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上駐守的醫療隊給白楚年安全拆掉後頸的抑製器後,檢測體內是否還殘留有藍素病毒,蒼小耳在通訊器中命令聯盟警員送兩人回去休息恢複體力,暫時不要出門,等他的詳細調查結果。


    撒旦也由聯盟特工親自押送回總部。


    他們暫時回了白楚年在市區的小公寓,蘭波一回到家就鑽進魚缸裏,一言不發地團成球睡覺。


    白楚年也累了,鬆了鬆手臂關節,扭扭被鎖麻木的脖頸,癱坐在沙發上,看著關閉的電視愣神。


    看得出來蘭波心情很壞,他一不高興就不愛搭理人,然後團成個球自己待著去,今天也如此,房間的氣氛很沉悶,許久未開窗通風了,室內的灰塵在窗簾縫隙透進的陽光中漂浮。


    白楚年閉了會兒眼睛,雖然身心疲憊,可又睡不著,閉上眼睛腦子裏就會出現各種令他暈眩想吐的畫麵,一閉上眼睛他仿佛真切地看見蘭波用團成球的方式保護自己,卻被切斷最脆弱的尾尖,劇痛強迫他的伴生能力魯珀特之淚狀態解除,然後被固定雙手和魚尾鎖在手術台上,鋒利的刀片切開他的腹部,血流滿地。


    “呃……”白楚年感到前所未有的熾熱和難以呼吸。


    項圈緊緊勒著白楚年的脖頸,脖頸的皮膚被勒紅了。


    由死海心岩形成的束縛項圈可以在白楚年能量外溢失控的時候用勒緊的方式控製和提醒他,但相應的,白楚年就不得不承受這種被項圈束縛的疼痛。


    自從伯納製藥廠回來,能量外溢的次數越來越頻繁了。


    他越想睡越睡不著,逼自己入睡的下場就是頭疼得厲害,於是起身撿起門口裝有蔬菜的塑料袋,趿拉著拖鞋到廚房去。


    這些東西是畢攬星送來的,畢攬星跟著聯盟警員的車把他們安全送到之後,又去最近的生鮮超市買了一些新鮮蔬菜肉蛋和常用藥送過來,送他們上樓以後也沒說太多話就離開了。


    這孩子一向仔細,很會察言觀色,知道什麽場合該說什麽該做什麽,是很容易討人喜歡的性格。這一次液氮網綁架事件也多虧他能想到排查出潛艇的位置,才能把有用資料及時傳輸到潛艇的可用終端上。


    “已經可以獨當一麵了啊。”白楚年看著塑料袋裏留下的便簽,上麵寫著“好好休息,剩下的瑣碎事務我可以處理”,字跡流暢成熟。


    白楚年從冰箱裏拿出前兩天剩的米飯,用微波爐化開,打三個雞蛋進去攪勻,然後低頭默默地切胡蘿卜,把每一片胡蘿卜切成漂亮的五瓣花,再切一大把火腿丁,在鍋裏翻炒一陣,關火,撒鹽和香油。


    因為之前被停職期間專門去學過料理,所以即便是簡單的蛋炒飯也做得很精心漂亮。他從冰箱裏找到一瓶沒開封的金針菇醬,挖了兩勺蓋在飯上,端到魚缸邊,輕輕敲了敲玻璃。


    “蘭波,吃飯。”白楚年伏在魚缸玻璃外,淡笑著把臉貼到玻璃上,“來嘛。”


    蘭波從魚球的狀態鬆懈,露出半張臉,淡淡地看了飯一眼:“我不想吃。”


    白楚年趴在魚缸沿上,伸手撈他:“別啊,杏鮑菇醬沒有了,明天我讓攬星去買。”


    “你吃吧,我不餓。”


    “瞎說,你哪有不餓的時候。我喂你,我批發了一箱勺子,這下不怕咬斷了。”


    “我說我不吃你聽不懂嗎!”蘭波不耐煩地吼了一聲,魚尾狠狠抽了一下水麵,水從魚缸裏濺出來,濺落到白楚年臉頰上。


    白楚年張了張嘴,終於沒再說話,臥室裏沉默許久,靜得似乎能聽到藍光水母在水中遊動的氣泡聲。


    不知過了多久,蘭波回過頭看他,看見白楚年蹲在魚缸邊,低著頭,發絲遮住了眼睛,一聲不響,也不動,隻有手指在腳邊輕輕劃拉。


    “……”蘭波也意識到自己剛剛把心裏憋的火發在他身上了,從魚缸裏爬出來,矮下身子端詳白楚年的臉。


    一滴水落在手背上,溫熱的。


    蘭波捧起他的臉,白楚年的眼瞼和鼻尖都紅著,眼睛裏盈滿了水,瞳仁變成了白獅特有的藍瞳,像映照海洋的琥珀,唇角向下彎著,那真是一副很委屈的表情。


    “randi……我不是衝你……”蘭波無措地用手抹他的眼睛。


    “對不起,對不起,我沒保護好你,一直以來都是,所以你才什麽都不願意跟我說。”alpha的聲音帶著哽咽哭腔,蹲在地上,“我會把那片水弄幹淨的你別生氣了……”


    “哦……哦……randi,別這樣,不是你的錯。”蘭波雙手摟住他,臉頰貼在他淌滿眼淚的臉上蹭蹭,“我隻是累了,沒有責怪你的意思。”


    “但我責怪我自己,我是alpha,我應該扛下更多,我以為我什麽都行,其實那也不過是我自以為是的想法罷了。”


    “沒關係。別難過,我會心疼,你現在的樣子脆弱得像一塊幼嫩的珊瑚。”蘭波親了一下他的臉頰。


    “你在海裏會親幼嫩的珊瑚嗎。”白楚年抬起泛紅的眼皮看他。


    “會,這樣能讓它們長快一點。”


    “珊瑚是怎麽長大的。”


    “珊瑚蟲不死,就會長大。”


    “人魚是怎麽長大的?”


    “起先omega孕育一顆卵,卵在omega體內或者他的配偶育兒袋裏孵化,一年後以人魚形態出生。”


    “那你是不是留了顆卵在研究所。”


    “……”蘭波指尖頓時僵硬,眼神猶豫了一下,“你知道什麽了,誰對你說的。”


    “是不是。”白楚年一把抓住他躲閃的手,通紅的眼睛緊盯著他,一步都不肯退讓。


    “它已經死了,所以不能算是。現在的話,隻能算一顆珍珠,承載我的一部分靈魂而已。”


    “所以白色小魚指的是它?”白楚年瞪著眼睛,血絲爬滿的白眼球背後是苦苦壓製瀕臨失控的氣息,“我以為你在……開玩笑。”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蘭波平靜地看了看指甲,“人魚的器官基本都在魚尾這裏,人類的器官卻在腹部,打了擬態藥劑之後髒器移位,必然會被迫排出一些東西。排出體外就死了,愚蠢的人們還想讓我繼續孕育,所以反複做手術把它放回我身體裏,甚至把我身體縫合防止我強行排出,那也根本是沒用的。”


    研究所精良的生命檢測設備無法在母體外部檢測到包裹在珍珠質內的生命,這是一場悲劇,由於輕視和過度自信導致的醫療和實驗事故。


    白楚年按在蘭波魚尾上的指尖劇烈地顫抖起來。


    “所以那時你下體才會帶著傷……那我誤會你和別的實驗體……你怎麽不解釋?”當時他還說過那麽過分的話去侮辱蘭波,現在想來豈止後悔。


    “我不喜歡向誤解者解釋,海有潮汐,真相會隨著落潮浮出水麵,而我等得起。”


    “你不必自責。”蘭波抬手搭在他發絲間,“生命輪回,無悲無喜,自然罷了。”


    “很痛吧。”白楚年摟住他的腰,緊緊摟著,頭埋在蘭波懷裏,“你很痛吧,我要殺了他們,我要讓他們一個個骨頭拆散,把內髒掏出來裹著屍體吊在樹上,全部帶著最恐懼的表情去死。”


    蘭波低頭撫摸著變得歇斯底裏的白楚年,安靜地釋放出一陣白刺玫安撫信息素,柔和地鎮壓著已經在失控邊緣躁動的alpha。


    他漸漸出了神,回神卻發現掌心下的發絲變得柔軟蓬鬆,白楚年的短發又一次變白了,並且長得更長。


    “我覺得很勒。”白楚年竭力忍著,咬住嘴唇,指尖扣在項圈內側給自己留出一點呼吸的餘地,“蘭波。”


    “放鬆,不會有事的。”蘭波操縱著死海心岩項圈慢慢鬆開一點卡扣,“有我在,不會失控。”


    “蘭波……別鬆開項圈,你去別的房間,我怕我傷到你。”


    “不會的,傷不到。”


    “抽屜裏……有備用抑製器……快幫我戴上……快……”


    “你不需要。抑製器是人類發明的鐐銬而已,那是一種帶著侮辱的工具,別依賴它,來依賴我。”


    “唔。”白楚年身上的白獅特征越發顯著,從耳朵到獸爪變化,在蘭波的安撫和引導下,衣服脫落,露出的手臂覆蓋上了一層白色絨毛,眼睛變大變圓,充盈著水波蕩漾的寶石藍色,攝人心魄。


    膨脹的肢體肌肉勃發,雪白毛發覆蓋了全身,直到他高聳的頸骨觸碰到了天花板的吊燈。


    他竟完全獸化了。


    成為一頭潔白無瑕的巨獸白獅,頸部鎖著項圈,耳上扣著一枚礦石魚骨,眼瞳泛著藍色幽光。


    房間隻有這麽大,白獅不得不矮下身體坐在地上,尾巴卷在兩隻並攏的前爪邊。


    在巨獸麵前,人魚的體型顯得如此渺小,但蘭波並不驚惶,平靜坐在魚缸邊沿,輕抬起手,撫摸白獅的臉頰,引他到自己麵前,與他額頭相抵。


    “舒服一點了嗎,適當釋放和放鬆要比一直壓抑隱忍的好,就這麽睡一夜,明天會安然無恙恢複原狀的。”


    白獅乖巧順從地低下頭任他撫摸,發出呼嚕的聲音,收起銳利的趾甲,將爪子輕輕搭在人魚尾上,未經摩擦的粉色肉墊柔軟光滑。


    白獅把頭伸到蘭波懷裏,在他腹部憐惜地蹭和嗅聞,伸出一點舌尖,舔了舔他的鱗片。


    “如果當初跟我回去,你現在就不需要這麽壓抑,這是真正的全擬態。人熱衷於模仿造物者,但無知使他們隻會製造災難。”蘭波吻了吻白獅粉紅的鼻尖,“我的孩子,你是獨一無二的,因為隻有神才能造神。”


    臥室內窗簾緊閉,光線昏暗,人魚魚尾散發幽藍微光,照映著他和麵前龐大的雪色猛獸。


    這一夜,白獅守在魚缸邊,身體蜷縮成一團,把魚缸卷在懷裏,眼睛半閉著,困倦得快要睡著。蘭波躺靠在他柔軟聖潔的毛發上,手中捧著水化鋼鍛造的透明裏拉,修長手指撥動水色琴弦,用人魚語輕聲吟唱寧靜的曲子。


    “jesweinowajeswei.(救世主不救世)”


    “youyirbobigiye.(懲罰降臨人間)”


    人魚垂下淺金的眼睫,唇角微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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