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推開洗手間門之前,白楚年回過頭,留意了洗手池上方的方形掛鏡。


    他退了回來,雙手撐著池沿,仔細端詳這麵鏡子。最初他在洗手間醒來時,這麵鏡子曾經變成了監控屏幕,不知道怎麽才能觸發監控顯示器,白楚年順著鏡子邊緣摸了一圈,看有沒有能手動按下的按鈕,摸了一圈也沒找到什麽機關。


    他直起身子,插兜站在鏡子前發了一會兒呆,注視著鏡中的自己。


    他輕輕抬起右手,鏡子裏的自己抬起左手。


    他又抬起了左手,而鏡中的自己卻仍然抬著左手。


    白楚年一愣,鏡中的白獅alpha忽然揚起唇角,輕佻笑道:“你們快要完蛋了。”他用抬起的左手比了個中指。


    “啊!”驚悚的映像讓白楚年突然遏製不住地一拳打了過去,鏡子碎出蛛網似的裂紋,碎玻璃在白楚年左手拳骨上留下了斑駁傷口,鮮血順著指縫向指尖流。


    “……”白楚年無奈地拍了拍額頭,他甚至無法確定剛剛的是幻覺還是真實的監控,一股輕微的恐懼和強烈的殺意在心裏蔓延。


    剛剛的是心魔映像嗎,那麽就是假的自己。他現在應該和自己不同層的房間裏。白楚年撿起一片大的鏡子碎片,攥在手心裏,緊緊攥著。


    蘭波生死未卜這件事讓白楚年打心底感到不安,雖然看似一直保持著鎮定,可被困在這種沒有盡頭的狹窄房間裏,絕望感其實在一點一滴地蠶食著冷靜者的理智。


    白楚年記恨著鏡子裏那張臉,現在就想殺了他。


    他突然又變得清醒,舉起手中的鏡子碎片,碎片中映照著自己的影子。


    “映像體會知道自己是映像體嗎。我一直想殺死他們。”白楚年凝視著自己被血跡汙泅的掌紋,“我才是映像體嗎。”


    他摸了摸後頸灌注著藍色藥劑的抑製器,抑製器上有一個可以使用芯片解鎖的凸起,這種抑製器如果遇到強行拖拽就會啟動自毀程序,將毒液注入實驗體的腺體內。


    一段聽不出詞的美妙旋律輕緩地在耳邊的通訊器中哼了起來,像海葵緩緩盛開,飛鳥在雲層中低語,鯨音伴著貝殼風鈴吟唱。


    蘭波躺在餐吧水池裏,水流順著水龍頭淌到他頭上,他悠閑地哼著歌,雙手舉著白楚年留給他的字條端詳。


    “蘭波,之前我聽到他在唱歌,所以一路上都在懺悔我這顆移情別戀的大腦,我越想越難受,他是個駭人的海妖,撒旦派他來迷惑我,我知道他的真麵目一定是個醜陋的哥布林。但是他沒你唱得好聽,真的。”


    耳邊環繞的曲調讓白楚年失神的雙眼漸漸清明,稠和的大腦清醒過來。


    一聲微弱的金屬撞擊的悶響打斷了蘭波,蘭波的低吟戛然而止,看了看房頂,又望望四周,問白楚年:“你聽到了什麽聲音嗎。”


    “你說你的歌?”白楚年徹底醒轉過來,揉了揉太陽穴。


    “不,7.62毫米口徑的狙擊彈擊打在鋼鐵上的聲音。”


    “我沒聽到。離你近嗎?”


    “很遠,至少要在房子外麵。”


    “算了吧,先別管它。我現在很亂,又有點搞不明白這是什麽情況,萬一我們出不去,怎麽辦。”


    “我不在乎。房子總有老化坍塌的一天,幾萬年後,我還在。”


    “那麽久,你不寂寞?啊不是,你在不在無所謂,那我不是不在了嗎。”


    “不久。但寂寞。”蘭波問,“你能活多久?”


    “幾十年?不知道啊,但應該最多也就一百年到頭了,哎,我也沒想過。”


    “這麽短的日子,睡得沉一點就過去了。”蘭波第一次思考關於壽命的話題,他把小白給他留下的字條摞在一起,貼在唇邊吻了吻,“好險。”


    “我們繼續吧,等我見到老婆,我會向他申請寬恕你的。”


    “我不需要。”蘭波說。“但我也會寬恕你。”


    白楚年已經明白了密碼的規律,隻要按照正向房間的密碼按鍵去按反向數字,開門的速度就變得很快,他輕易推開洗手間的門,下個房間是醫務室。


    地上赫然趴著一具屍體。


    白楚年像突然想到了什麽,他不嫌髒,蹲下來搜查那具穿著研究員製服的屍體。


    屍體趴在櫥櫃邊,手僵硬地扒在櫥櫃下方的抽屜沿上,正如蘭波之前描述的一樣,屍體穿著塑料拖鞋,沒穿襪子,右腳的大腳趾上有個小傷口。


    白楚年壓低身子觀察,發現屍體穿的塑料拖鞋底紮著幾粒很小的玻璃碎塊,玻璃是近似黑色的。


    找遍全身,也隻有腳趾上這一處傷口而已,這並不是致命傷。


    白楚年將屍體翻了過來,研究員身材微胖,一米七左右,右臉頰上有顆不小的黑痣,戴著黑框眼鏡,長相寬厚。不過他的耳垂泛起櫻紅色,皮膚上起了一些紅斑。


    他湊近屍體的口鼻嗅了嗅,有股非常寡淡的苦杏仁氣味。基本可以斷定他死於氰化物中毒。


    白楚年在他口袋裏翻了翻,從裏麵翻出一張套著卡套的身份卡。他是個愛爾蘭人,為109研究所工作,看編號他並不像獨自在某部門工作的,至少還有十幾個同事在這個部門共事。


    “好兄弟,幫我一把。”他拿了愛爾蘭人的身份卡,然後將屍體扶起來,用肩膀撐著他站起來,一步一步向指紋鎖挪過去,抓住愛爾蘭人的左手食指按在指紋鎖上。


    指紋鎖亮起紅燈。錯誤。


    已經錯過兩次了,白楚年心裏默念著,還有兩次機會,於是又選了他右手的食指按在掃描盤上。


    還是錯誤。


    隻剩最後一次嚐試的機會,白楚年喉結輕輕動了動,猶豫了一下,把研究員左手拇指按了上去。


    錯誤。


    “……操。我這麽倒黴的嗎。”正常人錄密碼隻習慣錄這四個手指的吧,還差右手拇指沒試過,但白楚年已經沒有試錯的機會了,再錯一次,抑製器就要啟動自毀程序了。


    白楚年舉著研究員的右手拇指,懸在掃描盤上方,徘徊了十幾秒,終於還是放了下來。


    沒必要,賭博傷身。


    白楚年把屍體放回原位,拿上他的身份磁卡,朝下一個房間走去。


    他回到醫務室的櫥櫃前,打開抽屜,從裏麵翻出幾盒常用藥。


    藥盒上的說明都是英文的,但能看得出,字母是反的,全部字母都是反的。白楚年回頭看向花架邊的日曆,日曆上的數字是81。


    他記得當時他經過醫務室時,日曆上的數字是18號來著。怪不得蘭波會回答“81號”,他真的沒說謊。


    白楚年邊輸密碼邊問:“你那邊到洗手間了吧。”


    蘭波:“嗯。”


    “洗手間的鏡子怎麽樣。”


    “沒怎麽樣,正常鏡子的樣。”


    “哼……”白楚年確認他進入的是與自己不同的洗手間,加快腳步,進入下個房間。


    門輕易就被推開了,白楚年四下搜尋,他之前的確搬了兩個啞鈴抵在門後來著,但現在那兩個啞鈴卻回到了啞鈴架的原位上。


    地麵上的一丁點血跡也消失了。


    “是扭轉,健身室是一個扭轉點。”白楚年恍然,重重跡象都印證了他對房間的猜想。


    “現在看來我們隻是被困在了五個房間裏,洗手間算第一個,第二醫務室,第三健身房,第四宿舍,第五餐廳,五個房間各自存在一個鏡像對稱的房間,看上去是兩層,實際上更像是兩排底部黏貼在一起的房子,我們此時正腳對腳站著。”


    “如果一開始我在上層,你在下層,我們就會在經過健身室後,我進入下層,你進入上層。每次經過健身室都會發生扭轉,上層房間都是正向的,下層房間都是鏡像的。”


    蘭波:“噢。”


    “所以我剛剛經過的是兩個鏡像的房間,此時所在的健身室是鏡像健身室,下一個房間,就應該是正向的宿舍了。”


    蘭波:“哦……”


    “我已經完全明白是怎麽回事了。”白楚年指尖描摹著寫著81的日曆,“這兒不是什麽公寓大樓,而是個實驗室的自由活動區。不當班的研究員們在這裏吃飯,休息。牆上的壁紙也不是普通的壁紙,原理和甲基橙-氯化汞試紙差不多,非常靈敏,用來防範他們正在生產的東西或者原料泄漏到生活區。”


    “韓醫生說,這玩意裏麵含有氰化氫。”白楚年摸了摸後頸的抑製器,抑製器中的藍色藥液微微搖晃,“估計研究員們在秘密批量生產這種快速殺死實驗體的藥劑。”


    “還記得你經過的那個粉色壁紙的餐廳嗎,打碎的葡萄酒瓶裏裝的應該就是這種藥劑,不知道他們用了什麽手段讓藥劑能短時間內揮發得不留任何痕跡,但壁紙變成粉紅色就是藥劑曾散布到空氣中的證明。”白楚年知道對麵不管是蘭波還是蘭波二號都聽不懂,隻好自言自語起來。


    砰!


    房間角落裏似乎傳來一聲悶響,白楚年豎起耳朵聆聽,那響聲沒再出現,不過有一點,對於使用各種槍械當做家常便飯的他們來說,的確能辨別出這是子彈擊打在鋼鐵上發出的聲響,但由於鋼鐵太厚,所以聲音微弱,不過絕不會錯。


    “我也聽到那個聲音了。”白楚年警惕起來,匆匆向下個房間走去。


    不出所料,這個房間的確是宿舍。


    地上有零星幾個沾血的腳印,方向是從密碼鎖到指紋鎖方向。


    看來這是那個死在醫務室的研究員留下的。


    白楚年仔細掃視房間各個角落,檢查有什麽遺漏的細節線索,不經意間看見角落寫字台底下的電源鍵亮著燈。


    “嗯,這台好像能用。”白楚年快步走過去,按亮顯示屏,把鼠標從右邊拿過來,在鎖屏上點了兩下。


    要求輸入密碼。


    白楚年拿出從研究員兜裏拿的身份磁卡,在顯示屏下方的讀卡器上刷了一下。


    鎖屏順利開啟。


    白楚年把電腦椅拉過來坐下,這台電腦顯然是公共電腦,隻能用於臨時接收消息,也沒有配備鍵盤,和圖書館的那種差不多。


    研究裝備策劃行動白楚年是行家,可惜對電腦不是特別在行,要是段揚大佬在就好了,再不濟小爬蟲在也好啊。


    他正打算放棄的時候,電腦桌麵顯示收到了一封郵件,落款發件人:愛心發射biubiubiu。


    “哎。”白楚年想也不想就順手點開,反正不是自己家電腦中病毒也不心疼。


    點開後,放置在寫字台下的打印機就發出了滴滴的啟動音,然後開始一張一張往外吐a4紙。


    白楚年弓身把紙一張張摞起來,坐在電腦椅上翻看。


    這其實是兩份資料,第一份封麵寫著“關於in感染藥劑的詳細分析”,居然是中文資料。


    白楚年翻了一遍,大致總結出來一些關於in感染藥劑的特點。


    “意思是這個藍色藥劑裏麵含有氰化氫和藍素病毒,重點是藍素病毒哈,實驗體隻能通過注射感染,感染後會在十分鍾內死亡,但人類隻要吸入過量就會致死。這是一種強揮發性的毒劑,脫離容器的一瞬間就會迅速揮發,三分鍾後自行消失,取證極為困難。”


    蘭波忽然應聲:“隻是感染嗎。”


    “對,沒有什麽放射性的東西在裏麵。”


    第二份資料封麵上寫著“k034年4月決定銷毀實驗體資料”,這次是全英文的資料。


    白楚年挨個看下來,總共有一百多個實驗體的簡介,蝦米小字看得人眼睛痛。他快速瀏覽了一遍,五花八門的實驗體讓白楚年驚訝於自己的同類種類之繁多。


    實驗體516粉紅佩奇,可以一次生產一萬個薺菜餡包子,觸發條件是食用滿兩萬個薺菜餡包子;實驗體707小肥啾,使特定目標對萬物產生憐愛心理,立地成佛普度眾生,實驗體248懶毛蟲,使目標工作效率降低90%,但它懶得使用能力。


    諸如此類。


    “啊……倒也能理解……”白楚年繼續翻閱後麵的內容。


    最後一頁是實驗體撒旦的資料。


    “嗯?眼熟。”


    特種作戰武器編號535:撒旦


    狀態:成熟期omega


    外形:頭生雙角


    培育方向:“心魔映像”,塑造與目標外形相同的映像體,完全繼承本體記憶,映像體將會殺死本體以及本體的戀人、親人,取代本體,消除羈絆。


    培育結果:失敗


    看到這兒,白楚年表情僵在臉上。後麵寫著一段備注。


    備注:經過研究,實驗體撒旦無法實現心魔映像,但發展出了新能力,j1分化能力“莫比烏斯扭矩”,可以任意選中一個封閉空間進行扭轉,使起成為扭轉點,通過扭轉點的目標將從相對正向空間進入相對負向空間。


    m2分化能力“未來推演”:精準推算並實質演示特定空間內部的事物發展。外界幹擾會影響推演進程。


    他的分化能力過於強大,以至於我們現有的技術手段無法控製它,繼續生長下去可能造成無法挽回的損失,因此予以銷毀。


    簽字:艾蓮。


    白楚年記起就在不久前,國際監獄典獄長下台,連帶著109研究所之前的保證也開始令人不信服,上麵順應民意嚴格搜查研究所內部,所以他們才急著把嚴重不符合規定的實驗體全部銷毀。


    看來109研究所這次本想向原先一樣,按計劃銷毀這一批實驗體,但沒想到翻車了,不光被撒旦擺了一道,還損失了不少研究員。


    他們繞這麽大圈子把他和蘭波抓過來,就是為了對付撒旦。


    如果他們成功殺死撒旦,109研究所的銷毀任務完成,搜查結果合格,皆大歡喜,如果他們永遠被撒旦禁錮在這個環形房間裏,109研究所一樣滅掉了ioa的兩個強大助力。


    但為什麽艾蓮不直接用感染藥劑直接殺死他們呢。


    “……”白楚年消化了好一會兒。


    直到蘭波問他:“小鬼,你還活著嗎?”


    “額,活著。”白楚年手邊沒有粉碎機,這麽厚一摞資料也不好隨身帶著,所以他把碳素筆夾在資料前幾頁上,隨手把資料壓到宿舍床枕頭下麵,偽裝成研究員自己閱讀過的資料。電腦上的郵件已經自動銷毀,隨著郵件銷毀,電腦藍屏了一陣子就自動死機關閉了。


    “我在健身室。”蘭波說。


    白楚年站起來,看向自己的來時的健身室。


    門與門框之間緊緊卡著一個啞鈴,是白楚年來時卡在那兒的。


    他發現蘭波的門開啟的條件並不是自己的門鎖住,而是房間中央的紅外探測識別到他。


    白楚年用力掰開那扇他用啞鈴卡住的門,身體努力從縫中擠過去。


    健身室中空無一人。


    “蘭波,我有件事想給你解釋,不過你先聽我的,我已經知道該怎麽走出去了,你按我說的做……”白楚年按著耳中的通訊器,對另一個健身室中的蘭波說。


    “不必。”


    蘭波立在健身室內,手輕搭在後頸的抑製器上。


    “如果僅僅感染而已,”蘭波修長的右手青筋畢露,用力摳進抑製器與頸骨連接之處,猛地一扯。


    抑製器發出尖銳的報警音,轉瞬間將內裏儲存的藍色in感染藥劑注入了蘭波的腺體內,連接腺體的血管急速變藍發黑,迅速順著血管向全身蔓延。


    感染藥劑發作極其痛苦,蘭波咬牙低吼了一聲,將抑製器生生從頸骨上撕了下來,鎖鉤針上還連著扯斷的血肉。


    隨著魚尾重新充盈電力,在血管中急速蔓延的毒液漸漸停滯住,仿佛凝結住了,接著,黑藍色緩緩倒了回去。


    蘭波體內的血液電光流竄,淨化著進入體內的汙染與不潔,後頸的傷口重新愈合。短暫的十幾秒中,他的金發煥發光澤,鱗片回歸皎潔,渾身上下散發著淡淡柔光。


    他縱身躍起,高高落下,蓄滿力量的一拳重重轟在地麵上,電光以他拳骨落地之處嘶啦炸裂,將地麵劈出一個焦黑的巨洞。他將手臂伸進洞中,撈了撈。


    然後抓住項圈,將白楚年從洞裏掏了出來。


    巨洞相連的兩麵正是兩個一模一樣的健身房。


    白楚年親眼看見眼綻電光,鱗片熠熠生輝的金發人魚,居高臨下壓在自己身上,眼睫微垂的威儀態度不是蘭波是誰。


    蘭波的繃帶裏掉出一疊他留下的字條,剛好落在白楚年臉頰邊,畫著貓爪簡筆畫的那一頁剛好扣他臉上。


    白楚年躺在地上,像貓翻開肚皮一樣無害地舉起手,誠懇道:“老婆,關於我一路指揮著你把我自己騙得差點自殺這件事你聽我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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