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前一後從大殿一處暗門魚貫而出,冒著大雨轉過幾道回廊,走進一間並不起眼的小木屋中,穀主命陳若明搬開地麵雜物,掀起地上一塊偌大的石板,露出一條秘密甬道來。


    陳若明已看出這密道的裝設,與他先前入穀時的密道頗為相似,年代久遠,當是同一時期所建。穀主遞給他一個熊熊的火把,兩人緩緩向下走去。


    這地道又黑又窄,寬僅丈餘,潮濕陰冷,煙霧繚繞,空氣裏到處是腐朽的黴味,黑暗中一眼看不到頭。陳若明亦步亦趨的跟在穀主身後,在火把照耀下,他忽覺這穀主的背影倒有幾分俏麗,身形玲瓏有致,但一想到她那張醜臉,陳若明又趕忙搖頭,暗怪自己色心太重。


    二人不斷順坡向下而行,行了多時,一道沉重的包金大門擋住了去路,緩緩推開,那門發出咯吱咯吱的疊疊回聲,猶如穿過如梭的時光一般,廣袤深邃。展現在麵前的是一座隱蔽的廟宇,像是由遠古火山噴發後天然形成一般,鬼斧神工渾然天成,原來這條甬道直通火山的熔岩口。


    穀主引陳若明走入廟宇,在忽明忽暗的火把下,陳若明見到兩側一群巨大的白玉雕像,其中一些被未雕琢過的寶石埋住了下半身。廟宇正中是一座更雄偉的雕像,火把照不到它的腰際。


    其餘的雕像卻隱約可辨,陳若明見他們神態各異,顯然與中土的雕像不同,它們有的沉思冥想、有的恣情縱欲、有的神色肅穆,有的群魔亂舞。


    穀主這才開口道:“這裏是仙俠山山腹深處,也是仙俠穀的終極秘密。這座廟宇供奉的是穀中原住民的神抵之像,整整一百座,它們非佛非道,而是人自身的本來麵目,是人大徹大悟前所經曆各種喜怒哀樂、七情六欲考驗的形象。”


    陳若明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走近旁邊一塊石壁,隻見上麵彩繪著一幅約三四丈高的生命之輪,繪畫著人生在世生老病死的種種情景。在火把的照耀下,那畫宛如真的在循回轉動一般。


    穿過一道暗門,後麵是一條向下的蜿蜒曲折,陡峭狹小的石板路,二人走走停停,周邊異常寒冷、沉悶,轉過一道彎,來到塊略寬敞的石台之上。陳若明放眼向下望去,那裏屋影幢幢,似有很多房屋。


    穀主伸手指了指下麵,嘿嘿笑道:“這裏有上百間石屋,每間屋內各列有琴棋書畫、真秀古玩等人間雅事,無知世人隻要沉迷於任一石室,便會皓首窮經、無法自拔,恍惚蹉跎中了此餘生。”


    “那最大的兩間石屋中,一間是各門各派的武功秘籍,一間是武林傳聞的神兵利刃。這武功天下第一的名號,雄霸江湖的權勢,當然才最令人癡迷。嘿嘿。”穀主冷笑著續道。


    陳若明心念一動,說道:“我師父死前曾言有柄寶劍無敵於天下,是否便在那石屋之中呢?”穀主仍是冷笑道:“他當真是個劍癡,到死還不忘懷這些身外之物。他說的那劍並不在這裏,但我入穀前卻不幸與它有過一麵之緣。那劍黑了吧唧毫不起眼,隻是比尋常寶劍長了些,沒什麽特別的。”


    陳若明疑思不解道:“師父生前一心想一睹此劍真容,為何穀主說見到卻是不幸呢?”穀主道:“哼,廖不凡頂多算名二流劍客,哪裏懂得‘劍在於藏,不在於殺’的奧義。寶劍空利,更要看持劍之人能不能不失本性,不為其所傷了。見到那柄劍的人,非死即亡,即便是持劍人也不能幸免,這是人禍,亦是天數。依我看來,此乃是不祥之物,還是不見為妙。”


    陳若明還待再問,穀主卻已轉身向下走去,他隻得快步跟上。又行了幾步,二人終於來到一個岩穴之中。這是一個金光閃閃的洞穴,並不寬大,洞壁上淨是一層層、一塊塊的黃金,岩石與黃金相互堆嵌著,洞頂也有黃金閃閃發光,抬頭望去就像夜空中的繁星一般,陳若明對這些奇景早已見怪不怪了,不知怎的卻想起了他與廖不凡一同所居過的那山洞。


    他持著火把,又照了照,這才驚覺這洞穴中央竟擺著口上好的烏黑棺材。陳若明心下忐忑:“難不成這裏竟葬有死人?”他環顧四周,洞內擺設簡單,隻有一張大床,一麵銅鏡,滿是塵土,顯然已經久無活人居住過了。


    隻聽穀主空靈的聲音說道:“好了,就這樣吧,就到這裏吧,路已然走到盡頭了,我在此處生,還在此處死吧。”說罷,隻見她捂住胸口,一個趔趄,倚著棺材坐倒在地。陳若明忙上前察看,在火把的照亮下,他這才看清穀主胸口處已被鮮血殷紅了大片。陳若明急忙撕下身上布條,幫她堵住傷口。


    穀主卻輕輕搖頭,突然十分溫柔的說道:“好孩子,不必救了,我被利劍傷了心脈,已然活不成了。”陳若明心下一驚,他眼見穀主大敗五女,又一路走到這裏,絲毫沒料到她竟然已經受了致命傷。


    原來以這穀主的功力雖受了重創,但若要及時醫治卻還不至於就死,可她聽聞廖不凡已死,自己又是眾叛親離,便一心求死,並未醫治。她平生強硬凶悍,不想死在眾女麵前,因此撂下幾句狠話,帶著陳若明匆匆離開。這一路她強裝無恙,卻任憑心血直流,直到此時失血已多,再也支持不住了。


    穀主拉他坐到自己身旁,柔聲道:“有你在此間我心中很是欣慰。我與廖不凡都死在山洞,死時又都有你做伴,可說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到了此刻,你難道還不明白麽?我便是那負心人口中所說的小翠,便是青衣仙子柳茗翠。”


    “什麽?!”陳若明隨口說道。


    她聲音輕柔,陳若明聽來卻是猶如驚雷,種種情形變得清晰起來:入穀以來,她為何如此看重自己、為何聽聞師父的事長籲短歎、為何穀中的侍女都喚作小翠,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源於她便是師父昔日的戀人啊。


    隻是陳若明見到她時,她是個步履蹣跚的老太婆,年歲對不上,而他又一門心思都在眾美女上,旁人輕而易舉便能發現端倪,他自己卻當局者迷,身在此山中看不真切。隻是這青衣仙子又是怎麽變得如此醜陋了呢?


    柳茗翠不顧陳若明的詫異,喃喃自言自語歎道:“那年華山掌門邢百裏反對廖不凡與我相好,非說是我用美色勾引於他,一怒之下將我擊成重傷。而廖不凡那個負心人不但不為我申辯,反而隻知一個勁兒的向他師父磕頭認錯。這等懦弱的男子,要他何用?我負氣遠走,每每想到他種種行徑,心中黯然神傷,終日以淚洗麵,發誓今生永不再與他相見。我精神不振,獨自一人如行屍走肉般慢慢西歸,想回到我教在西域的總壇。那已經是……十五年前的事了。”她慢慢回憶過往,語氣平淡,像是在訴說別人的故事一般。


    柳茗翠道:“不料我恍惚間卻誤入荒穀迷失了方向,那時若是便死了也就幹淨了,也不會再受日後的百般苦楚了。我饑餓難忍,終於暈倒在路旁,醒來的時候就到了這個洞穴。原來是這裏的穀主恰巧回穀,在路上救了我。”


    陳若明暗道不妙,心想:“同樣是入穀,我醒來時在忘憂齋,錦被暖閣,她卻怎麽會在這麽個幽暗之所。”


    果然聽她說道:“那穀主年逾七旬,麵容猥瑣,不料卻是個老色魔。他見我生得年輕美貌,就將我帶上手銬腳鐐囚禁於此,對我百般蹂躪糟蹋。那時我重傷未愈,無力反抗,這裏又是叫天天不靈的鬼地方,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陳若明再次環顧四周,不禁打了個寒戰,心道這鬼地方果真無法逃脫,無人能救,她一個弱女子那時的絕望、恐怖、悲涼、憤恨常人定然難以體會。


    柳茗翠苦笑一聲,續道:“這樣的日子不知過了多久,我的內傷漸漸痊愈,可心靈上受的創傷卻再也無法愈合。我對那老畜生的種種花樣手段日漸麻木,慢慢假裝順從,他也慢慢放鬆警惕,在我百般苦求下終於解開了手銬腳鐐,但仍將我關在這不見天日的地獄裏。終於,有一晚他又來找我宣泄獸欲,我待他欲仙欲死之際,從枕下摸出事先備好的碎碗瓷刃,狠狠插入了他的脖頸。”


    “他身體已經冰冷了,但黑暗中我仍不停手的刺著他,刺得他身上千瘡百孔,刺得我手上鮮血淋漓,直到累得筋疲力盡,我這才放聲哭了出來。可即便殺死了他,又有何用?誰也不能讓原先那個善良純潔的青衣仙子再回來了,那一刻原來的我也一同死掉了。我呆呆傻傻了許久,終於想到自己所遇到的不幸都是源於生得美貌,因為美貌才與那負心人相戀,才受到情傷,也是因為美貌才受到這般非人的虐待。我痛定思痛,痛恨這可惡的美麗,終於在外麵的石屋中找來藥物,毒毀了自己的絕世容顏,從此變成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哈哈。”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塵海奪劍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醉古迷金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醉古迷金並收藏塵海奪劍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