到大,小白總是被各種人粗暴對待,卻還在他耳邊乖巧地說著喜歡,而他居然輕易相信了他口中的“喜歡”,喜歡被管教,喜歡被限製,大概都隻能翻譯成言不由衷的怕被拋棄。


    的確,別的使者得到的驅使物都是增強,隻有他得到的是束縛和限製,出生就在籠裏,到死也不得自由。


    蘭波輕輕打了個響指,鎖鏈斷裂從白楚年身上脫落,收回到他脖頸上變回項圈。


    蘭波直起身子,在他掌控下,滿地伽剛特爾的殘渣裂骨被死海心岩殘暴吸收,就像不曾存在過。他早已習慣給偶爾心狠手辣起來的小alpha收拾殘局,甚至覺得這是他應該做的,就像給小情人洗被弄髒的內衣一樣,對他來說是種很滿足征服欲的事情。


    白楚年坐在地上,換了個姿勢盤起腿,鬆鬆手腕搭在膝頭,兩顆虎牙從微張的薄唇裏露出尖來,眼睛亮晶晶地仰望著蘭波。


    蘭波抬手遮住白楚年終於明亮起來的眼睛,彎下腰輕聲說:“等會就用這個眼神去他們麵前充長輩麽。收一收,隻給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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