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牧童聽了這話,心裏更是驚恐,隻道是哪裏冒出來的孤魂野鬼,借屍前來索命,當下緊閉雙目,一邊嗷嗷怪叫,一邊奮力掙紮。


    隻聽那人續道:“小兄弟切莫驚慌。唉,我雖是個將死之人,現下卻還沒有死透。在下廖不凡,是華山派的掌門大弟子,江湖上有個小小的綽號叫作‘神劍無蹤’。我華山派是天下八大名門正派之一,想必小兄弟應該有所耳聞。你不必害怕,其實我……我……並不是惡人。”


    小牧童聽他說著,又覺得攥住自己的大手力道驟減,這才慢慢的驚魂初定,睜大眼睛疑惑的望向廖不凡。


    這裏地處西北荒漠戈壁,本來距華陰不遠,華山劍法獨步武林,名揚天下,所以華山派在西北一帶極富盛名。這小牧童雖非江湖中人,卻也聽到過華山派的名頭。


    以前曾有旅人從村中路過,眉飛色舞的說起華山弟子是如何除惡揚善,如何扶危濟困的江湖軼事。因而就連這小小的牧童也知道華山弟子人數雖少,但卻個個俠義為懷,心下對他們很是羨慕欽佩。


    小牧童這時已悄然抽回了自己的手臂,得了自由,未及起身,當即向後蹲跳兩下,與廖不凡拉開三尺之距,頗為警覺的答道:“華山派……我倒是……聽過,但華山弟子……可從來也沒見過,這個……你是好人也好,惡人也罷……總之,咱們還是井水不犯河水,就此別過的好。”


    說罷,小牧童站起身子就要奔逃而去。


    “且慢!”廖不凡低聲喝道:“想要證明一個人是好是壞或許不易,但要證明我是不是華山弟子,這個再容易不過了。小兄弟瞧仔細嘍。”


    小牧童見廖不凡掙紮著微微坐起身子,拾起手邊長劍,劍尖輕抖,似乎擊起了地上什麽器物,隻聽得“啪”“啪”兩聲脆響,丈許外的一棵小樹立刻抖動不已。


    廖不凡說道:“咳……咳……,小兄弟……不妨點起火把,到那樹前近觀,我到底是不是……咳……華山弟子,咳……,你一看……便知。”


    廖不凡方才急於自證,催發內力施展了一招“白虹貫日”,自然而然的牽動了身上的內傷,忍不住的大聲咳嗽。


    這小牧童這時也覺察到廖不凡似無惡意,畢竟孩子心性,好奇心起,當下依言從懷中掏出火折,順手找個根粗壯的樹枝,燃起了火把。


    他拿著火把走到樹前,隻見僅一拳粗的樹幹上赫然鑲嵌著顆漆黑的佛珠,深入半寸,轉過去再看,樹幹的另一側竟然也被擊透,可佛珠卻並未因而脫落,仍然牢牢停在中空的樹洞中。小牧童一時頗為費解。


    原來廖不凡出劍極準,他先發一珠擊中小樹幹,再發一珠砸中前珠,後珠入而前珠激射而出,力道卻又拿捏的恰到好處,方有此象。旁人若隻是看樹,終究難明所以。


    小牧童出身鄉野,哪裏見過這般高深的武藝。他看了又看,雖仍感不解,但此時卻已為廖不凡的功法深深折服,暗自思量:“黑暗中這麽遠的距離,卻能擊穿如此細小的樹幹,這份功力準頭好生厲害。”可轉念一想,他又不禁咂起舌來,心裏暗道不妙:“此人如此了得,剛才那下若不是擊樹,而是瞄準自己的腦袋,恐怕自己此時已是橫屍當場了……”


    廖不凡見小牧童呆在原地,隻道他定是被自己精湛的武功所震撼,稍微停歇下混亂的氣息,頗為得意的微笑道:“怎樣?此招……咳……名曰‘白虹貫日’,是我華山派世代相傳的……咳……劍法,如假包換,別說他派絕無此招,就是在我華山派中有此功力的……咳……也超不過五人,嘿嘿……咳……”他口中說著,心裏卻另有一番盤算。


    那一日,廖不凡與了凡老和尚在此惡鬥,兩人功力本就在伯仲之間,一時間殺得個昏天暗地、難分難解,直到戰至三百多個回合才漸漸分出高下。原來這了凡老和尚畢竟年老血衰,後力不足,爭鬥久了難免還是落了下風,彼時他已身中七八劍卻猶不肯罷手。


    鬥到最後,了凡和尚已然殺紅了眼,寧願以身喂劍也要拚個魚死網破。了凡和尚終於死在了“金雁橫空”這一招之下,直透心背當場斃命。廖不凡卻也被對手趁機近身,胸前重重的挨了一掌,這一掌乃是了凡和尚臨死之際貫滿內力所發的“大慈悲手”,力道渾厚無比。廖不凡當即嘔血數升,自知已被這一掌震碎心脈,命不久矣。


    對於一名行走江湖的劍客而言,死亡向來很近,早已注定,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那個窮盡他半生所追逐的夙願即將兌付的時候,一切卻戛然而止。


    那麽近,那麽遠。


    咫尺天涯,造化弄人。


    似乎命運總是要先給人希望,再使人絕望,方顯它的冷峻無情。


    廖不凡受此重傷,已不能移動,但他沒有放棄。


    他知道此生是注定不能踏入仙俠穀了,也再也不能見到那個令自己魂牽夢繞的女人,但他不甘心,心底還殘存著最後一絲奢望——他要等一個人,為他捎一句話。


    於是,他拚盡全力的撐住了這口氣,最大限度的去延長自己的性命,不顧一切的等待這個機會、這個人,無論他是誰。


    小牧童當然不懂什麽“白虹貫日”,更不知此人的處境和盤算,但有一點他卻已經決定:此人如此武功,隻要能攀緣上他,學得幾手上乘的功夫,就能擺脫這窮苦勞碌、任人宰割的日子,這可比美玉寶石實際得多,眼下這個機會絕不能錯過。


    他腦筋靈活,見機極快,幹脆的轉身向廖不凡大步走來,滿臉堆笑,雙手作揖道:“前輩好一招‘白虹貫日’,華山劍法當真精妙至極,令小子大開眼界!後生小子本家姓陳,窮苦人家也沒個正式名字,大家都喚我叫陳阿七。未知前輩叫住我有何事,阿七我願效犬馬之勞。”


    廖不凡收回思緒,他往日聽慣了江湖人士的阿諛吹捧,不知怎的,此刻這些話從一個孩子口中說出,卻是令自己大為受用,就連心中的悲苦似乎也被衝淡了幾分。


    隻見廖不凡輕輕擺手道:“不瞞你說,我受了極重的內傷,動彈不得,已經幾日水米未打牙了,此刻腹中饑餓難忍,小兄弟如能贈與些吃食,我就感激不盡了。”


    陳阿七聞言急忙從馬背上取來水袋炊餅,又點燃篝火取暖,不斷為廖不凡擦拭拍打身上塵土,他既有求於人,自然表現得格外周到熱忱。


    不一會兒,二人便吃飽喝足。陳阿七更是在不遠處覓得一個幾丈寬的小山洞,能夠遮風避雨,於是他連拉帶拽,費盡力氣終於把廖不凡也拖入了山洞。


    陳阿七本就是地主家的小廝,侍奉別人自是駕輕就熟。此刻他更加勤快,隻見他清理洞穴,找來稻草鋪在地上,再次點燃篝火,一時間小山洞竟被他收拾得幹幹淨淨、井井有條。


    廖不凡受了幾日的山風日曬,此刻躺在柔軟溫暖的草墊上,不覺心滿意足,側頭看向累得氣喘籲籲、筋疲力盡的陳阿七,心下頗為感動:“今日有勞阿七兄弟了,為我一個廢人花了偌大的力氣,我真是感激不盡,無以為報。”


    沒想到陳阿七聽到此話,竟然“撲通”一下跪倒在廖不凡麵前,嗚嗚的哭了起來:“前輩這般說話真是折殺阿七了,我做的隻是舉手之勞。前輩有傷不便,無論是誰路過此地,都會出手相助,設法搭救的。阿七與前輩一見如故,隻願您能夠早些康複痊愈,我……我……還癡心妄想拜前輩為師,終身追隨呢……”


    廖不凡聞聽此言,正中下懷:眼前的這小牧童寬鼻闊眼,麵目黝黑,算不上俊俏,身體瘦弱,筋骨不佳,也不是練武之才,若要收徒並非合適人選,怎奈此地人跡罕至,三天來也隻有這一人經過,自己時日無多,不能再等,也不敢再等,這個人是他唯一的機會。也隻有收他為徒,方能放心的為己所用。


    想到這層,廖不凡不再猶豫,掙紮著坐起身子,正色道:“此話可是當真?”


    陳阿七淚眼婆娑,想都沒想說道:“阿七雖是個窮苦人,但自幼仰慕除暴安良的俠客義士,更想有朝一日成為那樣的大俠,到處行俠仗義,無奈總是不得機緣。今日一見前輩風采,更是自歎命運不濟、生不逢時。望前輩收下阿七做徒弟,就算隻是指點小子一二,阿七我必將受用一生。”他最後兩句情真意切,說的倒是心裏實話。


    廖不凡故作長歎一聲,說道:“我華山派向來收徒極嚴,品格性情均要考量,以免門下出現欺師滅祖,敗壞門風之徒。當年師父華山掌門邢百裏收我之時,曾考我三道難題,又使人反複試探暗中觀察三月之久,方許我拜他為師。也罷,你我既然能夠有緣際會於此,今日就收你為徒,日後可要端正為人,謹慎做事。這裏簡陋,無茶無酒,咱們就免去那些繁文禮節,你這就磕頭行拜師禮吧。”


    陳阿七大喜過望,沒想到事情竟然如此順利,急忙連聲稱謝,三叩九拜行起了拜師大禮。就這樣,兩個各懷心機的人,終於結為了師徒。


    廖不凡倚著洞內石壁,盤腿端坐,思潮如海。


    他微笑著點頭,目光越過陳阿七的肩膀向洞外望去,外麵黑漆漆的一片,黑暗似乎掩蓋著一切,讓人無法看清未來。


    可是倘若他真的能夠預見未來,知道他的這次草率收徒,將會帶給華山派乃至整個正派武林怎樣的災禍,不知他還能否笑得如此淡定?


    此刻夜色正濃,禍已深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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