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907年(光緒三十三年)6月6日,四川成都,總督府。


    “星海,老夫即將調任雲貴總督,川督一職暫時由趙季和署理。老夫雖不在川督任上了,但這川漢鐵路和威遠鋼鐵,卻都一直掛在心上的……如果遇到什麽解決不了的事情,盡管告知我。”錫良一臉無奈的說道。


    對於這個突如其來的調令,錫良也很無奈。事實上,他純粹是被殃及池魚了。這原本是岑春煊和慶親王奕劻兩派捏架爭權,奕劻要趕走岑春煊,就任命他為雲南總督,踢出京城。但岑春煊也不是啥軟柿子,大名鼎鼎的“官屠”同誌根本就不理這套,“老子不去赴任,奕劻你丫有本事咬我啊?”。於是,雲貴總督就出缺了。


    他們這兩潑神仙打架,錫良這個倒黴蛋就遭殃了,被當成替死鬼調到雲貴去了。眼看就要完工的政績工程,卻做了他人嫁衣,錫良要是甘心才叫有鬼,但他也沒有辦法,這個年代的旗人督撫可遠沒有漢人地方實力派那麽牛叉,像張之洞、劉坤一這些人,要是自己不願意,老佛爺都調不動。


    文德嗣貌似恭敬的答道:“老大人,您就放心好了。這兩件事也是在下最重視的,絕對不讓老大人失望,威遠鋼鐵預計下半年九月就可以試生產,川漢鐵路的路基和橋梁涵洞也鋪設,目前成渝線上的路基橋涵已經完成了八成,隻要威鋼的鐵軌一旦投產,鐵路就可以馬上鋪設……”


    “我知道,星海你是個難得的棟梁之才,當今大清說到洋務,沒人比得上你,你辦事我放心。”錫良滿意的點點頭。


    鋼廠和鐵路的進度他都是了解的,文總為了巴結他,每三天就要把建設情況寫成報告送到總督府。錫良本身就是個務實的人,文德嗣的這種做法,正中下懷。尤其是文德嗣采用的是後世的工程報表形式,各種情況都用曲線、圖形、數據表示,看起來清晰直觀,一目了然,哪怕外行都看得懂,比起這時候公文好看多了。


    在這一年多時間裏,錫良由於長期看報表,再加上星科公司給出的詳細解釋,他對於鐵路、鋼廠之類的東西,已經不是那麽小白了。同時他也發現了這種新式報表的好處,就請星科公司幫他的總督府也設計了一套工作報表,目前正在推廣中。不過現在看起來,他隻能到雲貴去推廣了。


    “到時鋼廠出第一爐鋼時,如果老大人有空,還要請老大人來剪彩呢……”文德嗣笑著說道。


    他也比較鬱悶,被錫良急匆匆的叫來成都,原來是這回事。雖然他早就知道錫良要調走,但真的到這個時候,他也不太爽。他和老錫已經合作了一年多,還是很愉快的。老錫筒子雖然是工業小白一隻,但好處就是用人不疑,他很放心的把事情交給文德嗣。但要是換一個總督,事情可能沒這麽好辦了。


    從原時空的曆史記載來看,錫良之後的四川總督就是趙家哥倆輪流坐莊,這哥倆的評價可不是太高,估計不像錫良那麽好說話。還有個變數,就是陳夔龍,原本這廝是今年接任四川總督,但因為丫老婆嫌棄四川是個苦-逼地方,就沒來就任,直接轉任湖廣總督了。但是現在曆史發生了改變,有了星科公司這塊大肥肉,以陳先生天高三尺的風格,會不會來撈一把還真不好說。


    “老大人,不知這位趙大人為人如何?”文德嗣看到錫良心情低落,就轉移話題。


    錫良也明白文德嗣的意思,想了想說道:“他啊,也算是有本事的能人,不過他的本事多在邊事上,對於洋務嘛,那是一竅不通……你放心,這鐵路和鋼廠還是你來負責的,我昨天已經給他說了。這麽大的事情,他也不敢亂來。”


    “多謝老大人照拂……”文德嗣連忙起身致謝。


    錫良大概有些不甘心,又說道:“嗬嗬,他趙季和善於剿匪,在川邊、西藏幹得相當不錯。我去了雲貴也好,華鎣山的那幫悍匪就該他趙季和頭疼了……”


    “華鎣山的悍匪?那是什麽?”文德嗣馬上轉職為“不明真相群眾”,一臉好奇的問道。


    “星海你忙於鐵路鋼廠,不知道這事也是正常。去年年底,華鎣山一帶出了一支悍匪,叫什麽【共同社】,當地人稱他們為“鐵帽匪”,官場上稱他們為“兀匪”。這幫土匪極為凶悍,火並了當地多家匪徒,現在勢力已經很大了……”


    “這土匪們自相火並也是好事嘛,他們死的越多,剿滅起來更加方便啊……”文德嗣繼續充當“不明真相群眾”。


    錫良笑了笑:“你有所不知,如果隻是土匪自相火並,那也不算什麽大事,這四川山高林密,自古以來就匪患不絕,多一股少一股都沒啥關係。但這共同社不一樣,他們不單單火並其他匪幫,還殘殺士紳,華鎣山周圍,士紳被害不下百家。這些士紳裏麵有些在朝中有親友,他們把狀告到上麵去,我們地方官也很難做……”


    “既然這幫土匪如此可惡,朝廷何不出動大軍清剿?”文德嗣假裝建議道。


    “出動大軍清剿?這談何容易……”錫良搖搖頭,耐心的解釋起來。


    因為共同社已經很強了,靠著地方的武力肯定不行。但是出動大軍是要花很多錢的,還要朝廷同意,現在的大清國庫空得能跑耗子,能省一個是一個,怎麽可能舍得出這個錢。再說共同社雖然氣焰滔滔,但他們沒有攻打城池,隻是在城外囂張,對於這種“老實”的土匪,清廷是絕對不會當回事的。


    在他們看來,這不過是治安問題嘛,又不是太平天國那種造反打江山的主,算個毛啊。就算報上去,朝中大佬肯定會說:開什麽玩笑,全國的土匪馬賊多如牛毛,難道都要朝廷大軍進剿?那還要你們地方官做什麽?


    地方官更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朝廷都不出錢出兵難道要我出?沒見人家重慶知府作為當事人都沒吭聲。


    再說了,華鎣山可不是啥平原,那是地形複雜的山區。就算出動大軍,共同社隻要往山裏一躲,哪還剿個鳥啊,你有多少人手、多少時間去和他們藏貓貓。這種明顯空費錢糧、徒勞無功的事情,俺大清官員是誰也不肯幹的。


    更讓官僚們擔心的是,要是一不小心,朝廷大軍剿匪不成反被匪剿了,相關的地方官鐵定是要倒黴的,丟掉烏紗帽都算好的,運氣不好被送到菜市口挨一刀,也不是不可能,俺大清又不是沒發生過這種倒黴事,太平天國才過去40年,撚子和拳匪更是才過去幾年呢。所以地方官們要麽踢皮球,要麽裝聾作啞。就連錫良這種實幹派,都在玩拖延大法。


    嗯,文總手上好像還有個民團,錫良怎麽不調他們去打?


    這肯定是不可能的。第一,民團不是官軍,官府是調不動的,就算要找民團幫忙,就得按照規矩給錢。其次,民團是防禦性的武裝,隻要土匪沒打過來,民團是沒有義務去剿匪的。還有就是,錫良可是把文德嗣當成是自己人了,華鎣山鬧匪患那是重慶知府的事,他又不是傻子,憑啥要平白去消耗自己人的力量,重慶知府又不是他兒子。


    所以現在的共同社,對於俺大清而言,就是一個很尷尬的存在。他們實力強大,靠地方上的哪點兒衙役、團練根本搞不定,偏偏危害又不算很大(以清廷的標準),為此出動大軍又明顯劃不來,俺大清窮啊。


    於是乎,老爺們就玩起了選擇性無視大法,假裝共同社不存在。反正他們鬧得再凶,也隻是在山區附近鬧騰,隻要不來攻打城池,那就由得他們去好了。


    至於那些被害的士紳嘛,沒啥背景的就自認倒黴吧,誰叫你們住得離土匪那麽近。至於那些背景深厚的……嗯,你們的遭遇本官深表同情,但是本官也是有心無力啊,你們有本事就讓朝廷出兵嘛,隻要朝廷出兵,本官我自然願意配合的。


    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現在的清廷正是黨爭激烈的時候,岑春煊為首的“清流”和慶親王奕劻為首的“慶那公司”已經戰得不可開交,人腦子都打成了狗腦子,都要鬥破蒼穹了。現在整個大清官場的人都在忙,要麽捏架、要麽站隊,要麽圍觀打醬油,要麽互相攀咬下絆子,哪有閑工夫來關注一個窮鄉僻壤的“匪幫”。


    雙方又說了一會話,臨走時,文德嗣送上一張20萬元的支票,送給總督大人作為“程儀”。以雙方的關係,錫良也沒推辭。在俺大清官僚裏,錫良已經算是很清廉的人。當然,這個“清廉”隻是相當於當時整體官場而言,他不會主動去貪汙、索賄,不收黑錢髒錢,但是“規矩”內的“孝敬”、“程儀”之類的灰色收入他也不會拒絕。再說全國官場都知道,文德嗣算是他這一派的,作為下麵的小弟,給老大人上點兒供,那是人情來往,實在太正常了,根本不算個事兒。


    接下來,文德嗣在錫良的暗示下,又去趙爾豐府上拜訪。趙爾豐現在是川滇邊務大臣,這個職務是設置不到一年的新鮮玩意兒,轄區大致相當於另一條時空線中民國時期的西康省,級別相當於巡撫。因為四川的巡撫都是由總督兼任,所以他這個川滇邊務大臣就是四川的二把手,由他接任四川總督也很正常。


    文德嗣以前和趙爾豐交往不多,也沒見過麵,隻知道這是個心狠手辣、殺伐果斷的狠人。這些年他陸續在川南、川邊搞改土歸流,殺得人頭滾滾,滅了n多的土司頭人。同時,他還伐山破廟,平了n多的喇叭廟,讓當地不少活佛活菩薩啥的都“被轉世”了。


    不過見到本人之後,趙爾豐的反應卻大出文總所料。這位趙大人出奇的熱情,他先對星科公司前幾個月的資助表示了感謝,隨後就很有興趣的和文德嗣談起了四川的交通建設,談得興起,還讓仆人取出一張四川地圖出來,鋪在桌上指點起來。


    至於前幾個月的資助,那是文總出於交好這位未來川督的考慮,也為了打擊髒毒勢力,就捐助了一批給養給當地清軍。主要是星科食品廠試製的新產品,午餐肉罐頭、火腿腸和方便麵、方便飯。好吧,這也有讓拿趙爾豐的手下當誌願試驗者的因素。


    當時,趙爾豐正要進攻一家土司,文總的援助到得正是時候。吃膩了傳統軍糧的士兵們,對這些新型食品讚不絕口。補給充足,士氣大增的清軍打了個大勝仗,趙爾豐也因此記住了文德嗣。


    現在趙爾豐大談修路的事情,也是為了川邊、西藏的問題,趙老先生在那邊幹了多年,已經被當地惡劣的交通惡心得吐了。在他看來,那些藏兵都是戰五渣,喇叭禿驢更是連渣都不算,要不是讓人嘔吐的交通條件,早就被他老人家輪了一百遍啊一百遍。


    他知道文德嗣現在負責修建的川漢鐵路和成渝公路,不但進度遠遠超過同類工程,而且質量也遠遠超過。於是腦洞大開的想讓文德嗣也在川邊修條路,鐵路太花錢了可能不行,但修條公路也好啊。


    不得不說,文德嗣也被這個腦洞大開的想法雷到了。


    愣了好一會兒,才謹慎的回答道:“趙大人,修路這事我是支持的,隻要有了路,無論幹什麽都方便。但是這川邊的地形,我們一點兒都不了解,現在我也不敢保證什麽時候能修好……”


    趙爾豐扶須笑道:“嗬嗬,這個我也了解一點,你們修路前都要搞什麽測繪的。這個完全不是問題,你現在是四品候補道吧,老夫準備在川滇邊新設立交通局,現在就任命你為川滇邊務交通局總辦,專門負責川邊道路修建。你盡管派人去測繪,我會吩咐當地官府協助的,隻要是修路所需,你在當地可以便宜行事……”


    至於修路的經費,盡管川邊窮得底掉,趙爾豐還是咬咬牙擠出了45萬兩銀子,其餘的就隻有讓文德嗣自己想辦法了。文德嗣知道趙老兒手頭也不寬裕,能拿出這個數也很不容易了,也說明他是真心想修這條路。


    這條川藏公路文總肯定要修的,就算現在不修,造反以後也要修。現在是趙爾豐求著他修,那就再好不過,隨後文德嗣又故作為難的和老趙談起了條件,主要就是插手川藏交易,獲得藏區特產的專賣權,並且三年內對藏區的交易免征稅賦。老趙也是明白人,他清楚那條路很不好修,文德嗣提出了那些條件也不過分,所以都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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