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無常勢,水無常形。


    一滴水,常溫常態,便隻是水。凝結固形,便是冰。受熱飄升,便是氣。雲中凝華,化為雪。灑落人間,融為水。


    從別墅冷藏室走出來的錦悅,打開客廳的房門,將青色的花灑水壺放在三色堇花圃旁邊,抬頭凝望著暗沉的天空,伸出右手接住一片從雲端飄灑而下,落在自己額頭上的雪花,喃喃道,“飛雪帶春風,裴回亂繞空,君看似花處,偏在綠藤東。雪落無聲,亦是無生,那就讓他死一死吧。”


    從愛心誌願者協會走出來的張小滿對著雙手哈了一口氣,左右橫掃一眼燈光璀璨的街道,忽地感受到鼻尖上歇落一片冰涼,偏著頭望了望,長歎一聲,“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落雪白首,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那便開始收網吧……”


    蹲在珠寶店對麵陰暗角落裏的侯三猛地吸了一口香煙,抖落幾片指間煙灰,吐出一團白霧,盯著從雲端飄落的一片煙灰,雙目放光道,“瑞雪兆豐年,真他娘是個好意頭啊!”


    朱大長抹了幾下後脖子上的冰涼,將衣領子立起來,縮著脖子,搓搓手道,“三哥,下雪了,咱們找個有屋簷的地方躲躲吧,怪冷的。”


    侯三朝著珠寶店努努嘴,站起身來,扔下煙頭,用腳尖碾了三下,從身後摸出孫悟空麵具戴在臉上,振奮道,“那不就有現成的屋簷嗎?走!到咱們豐收的時候了!”


    朱大長急忙跟著起身,從懷裏掏出一個豬八戒麵具戴在臉上,甕聲甕氣道,“春播一粒種,秋收萬顆子,豐收豐收!”


    “誇張!”侯三白了一眼朱大長,快步走到珠寶店門前,獐頭鼠目地左右瞟了一眼,從兜裏摸出一根鐵絲,插進珠寶店卷簾門的鎖眼裏,熟練地扭動幾下,哢擦一聲,打開卷簾門,長出一口氣,滿臉得意地對旁邊的朱大長說道,“看見沒有,熟能生巧啊,隻要你夠勤奮,再高深的技藝也能學會。學無止境,往後你也要多把心思放在提升自己的專業技能上……”


    朱大長像小雞啄米一般點了點頭,邁過卷簾門,順手將卷簾門嘭地一聲拉下來,一轉身卻碰在了一堵玻璃上,這才發現卷簾門之後還有一道玻璃門。


    同樣被夾在玻璃門和卷簾門之間的侯三側臉看向朱大長,麵色鐵青道,“你做啥子?”


    朱大長麵色尷尬地笑了笑,辯解道,“三哥,我不是想著關起門來好辦事嘛,哪曉得這後麵還有一堵玻璃……”


    侯三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胸腔之中的怒火,看著趴在玻璃上的朱大長,沒好氣道,“還杵在那兒幹啥,趕緊想辦法再把卷簾門打開啊!”


    朱大長輕輕地“噢”一句,貼在玻璃上,艱難地從褲兜摸出手機,在屏幕鍵盤上戳出幾個數字,將手機貼在耳邊,刻意壓低音量地吐出一個字,“喂?”


    “你又在做啥子?”侯三立時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咽了咽口水道,“該不是又在跟110打電話吧?”


    “不是不是……”朱大長搖搖頭,“這種情況咋可能跟110打電話嘛,我又不是憨批……”


    侯三長舒一口氣,點頭道,“總算開了一點點竅了……”


    “我在119打電話……喂?欸!119哇,我和三哥被門夾了……不是腦殼被門夾了……”朱大長加重語氣道,“情況十萬火急,麻煩你們快點過來幫幫忙!這裏是……”


    侯三眼皮一跳,急忙奪走朱大長耳邊的手機,掛斷電話,呼哧呼哧喘著粗氣道,“你特麽能不能別整這些幺蛾子,老子特麽都快給你整崩潰了……你動動你的豬腦子好好想想,給119打電話和給110打電話有區別嗎?”


    朱大長癟著嘴道,“還是有區別的,像咱們這種情況110是沒辦法幫忙的,隻有119才能用工具撬開這卷簾門……”


    “老子是在讓你給我普及110和119的區別嗎,你給119打電話不是相當於也通知110了……”侯三將朱大長的手機揣進自己的褲兜裏,“這手機我暫時幫你收著,在你手裏一天天淨特麽瞎整。”


    朱大長有些戀戀不舍地看了侯三的褲兜一眼,憨憨一笑,“三哥,那咱們現在咋整啊?進,進不去,出,出不來,這可不就進退兩男了嗎?”


    侯三雙眼微眯,思忖片刻,盯著朱大長的屁股道,“撅高點。”


    朱大長羞赧地低著頭,難為情道,“三哥,在這兒多少有些不合適吧……”


    “你特麽想什麽呢?”侯三瞪了朱大長一眼,“你的塊頭大,屁股撅高點,把卷簾門頂出一些,我才方便打開這玻璃門……快點!要不是你手欠,咱們這會兒已經在店裏麵為所欲為了!”


    朱大長幹笑幾聲,當即依照侯三所言,屁股撅得高高的,將卷簾門頂出了一個小帳篷。


    侯三頓時感覺空間開闊了不少,活動幾下脖子,捏著鋼絲挪到玻璃門鎖位置,三下五除二快速打門鎖,用力推了推,立時愣在原地。


    朱大長撅著屁股,憋紅了臉道,“三哥,你倒是進去啊,我這屁股都撅了老半天,快堅持不住了……”


    侯三臉上青一陣紅一陣,清了清嗓子道,“這玻璃門是往外拉的……”


    “那你倒是拉啊,”朱大長悶哼一聲,“你要是再不拉,我可就要拉了!”


    “拉個毛線!給老子憋著,老子想辦法再把這卷簾門捅開……”侯三艱難地轉過身子,慢慢地蹲下去,一點點挪到卷簾門門鎖位置,將鋼絲彎成一個u形,探出門外,從外麵插進鎖眼裏,用力扭動幾下,奮力地抬起卷簾門,擦了擦額頭的汗,拍了拍朱大長的肩膀道,“可以了,收起你的屁股,萬事開頭難,咱們已經成功一半了,趕緊進去豐收一番。記住,咱們隻有3分鍾的時間……”


    朱大長鬆了一口氣,摘下麵具扇了扇風,站直了身子,用力點了點頭道,“這個我知道,那些警匪片裏都演過,3分鍾一到,警察就要來了。”


    侯三拉開玻璃門,陰笑著搓搓手,“三分鍾,能拿多少算多少,計時開始!”


    話音一落,侯三和朱大長便快步衝進珠寶店內,一邊用槍托砸碎櫃台玻璃,一邊將裏麵的珠寶塞進事先準備好的編織袋裏。不消片刻,編織袋便被塞得滿滿當當的,足足有百斤左右。


    侯三收起土槍,將編織袋口子綁緊,對朱大長比了一個撤退的手勢,“貪多嚼不爛,見好就收。”


    朱大長正要從收銀台離開的時候,忽地發現抽屜最裏麵有個黑色u盤,想起侯三讓自己收起來的那兩樣東西裏麵也有一個,以為又是什麽值錢的東西,想也不想地就揣進自己的兜裏,轉身走到侯三身旁,扛起編織袋,迅速朝著門口跑去。


    嘭!


    正當侯三和朱大長跑到門口時,恰巧迎麵碰上同樣扛著編織袋的王超,朱大長立刻和王超撞了個滿懷,兩個編織袋登時滾落在一起。朱大長重心不穩,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連褲管裏的土槍也滑落了出來。


    王超驚了一跳,剛要破口大罵,卻看見滑落到自己腳下的土槍,怔了一秒鍾,而後眼疾手快地搶先朱大長一步撿起土槍,一抬頭便看見朱大長那張大臉,想起自己之前在下水道時的遭遇,舉起土槍,瞪大眼睛道,“你!”


    “媽呀!”朱大長看清王超的臉,立時像受驚了的兔子一般撒腿就跑。


    侯三慌忙地又從褲管裏拔出自己的土槍,跟在朱大長的身後,邊跑邊問,“你跑什麽呀?東西都不要了!”


    朱大長回頭看了一眼追在侯三身後的王超,一臉驚恐道,“三哥,咱們第一次去別墅裏看見和珠寶店老板娘親嘴的那個人就是他,恐怕洗衣房櫃子裏的女人也是他殺的,他才是真的殺人如麻啊……三哥跑快點,他就在你後麵!”


    “那是逃命要緊,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侯三回頭看了一眼麵色陰寒的王超,忍不住打了個冷顫,立刻加快步伐,一直跑到觀東街道旁邊的小河裏才緩緩停下腳步,再次回頭看向追擊而至的王超,又看了看自己手裏的土槍,一拍腦門,咬牙道,“老子手裏也有槍,怕個卵!”


    王超一腳踏進河裏,寒意順著大腿向上,隨即也清醒了幾分,剛才一時被憤怒衝昏了頭腦,這會才注意到侯三手裏也有一把槍,額頭滲出一粒粒冷汗,緊了緊端著槍雙手,冷麵霜眉地看向侯三,像是一尊雕像般立在河中。


    侯三也沉默地端著槍看向王超,用眼睛餘光瞄了一下藏在自己身後的朱大長,定了定神,表情瞬間堅定剛毅起來,就如同那些年在村裏每每遇到朱大長被人欺負時一樣。


    四野靜寂,隻有風在空中打著呼哨的聲響。雪越下越大,漸漸地,王超和侯三兩人的肩頭都染成了白色。河水汩汩,刺骨的冰寒讓兩人握槍的手都變得烏紫起來。


    兩分十三秒之後,聽到身後朱大長牙齒上下不停磕碰打顫,侯三緩緩吐出一口白霧,對著王超朗聲道,“兄弟,大雪天站在水裏頭不講究啊!”


    王超努力地克製著微微顫動的雙腿,同樣中氣十足道,“太他娘不講究!”


    “我有一個想法,”侯三輕咳兩聲,“不如我們都先回去,改天再約?”


    “改天再約!”王超抿了抿嘴唇,“選個良辰吉日!”


    侯三接話道,“齋戒沐浴!焚香更衣!你先收槍?”


    王超搖搖頭道,“你先收槍!”


    “那我數一二三,咱們一起收槍如何?”


    “同意!”


    “三,二,一!呐呐呐,你這就沒意思了啊!”


    “你好意思說我,烏鴉笑豬黑,自己不覺得!還有,你剛才明明說的是數一二三,怎麽又變成三二一了?”


    “這回我可是動了真心了,說收咱可就得一起收!”


    “必須的!”


    “一……二……三,收!”


    侯三和王超同時收槍,對視一眼,互相道了一句“再會”,同時轉身離去。


    突地,嘭地一聲巨響在侯三、朱大長和王超三人頭頂炸開。


    侯三和王超立時回轉身子,槍口瞄著對方,扣動扳機。


    啪啪啪,啪啪啪!


    霎時間,天上煙火燦爛綻放,地上炮火忽明忽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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