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空中突然躍出一人,長劍格擋袖鏢,大喊道:“且慢動手,某家在此!”這來人劍頭失準,隻是擊偏了袖鏢,袖鏢還是在駱武士脖頸上輕輕劃出了道口子。來人正是秦玄羽,他躍到眾人之間,扭頭向駱武士吐了吐舌頭,扮個鬼臉,似乎是為劍法不精略表歉意。


    那群黑衣人正全神貫注在駱武士身上,渾沒注意樹上有人,這時他突然躍出,不禁都被他嚇了一跳,不約而同的向後退了半步,凝神觀望。那趙首領見突然蹦出個睡眼蓬鬆、劍法奇差的年輕人,頗不以為意,就要示意屬下一並格殺,可轉眼又看到他手中的武當長劍,剛剛舉起的手又放了下來。


    秦玄羽鬼馬精靈,未言先笑,倒轉長劍,團團作揖道:“各位蒙麵大俠,不遠千裏來我武當,雖未拜山,但我武當派上下仍有怠客慢賢之嫌,失敬失敬啊。”他口中客套,實則指責黑衣人等並不磊落。


    近前的一名黑衣人聽他說得迂腐,武功又差,忍不住上前推搡了他幾下,道:“你們武當弟子個個都是這麽酸儒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老子們愛去哪就去哪,拜什麽山?這裏平日裏遊人如織,難不成你武當山是戲園子,遊山還要買票不成麽?”引得眾黑衣人哈哈大笑。


    秦玄羽並不著怒,拱手答道:“閣下所言謬矣。平日遊人多是雅客,寄情山水,自然無妨。但若有人膽敢在武當山上倚強淩弱、殺人越貨,我武當派是絕不會坐視不理的。”他說的這後兩句,倒好像說給身後的駱武士聽的。


    駱武士上前單拱手道:“在下禦前大刀營駱家成,多謝武當少俠高義援手,此事雖幹係重大,卻與貴派無關,還請少俠不要插手,讓我自個和他們做個了斷。”


    秦玄羽知道他怕連累自己和武當派,扭頭怒道:“什麽狗屁話!天下人管天下事,我武當派最見不得這草菅人命的營生,這事我若不管,隻怕此生再也羞於自稱武當弟子!”


    趙首領眼見陡生變故,擔心夜長夢多,卻也不願就此與武當派結怨,大聲喝道:“兄弟們不必聽他們囉嗦,困住這小子,先殺了姓駱的再說。”一聲令下,已有五個人將秦玄羽圍住,其餘眾人繼續向駱家成逼近。


    秦玄羽眼見無法再拖延時間,當即施展起最純熟的武當華龍劍法,他平生頭回與人搏命,當下抖擻精神,左一招“淨掃迷霧”,右一招“青龍吐須”,隨意揮灑,盡情掃向身邊之敵,隻想盡快衝出圍堵救人。


    秦玄羽知自己武功不強,因而隻攻棄守,施展的全是熟習的華龍劍法進手招數,好在圍住他的五人並沒有立下殺手,一時倒也尚可支撐。


    此時,烏雲壓得更低,一道閃電劃破天際,隨之而來的便是滾滾驚雷、傾盆大雨。秦玄羽眼見那群黑衣人逼向駱家成,卻是幹著急無可奈何,突見黑暗中斜刺裏殺出三柄長劍,護在了駱家成身前,心下大喜,喊到:“師弟們來的正好!”原來許元華三人玩鬧了半天,腹中饑餓難忍,就到附近林中覓食,忽聽聞這邊兵刃交加之聲,因而在這緊急關頭仗劍而出,與黑衣人纏鬥一起。


    趙首領見到又突的冒出了好幾名武當弟子,壞己好事,心下不禁大怒,當下也顧不得和武當派結不結怨了,從懷中掏出暗器,就要暗下狠手。


    恰在此時,澤垣道人已帶著大批武當弟子趕到,陳啟榮終於在這緊要關頭搬得了救兵。澤垣道人內力渾厚,大聲喝道:“大夥都住手,請當家的講話”,他一擺手,五十餘名武當弟子已將這群黑衣人團團圍住。黑衣人見到對方勢大,己方顯然不利,當下都住手不攻,但仍將秦玄羽等五人圍在當中,待首領示下。


    大雨滂沱中,趙首領黑著個臉,掏出個銅牌,高聲向澤垣道人吼道:“錦衣衛欽差奉命抓捕朝廷要犯,閑雜人等回避!”澤垣道人聞聽此言,心下大驚,心道:“對方若是江湖門派,當可與之周旋一二,絕不能墮了我武當聲望。但對方若真是朝廷派來的,衝突起來,即便取勝,也禍不遠矣。區區一個武當派對抗朝廷,那當真是以卵擊石,自取滅亡了。”澤垣道人思慮半響,一時不知是進是退。


    趙首領一見這下果然唬住了對方,武當派畢竟不敢與朝廷對抗,當下緩和了語氣,拱手說道:“這位道長請了,鄙人趙勁,錦衣衛四品帶刀侍衛,未請教道長尊姓大名?”


    澤垣道人也拱了拱手,答道:“哦,原來是趙大人啊,失敬失敬。貧道道號澤垣,未知何事引得各位與我武當那幾個不成器的弟子纏鬥?”


    趙勁說道:“道長高見,我等奉命秘密捉拿朝廷要犯,不想引得貴派弟子誤會,以為我們是強盜做惡,因而發生點小摩擦。”趙勁不想節外生枝,續道:“武當派向來戒律嚴明,現大家既已解開誤會,我們這就帶要犯回去,大家冰釋前嫌,就此別過。”


    澤垣道人正要答話,圈中的秦玄羽卻先大聲嚷嚷道:“哪裏來的狗屁欽差?欽差有個個蒙麵辦差的麽?!哪裏又來的朝廷要犯?這繈褓中的小小嬰孩又犯了什麽重罪?你們告訴我,他是殺人越貨了,還是強搶民女了?”


    澤垣道人本就對秦玄羽沒什麽好感,又聽他越說越不像話,當即大聲喝到:“住口!武當派中,還輪不到你個俗家弟子出頭!”原來,武當派中俗家弟子遠比出家弟子地位較低,教中事務均是由出家道士處置,俗家弟子隻是平日修習武功而已。


    秦玄羽還待再爭辯,一旁的師弟許元華向他連連擺手。秦玄羽也知,外人麵前不好爭辯是非,當下也就忍口不說。


    澤垣道人遙望了下圈中的武士和懷抱的嬰兒,不禁想起了自己的身世,又看看眼前這批惡狠狠的黑衣人。他久曆江湖,什麽樣的場麵沒見過,自然知道無論這群黑衣人是不是朝廷派來的,一旦這武士嬰孩被帶走,下場必定不堪。澤垣道人當下心一橫,決定至少要先救下眼前大小這兩條性命,至於後果隻得放到日後再說了。


    他環顧四周,拱手朗聲說道:“各位大人明鑒,我武當派素來遵紀守法,從不為擾民亂政之舉。但事發突然,尚有諸多不明之處,貧道人微言輕,不敢專斷。今日天色已晚,不如由我派暫將這兩名‘要犯’關押,待我稟明掌門師尊,再與各位一個交代如何?這期間如有任何差池,由我項上人頭作保!”


    他說最後一句時,催發渾厚內力,聲音高亢洪亮,即便雷聲滾滾也無法掩蓋,不停的在山穀中回響。眾人不由得心頭大震。


    趙勁自然惱火功敗垂成,隻是見對方人多勢眾,若要強爭下去,己方不利,弄不好還有搭上性命之憂,隻是狠狠的說道:“道長可知違抗朝廷命令的後果麽?武當派竟敢如此目無法紀麽?”


    澤垣道人不答,眾人隻見他似乎動了動,黑暗中寒光一閃。趙勁隻覺得手頭上感覺異樣,低頭看時,手中牽馬的韁繩已斷,斷口處離自己的手指不過寸餘。他甚至沒有看清對方如何出劍,自己手中的韁繩竟然忽的被斬斷,心中不覺駭然。


    原來這趙勁武功並不入流,隻是靠多年溜須拍馬才慢慢升為帶刀護衛,此次出來貪功冒進,因怕被別人搶了功勞,手下帶的兵士也均不是武功高強之輩。


    趙勁見對方露了這麽一手,足見武功高出自己甚多,隻想趕緊離開,保全自己性命要緊,當下說道:“三日之內,我們必將帶大隊人馬,到武當觀前要人!”隨即一揮手,喊聲“撤”,俯身抱住馬頭,第一個衝了出去,落荒而去。眾黑衣人,雖覺突然,但眼見首領已去,也都紛紛上馬,追隨而去。


    澤垣道人讓到一旁,在眾黑衣人身後,躬身舉手,朗聲道:“恭送各位大人!”


    ……………………………………………………


    玄天玉虛宮外麵依然電閃雷鳴,狂風大作,不見天日。與之成為鮮明對比的是,此刻宮內大殿上,竟然鴉雀無聲。燭光在風中搖曳,帶動著大廳中五六個人影忽明忽暗。


    秦玄羽站在下首,抬頭望了望殿中各人:端坐在掌門位子的師兄澤林道人眉頭緊鎖,正頗為疑惑的,上下打量著客座上這個渾身血汙的武士;右手座位上的澤湖道人轉頭看向澤林道人,心中盤算著這個新晉的代掌門該如何處置此事;澤垣道人卻是呆呆的望著駱武士身旁椅子上,正在熟睡的嬰孩,似乎回想著一些往事。


    最後,還是一旁的駱家成打破了沉寂,他扶著椅子扶手,緩緩的站起身來,團團作揖道:“今日之事,駱某感激武當派上下高義,各位出手相救,不愧於江湖上響當當的名號!”他轉過頭來,續說道:“尤其是這位秦少俠,即便武功不強,也要仗義出手相救,絲毫不顧念個人安危,真乃大丈夫本色也!”


    秦玄羽嘻嘻一笑,抱拳還禮道:“好說好說,要不是我平時學藝不精,非揍他們個屁滾尿流、有來無回不可。”澤林道人瞪了他一眼,秦玄羽趕緊閉嘴低頭,自覺在這種場合嬉笑頗為不合時宜。


    隻聽堂上澤林道人說道:“駱將軍此言差矣,扶危濟困,匡扶正義,本就是我們習武之人的本分,別說我這師弟會點兒三腳貓的功夫,即便是我武當山上的山野樵夫,遇人危難也是會挺身而出的。這是本分,不必客套。”澤林道人此時已經聽了澤垣道人和秦玄羽等人的描述。


    “隻是………”,澤林道人望向駱武士旁邊的嬰孩,續道:“隻是此事疑竇重重,對方如真是朝廷所派,又為何會為難您和這繈褓中小小的孩童,還請將軍釋疑。我武當也得知道咱們救的究竟是什麽人,做的是什麽事,不是?”


    駱家成再次拱手道:“掌門有問,駱某原應知無不答,但此事幹係太大,絕非一門一派可以承擔的,駱某已給武當帶來麻煩,不想牽連更多無辜。駱某能說的隻有,本人駱家成,本是禦前大刀營統領,奉李福廣將軍之命,保護這個孩子。捉拿我們的正是當今朝廷錦衣衛,這孩子乃是忠義純良之後,武當派沒有救錯人。正是為了救這個孩子,我們大刀營三百勇士,死的死,亡的亡,我弟兄七人,六人慘死,僅我一人苟延殘喘至今………”說到後來,他聲音越來越小,七尺漢子竟然泣不成聲起來。在場眾人皆磋歎不已。


    過了好一會兒,駱家成勉力收住眼淚,續道:“駱某隻求在貴派討擾一晚,借間茅屋避雨,明日我們即上路遠行,絕不能再給武當帶來災禍了,其他事情還請掌門您不要追問了。”


    澤林道人歎了口氣,徐徐說道:“將軍的意思,貧道自然理解,但是此刻武當派想置身事外亦是不能了。料想此時朝廷大隊人馬正在武當山附近集結,將軍帶此小兒獨行,恐怕走不了多遠必被所擒,下場不堪啊。”


    駱家成知道澤林道人所言甚是誠懇,當下頗為矛盾,又聽澤林道人續道:“將軍如有不測,我掌門師伯將來聞聽此事,必然責怪我們沽名釣譽,辦事不力,如不能連這個無辜黃口小兒救下,還有什麽臉麵談俠義呢?還請將軍道出此事始末,我武當上下全力周旋,或能讓此子留有一線生機。”


    “代掌門所言正是”,一旁的澤垣道人用力握了握手中長劍,忍不住插話道:“我武當是江湖八大名門正派之一,從來不懂得什麽畏禍不前,明哲保身的道理,將軍要是再執意不說,豈不是小瞧了我們武當派?!”


    駱家成還待再講,突然窗外一道閃電劈過,緊接著一聲強雷震徹雲霄,眾人都是一驚。雷聲中,一名孩童的哭聲突然傳來,眾人瞧向那個嬰孩,隻見他依然甜美的熟睡。


    第二聲哭聲傳來的時候,眾人終於尋到聲音居然是從駱家成懷中傳出,眾人均是驚愕之色,而後更加疑惑。駱家成輕歎一聲,隻見他緩緩卸下鎧甲,將重甲下的另一名嬰孩抱了出來。


    秦玄羽這才明白過來,為什麽駱家成從馬背上摔下時,不敢用前胸落地,原來是怕擠壓了懷中的孩子。澤林道人眉頭皺得更緊,覺得這駱家成做事遮遮掩掩,很不磊落,此事尚有很多隱情。


    在眾人錯愕的目光中,隻見駱家成哼哼唧唧,搖搖晃晃,熟練的哄好孩子睡下,又輕輕將兩名孩子並排放到一起。駱家成舒展了下筋骨,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頗為尷尬的說道:“各位恩公,既然大夥已經瞧見了,我也不能再隱瞞了,追殺嬰孩是真,隻是懷裏這個才是被追殺的正主,背上背著的嬰孩卻是掩護。此事頗為複雜,各位稍安,容我慢慢道來。”


    澤湖道人行走江湖多年,知道鏢局押鏢時,往往為了護送貴重物品,假裝押運其他貨物掩人耳目,萬一賊人勢強,就任由他們將貨物搶去,而把真正的所護之物秘密轉送出去,但是這種用嬰孩掩護另一嬰孩的做法,委實讓人匪夷所思,可想而知這懷中嬰孩之重要,以致於要用如此殘酷的手段。


    駱家成緩緩坐倒在椅子上,續道:“此事還要從一個多月前說起,那是個尋常的傍晚,李福廣將軍宴請我大哥駱家良。我家兄弟七人都在李將軍帳下大刀營效力,家兄一向與李將軍私交甚好,去將軍府參加宴請,本是稀鬆平常之事,沒料想此次竟是驚天禍事的開端………”


    ……………………………………………………


    夢回


    翁卷


    一枕莊生夢,囘來日未衙。


    自煎砂井水,更煮嶽僧茶。


    宿雨消花氣,驚雷長荻芽。


    故山滄海角,遙念在春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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