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疑惑,老人是怎麽一眼認出她的呢?又是怎麽篤定自己是曾在他膝下承歡的小水而不是另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的呢?


    年輕的南嶽之君解決了暮雪的疑問:“如果心存疑問地站到天書之前的話,天書有時候會浮現一些符號,解答那些問題。爺爺曾經很想知道跟姑姑能否再相見,就經常去天書前麵張望,每一次都歎著氣回來,很是失落……後來他就不去了,估計是死心了吧。”


    暮雪閉了閉眼。不對,長者應該是已經找到答案了,所以就不再去了。她驀然想到蕭逸也可以通過這種方法找到她啊,莫非她的身份早就露餡了?


    拜別了南嶽之君,暮雪試探地說:“蕭逸,你不是很想念你的師父嗎?要不你也去試試?”


    “不必了,”蕭逸低聲道,“已經去過了。”


    “那你看到了什麽?”


    “一顆星星。”


    “一顆星星?那不是耍人的嗎?是說天上隻有一顆星星的時候,你的師父就會回來了嗎?”暮雪鬆了口氣,“可是不應該啊。”


    她在那胡亂猜測的時候,蕭逸悄無聲息地凝視著她,眼睛眨也不眨。其實他知道那個預兆是什麽意思,暮雪出現的時候預兆沒有應驗,說明暮雪其實不是師父吧。


    “蕭逸,你陪我回東白吧。唔,出來的時候走的太急,還沒有來得及跟大師兄說。”


    蕭逸抬頭看了看天,似乎在默算著時間,沒有如往常一樣答應她,微笑著說:“不行。時間快到了呢。”


    “時間,什麽時間?”


    蕭逸的雙瞳安靜如同一潭死水,彌漫著溫柔的憂傷:“師父的忌日。”也是時候,回昆侖看一看了。


    暮雪眨了眨眼睛,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靜了一會兒,她問:“什麽時候回去?”


    “現在。暮雪,你走吧,回東白。也是時候說再見了。”


    暮雪慌了:“蕭逸,你又要趕我走啊。”


    “不是。暮雪,你說的沒錯,再這樣下去,我會忍不住把你當成是師父的。”


    事實證明,他想跟暮雪分開簡直是太傻太天真,到了最後,暮雪還是扒著他跟他一起回了昆侖。


    她振振有詞地說:“你不用嫌棄我啦,等到有一天我想離開的時候,你跪著求我我都不留下。”


    蕭逸麵無表情地說:“……我求求你了不要離開我啊。”


    暮雪笑著掐了掐他的臉,蕭逸扯了幾回沒扯掉隻好任她去了。


    於是暮雪玩的不亦樂乎,將他的臉揉成了各種形狀,笑到直不起腰。


    被她這樣一鬧,因為許君和南嶽老人離開而心情沉重的蕭逸,鬱悶的心情倒是好轉了一些。


    昆侖山。


    這座雄偉的山峰長達數千公裏,高達數萬丈,它坐落在天地的盡頭,接天連地,如同一個強壯的巨人彰顯著自己的偉岸。


    在不計其數的山峰上都覆蓋著萬年也不融化的冰雪,又被稱為極冷之地。


    每天早晨,太陽都會從它北麵的深淵升起,傍晚時,太陽又從天地的另一頭的歸墟落下,循環往複,不辭勞苦。所以在昆侖山上可以見到每天升起的第一縷陽光。山崖上有扶桑樹,據說太陽升累了的時候會在樹上歇一歇,是不是真的蕭逸不知道。因為每次太陽升起的時候那片深淵都是金燦燦的一片,什麽都看不到。


    從昆侖山道往上,無數個石殿坐落在階梯兩旁,大氣雄渾,如同天成。


    當然,這些從昆侖山道上直接看是看不到的。山道的盡頭是一塊山壁,顯示著此路不通,隻有當護山大陣開啟山門的時候,通向昆侖宗的道路才開放。


    當兩個人落到昆侖山道上的時候,發現有一隻金燦燦的鳳凰正伏在地上睡覺,嘴邊還留著口水。


    暮雪當時就無語了。說好的隻揀梧桐而棲,非清泉不飲呢?這隻鳳凰也太掉價了吧。


    蕭逸顰眉:“丹朱,你怎麽在這?”


    鳳凰立刻就醒了,它張開翅膀用家雞的奔跑方式撲入了蕭逸的懷裏:“父父父父親大人,我總算等到你回來了嗚嗚嗚,自從聽說你回來了我就立刻刻刻飛奔過來了,一直在這等你……嗚嗚嗚……”


    蕭逸無奈地說:“都說了我不是你的父親了,丹朱。”


    丹朱眼淚汪汪:“父親大人,你你你要拋妻棄子,不認認我嗎?”說著死命地往蕭逸的懷裏紮,兩隻翅膀支愣著,高難度地完成了環抱蕭逸的動作。


    蕭逸:“……都說我了我不是你的父親了。”


    丹朱聞到久別的父親的氣息,正心神俱醉著,就被一個人毫不留情地扒了下來。


    “放放放手,你這個壞女人,父親大人不會饒了你的。”


    暮雪麵無表情地說:“剛好,我也不會放過他的。蕭逸,這是你跟誰的孩子?看樣子,是個鳳凰族的貴女?”


    蕭逸:“……不是的。”


    暮雪涼涼地看著他:“原來你都已經成家了啊,蕭逸。”


    蕭逸尷尬:“不是你想的那樣。”


    小鳳凰被暮雪倒提著,正滴溜溜地打轉,頭都轉暈了,它用翅膀拍打:“父父父親……哎?母親大人?”


    暮雪無語地想:這隻鳥不僅口吃,眼神也不大好。男的女的都分不清了。


    她突然反應過來它喊的是她,不禁呆住了。


    丹朱頭上的三根翎毛抖了抖,諂媚地說:“母母母親大人。”


    蕭逸顰眉:“丹朱,你喊錯人了,她不是……”


    暮雪溫柔地將丹朱放到地上:“對,你喊的沒錯,再喊幾聲聽聽。”


    蕭逸:“……”


    暮雪冷若冰霜,不苟言笑的樣子給了丹朱很大的心理壓力,迫於她的淫/威,丹朱愣愣地喊了好幾聲母親。


    蕭逸搖搖頭,歎著氣開啟了護山大陣。原本嚴絲合縫的山壁緩緩裂開,開啟出一條道路來。隨著山壁開啟的還有一層水泡樣的結界,它張開了一個入口,讓三個人過去之後便自發地閉合了。


    暮雪問蕭逸:“這隻小鳳凰為什麽喊你父親啊?”


    蕭逸怔了怔:“這個是因為……”


    蕭逸剛上昆侖的時候還是個孩子,昆侖仙境並不像別的仙境那樣四季如春,所以還是凡人的小蕭逸被凍得生了好幾場大病。水印沒有經驗,蕭逸生病了以後她才知道原來凡人冷著了熱著了都不行。昆侖山的氣候對蕭逸來說太過寒冷,他小身子骨承受不住。


    為了給蕭逸保暖,水印便帶著他去了天界,求上了鳳凰族的領袖鳳炎,因為未孵化的鳳凰蛋溫度適宜,隨身攜帶的話可以讓周身都暖融融的,勝過火爐,還不傷身體。


    說是求,其實水印就是拉著蕭逸往人家鳳凰老巢的門前一站,收到稟報的鳳族女首領鳳炎聽說是昆侖宗主來了,就火速出來迎接了。


    開始她還搞不清楚這位昆侖宗主的來由,後來她發現不管自己說什麽水印都隻點頭或搖頭,便提出帶著師徒二人在鳳凰巢裏逛逛。


    鳳凰巢有很多梧桐樹,那些梧桐樹超乎尋常的大,人甚至可以在上麵行走,每隔一段便有一個鳳凰巢,有一個巢裏一隻鳳凰正在孵蛋,水印的眼睛當即一亮,站到人家巢前就不走了,一直盯著人家的蛋看,看的那隻鳳凰頭上直冒冷汗。


    鳳炎不愧是首領,隱隱猜到了幾分,笑道:“宗主可是想討一個鳳凰蛋嗎?”


    水印看著她,點頭。


    意識到這是個結交昆侖宗主的好機會,所以鳳炎不僅爽朗地答應了水印的請求,而且送的還是自己的蛋,她已經卜算過了,這個蛋孵出的將會是她的女兒,也就是未來的鳳凰首領,如果她的女兒能夠傍上昆侖宗這座大山,那麽將來她的女兒將來到了外麵就可以橫著走……咳咳。


    所以後來丹朱在外行走,常常打著蕭逸的旗號,在外麵招搖,每每讓蕭逸跑去給她收拾爛攤子,都收拾習慣了。當然這是後話了。


    蕭逸一直隨身攜帶著鳳凰蛋取暖,同時也給鳳凰蛋溫暖孵化它,所以丹朱被孵出來後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蕭逸,而它喊的第一聲稱呼竟然是母親大人。


    是的,它喊蕭逸母親大人。可憐小蕭逸當時才五六歲,五六歲就喜當爹,而且娃還喜歡喊他娘!


    丹朱很怕水印,因為她總是冷冷地不說話,丹朱覺得她很可怕,一見到她扁嘴,大的超乎尋常的眼睛裏頃刻淚汪汪的。


    水印想哄哄她,便冷冰冰地說:“不哭了。”


    丹朱受到了更大的驚嚇,慢慢地止住哭泣,害怕地看著水印,等見了蕭逸就鑽到他的懷裏哭得更狠了:“嗚嗚,那個人好可怕。”


    說實話,蕭逸也有些怕師父,雖然師父從來不打他也不罵他,但是她從來也不親近他,也沒有對他笑過,總是冷冰冰的。所以不管水印吩咐“要做的正,走得直,吃飯不能浪費,要吃光光”,還是“要愛幹淨,不能讓身上沾上土,”還是“要講誠信,不能說謊話,”蕭逸都害怕地嚴格遵守,不敢懈怠分毫。


    然後水印看在眼裏就覺得,恩,徒弟很乖,她很滿意。她根本看不出來蕭逸在怕她。


    有時候蕭逸不小心將自己弄髒了,水印便默默地幫他清洗幹淨,甚至會拉過他的手,用水刃幫他削去過長的指甲,盡管在這個過程中,蕭逸很想奪路而逃。每次剪指甲洗澡對他而言都是煎熬,害怕得不行。


    水印第一次麵對孩子的吃喝拉撒問題,難免有些手足無措,因為沒有考慮到保暖問題讓蕭逸生了幾次病,她難免有些矯正過度,讓蕭逸很崩潰的是,師父甚至會麵無表情地問他“會擦屁股嗎?”


    他可以肯定,如果他回答不會,師父肯定會保持著麵癱狀親手給他擦屁股。


    他有時候也會想,師父總是板著臉,是不是對他不滿意,是不是不喜歡他,因為他給師父帶去了很多麻煩。別的門派都有專門的弟子生火做飯,哪像她,身為一派掌門還要從頭學習,摸索著給他做飯。


    最開始上山那幾天他都沒有吃上過師父做的飯,因為水印總是在廚房裏爆響之後,滿麵是灰地走出來,然後一言不發地抱起他往天上飛,去天上蹭飯。


    摟著師父的脖子,蕭逸會小心翼翼地提醒師父臉上有髒東西,然後他覺得很神奇的是,隻是一瞬間那些灰便沒有了。被弟子看到不中用的一麵,水印其實很尷尬,不過她麵癱所以蕭逸也看不出來。這個時候,為了表示嘉獎,她會摸摸蕭逸的頭。


    整座山找不到一個活人。所以晚上蕭逸經常害怕得睡不著覺,水印便冷冷地說:“別怕,睡覺。”


    蕭逸不敢不從,奇怪的是,他強迫自己閉上眼睛後,往往也能睡著。後來他想了想,大概還是因為師父在身邊的緣故。


    後來水印也發現了蕭逸對她很畏懼,卻不明白為什麽,很苦惱,直到丹朱向蕭逸哭訴,說明了原因,她才恍然大悟。


    心碎了一地的麵癱師父凝出水鏡照鏡子,默默地想:真的有那麽可怕嗎?不就是不會笑嗎?


    想起蕭逸害怕的小臉,水印試探地扯扯嘴角,扯不動,臉上的肌肉像是死了一般。於是她用手拉著嘴角,開始練習微笑。練了一下午,她覺得有效果了便去見那兩個孩子,結果一對上兩雙黑漆漆的眼睛,她又忘了怎麽笑了,還是冷冰冰地說:“吃飯。”


    蕭逸跟小鳳凰抱成了一團,發抖:“好可怕。”


    小鳳凰的飯就是火苗,可以說後來蕭逸修習火係法術就是為了喂養方便,畢竟沒有比三昧真火更好的火食了。


    微笑失敗的水印就對著鏡子繼續練習,然而成效不顯著,因為她覺得自己笑了的時候,其實她的嘴角幾乎沒動過,換句話說就是幅度太小別人捕捉不到啊。


    水印一度沮喪地想放棄,但是一件事讓她徹底下定了決心。那是在她帶著蕭逸去除妖的時候。


    因為從小跟在水印的身邊,蕭逸原本活潑好動的性子也有向麵癱寡言的方向發展的趨勢,下山的時候一大一小兩個冰塊往那一站,嗖嗖地冒冷氣,直接能嚇跑一堆人,長得好看也沒用。


    幸好委托他們除妖的人知道他們是神仙,認為他們這樣是高人範兒,反而越發地尊敬。他請水印和蕭逸吃飯,師徒二人便步調一致地走到桌子旁,一起坐下,同時伸出右手拿起筷子,連吃飯的頻率都一致。水印不需進食,但是她為了不餓著蕭逸,就養成了進食的習慣。


    這家的夫人偷窺著兩個神仙,感慨地說了一句話:“真可憐,小小年紀就麵癱了,以後可怎麽辦啊?”


    她自以為聲音小,其實水印都聽見了,她的筷子當時就頓住了。


    蕭逸見師父停住,他也停下了,不解地看著師父。


    水印看著已經很少笑的弟子,驀然想起他似乎也很久不說話了,腦中的警鈴頓時就拉響了。


    這樣不行。於是,苦惱的水印就半夜跑去人類女子那裏偷窺,想學習一下她們是怎麽教育孩子的。


    她偷窺的那戶人家有兩個男孩子,小的還在搖籃裏,大的跟蕭逸的年紀相仿,水印去的時候,那個人類母親正在哄小兒子睡覺。


    於是,當天晚上蕭逸睡覺的時候,水印的手僵硬地在他的身上拍打著,哄他入睡。開始手硬邦邦的,像根木頭一樣砸著蕭逸,後來動作就熟練了,手勢柔軟了,節奏也掌握的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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