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當上帝為你關上一道門的時候,便會為你打開一扇窗。


    反過來也是一樣,申一夏看著那扇關掉的窗,隻好落寞地離開旅館,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幾分鍾之後,卻偶然發現了一道打開的門。


    一道熟悉的門,那輛五菱的車門。


    申一夏縮著脖子地走到五菱旁邊,鬼頭鬼腦地朝車內掃了一眼,並沒有看見韓遠的身影,正有些納悶,忽地雙耳微動,聽見不遠處一間還未打烊的店鋪傳出一陣談話聲,頗有些熟悉,便循聲而去。


    在店鋪門口站定,申一夏看著裝修豪華的門麵和五彩斑斕的“小鳥依人”幾個大字,咽了咽口水,腦海中不禁浮現出紅粉燈光之下某種激情似火的畫麵,情不自禁地嘿嘿一笑。


    迫不及待地推門而入,申一夏立時愣住,想象中的畫麵並沒有出現,沒有什麽紅粉燈光,也沒有什麽激情似火,隻有一排排整整齊齊掛在架子上,款式各異的名貴服裝。


    坐在收銀台的老板瞅了一眼申一夏渾身上下破破爛爛的衣衫,並沒有站起身來,懶洋洋地說道,“自己挑,自己選,隻能看,不能摸……看好了直接來這邊付賬……”


    申一夏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急忙解釋道,“我不是……”


    正在這時,韓遠抱著一堆衣服突然從試衣間裏走了出來,瞥了一眼申一夏,“喲嗬,你怎麽跑這來了?車上裝了有定位器?”


    “那輛車有啥必要裝定位器的,年齡比我還大,放在馬路牙子上都沒人要……”申一夏簡單地說明了一下韓遠走後發生的事,長歎一聲,“遠哥,咱今晚就隻能和你相依為命了。”


    “你也真是夠慘的,算了,今晚你就在這兒住下吧……”韓遠將一堆衣服放在櫃台上,回頭對老板笑道,“覃老板,把我的房間讓給這位小兄弟住吧,我在車上眯一會就成。”


    店鋪老板麵無表情地揮揮手,“反正那個什麽張小滿提前已經付過錢了,隨便你們怎麽住都行。”


    申一夏怔怔地看著韓遠,眼眶微微發紅,“遠哥,沒想到您對我這麽仗義,先前您離開了旅館,我還在心裏罵您……”輕輕扇了自己臉頰一下,“我真不是東西……要不,還是您住在這兒吧,我去車裏睡覺也行,反正我都習慣了。”


    韓遠眼角抽搐一下,努力保持著臉上的笑容,“沒事沒事,我反正覺少,也就是眯一會,躺在床上還是躺在車上差別不大。”


    “還是我去車上吧,我年輕人身子骨硬朗……”


    “別特麽婆婆媽媽的,就這麽定了,”韓遠將手裏的房門鑰匙塞到申一夏手裏,指著過道最裏麵的一道木門,“房間在那邊,早點洗洗睡吧,明天還要去市區辦事。”


    申一夏感激涕零地看了韓遠一眼,緊緊地攥著鑰匙,停頓了一下,一臉茫然地問道,“去市區?咱們不是回a市嗎?”


    “剛才張小滿打來電話,讓咱們明天去一趟市區紫煙小學後麵的社區公園……”韓遠吐出一口悶氣,“早知道這麽麻煩就不該答應他走這一遭,辦完一樁又來一件,忒麻煩了。”


    申一夏不明所以地“哦”了一聲,盯著收銀台上的名貴衣服,震驚道,“遠哥,你買這麽多衣服啊,每一件看著都不便宜,這得花多少錢呐?”


    “不是買……”韓遠敷衍地答了一句,麵帶微笑地對覃老板說道,“這些衣服您檢查一下,看看有沒有破損的。”


    覃老板粗粗掃了一眼,“不用檢查,都是老顧客了,我信得過你。”


    “那好,押金就不用退了,”韓遠指著身上的衣服說道,“這一套很不錯,就它了……”從兜裏掏出一張紅票子,拍在收銀台上,“還是老規矩,一周以後還給你。”


    覃老板將紅票子隨意地扔在抽屜裏,“晚一兩天也沒關係,反正最近生意冷淡,也沒什麽其他客人。”


    “合著您這名牌衣服都是借的啊,”申一夏忽然插話道,“我就說嘛,您這才剛出來哪有那麽多錢買名牌……”


    “不是借,是共享。不知道就別瞎說,”韓遠撇撇嘴,指著收銀台後麵牆壁上的幾個金色大字道,“你沒看見這寫著‘共享服裝店’幾個字嗎,你這觀察力也不咋滴嘛,白玩那麽久的消消樂了。”


    申一夏撓撓頭,“字我每一個都認識,隻是合在一起就不知道是什麽意思,啥叫共享服裝?”


    覃老板不耐煩地看了一眼申一夏,“連這都不懂,你怕不是剛從山裏出來的吧……共享服裝就是一件衣服大家輪流穿,你穿幾天,他穿幾天,不用買回家。現在房價那麽高,很多人買的房子並不大,家裏的衣櫃放不下太多衣服,所以想穿什麽新款式就來我這選一件,穿膩了再還回來便是……”


    申一夏睜大眼睛,震驚道,“還有這種好事?老板您可真是大大的善人啊,這等情操,和那個‘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的杜少陵都差不多……”搓了搓手,指著自己的鼻子,“老板,我可以在你這共享一件衣服嗎?”


    “可以啊,”覃老板似笑非笑地看著申一夏說道,“我先前就說了,自己挑自己選,然後……”輕輕地敲了敲收銀台桌麵,“來我這付錢就成。”


    申一夏剛要轉身又停滯下來,疑惑道,“還要付錢?”


    覃老板嗤笑一聲,“你不付錢,我吃什麽?”


    申一夏訥訥道,“不是說共享嗎?付錢和買有什麽區別?”


    “區別還是很大的,花錢買衣服是要付全款的,共享一套衣服卻隻有衣服市價的十分之一。”韓遠接過話茬兒,替覃老板解釋道,“其實這種事不新鮮,我給你舉個例子吧……就好像你花錢買房,你以為你花了錢,房子就是你的嗎?不,你隻是擁有那套房子70年或者40年的使用權,時間一到,你想繼續住下去還得花錢。這共享服裝也是一樣,隻不過時間短了點,一個人最多使用一件衣服半年。”


    申一夏微微皺眉,總感覺哪裏不對,嘟囔道,“這不就是租衣服嗎?”


    “我剛才沒講清楚嗎?”韓遠眉毛一挑,“你怎麽還不明白,這叫共享,和租可不是一回事。我先問你一個根本性問題,你覺得這些衣服的所有權是誰的?”


    “衣服在覃老板店裏,”申一夏毫不猶豫地答道,“那所有權自然是覃老板的啊。”


    覃老板微笑著搖搖頭,臉上寫滿了“你猜錯了”幾個字。


    “你看這就是共享和傳統租賃最大的不同,”韓遠抱著膀子道,“傳統租賃,你在哪裏租的東西,那東西的所有權便是屬於哪裏的……共享就不一樣了,覃老板這家店就是一個平台而已。這些衣服都是來自不同的衣主,他們或許是因為家裏衣櫃放不下了,或許是因為這些衣服一直在衣櫃吃灰,扔了又覺得可惜,最終都選擇把衣服放在覃老板這兒,不僅減輕了自己的負擔,還能賺一筆零花錢,何樂不為呢?”


    “聽上去好像是不錯……”申一夏摳了摳腦門,“這麽說覃老板就是相當於收取一點寄存費咯,這麽大一個鋪麵,感覺是賠本買賣啊,一件衣服能分多少?一成還是兩成?”


    韓遠嗬嗬一笑,“三七分賬。”


    “三成挺高了,能掙不少錢,難怪店門口的裝修都那麽豪華……”


    “七成是覃老板的,那些衣主才是三成。”


    “啊?這也太高了吧,那些衣主也肯幹?”


    “怎麽不肯幹,那些衣主根本不在意能掙多少,隻要能找個地方幫他們放置這些衣服就行了……設置一點平台入駐門檻,造成一種展位供不應求的表象,那些人甚至願意花錢把衣服放在這兒,有的還會承諾前三個月不收任何分成,這特麽就叫內卷。”


    申一夏張了張嘴巴,對著覃老板豎起大拇指道,“要不說無商不奸呢,高!實在是高!等於是您隻是盤了這麽一個店麵而已,剩下的就是坐著收錢……哦,對了,再加上一點點清洗衣服的費用支出……”


    覃老板擺擺手,打斷申一夏的話,“欸!清洗衣服是要加錢的!”指著韓遠說道,“這也不是我想出來的,是韓遠幫我出的主意,他才是高人呢!”


    韓遠故作謙虛地笑了笑,“小手段,不值一提……”忽地想起什麽,麵向覃老板正色問道,“覃老板,那個老人家今天來過了沒有?”


    “還沒有,每天都差不多是這時候……”覃老板看了看牆上的掛鍾,“應該就快來了……”聽見門口傳來一陣“噠噠噠”的拐棍敲地聲,“說曹操,曹操到,他來了!”


    韓遠和申一夏立刻扭頭看向門口,隻見一個一襲黑金休閑服的老大爺拄著拐杖推門走了進來。


    老大爺慢悠悠地走到覃老板麵前,將手上一個袋子放在收銀台上,“小覃,這幾件衣服幫我找個地方掛起來吧,價錢什麽的不重要,你自己看著辦……”


    正當覃老板要將袋子收起來的時候,韓遠一隻手按在袋子上,拿出裏麵的白色套裝,輕輕地摸了一下,“上好的絲綢羊毛手工製作,當年這個品牌在發售這款套裝時全球限量100件,還沒麵市就已經被搶訂完了。這麽好的衣服讓那些不識貨的拿去,豈不是糟蹋了……”從兜裏掏出幾張紅票子,放在收銀台上,“覃老板,這件我要了,不必再費勁上架。”


    老大爺眯縫著眼睛,仔細打量韓遠一番,眼睛頓時亮了起來,“是你小子啊!你不是在吃牢飯嗎,怎麽這麽快就出來了?”


    “出來辦點事,”韓遠恭恭敬敬地答道,“辦砸了說不定還得回去……”


    老大爺眼珠子一轉,“幫警察辦事?”不等韓遠回答,癟了癟嘴道,“算了,這些事你不必說與我聽,聽了隻會帶來麻煩……”抓起韓遠的手臂道,“既然碰上你小子了,那咱們今晚可要好好喝一杯,走!我家裏正好有一瓶珍藏許久的好酒,讓那些沒品味的人喝了就是浪費。”


    “您有高血壓,晚上喝酒不大好吧……”


    “我都不怕,你怕什麽……人死鳥朝天,不死萬萬年,這不能吃那不能喝地苟延殘喘,我還不如拿塊豆腐撞死得了,趕緊的,今朝有酒今朝醉!”


    韓遠苦笑著應諾一聲,拿起衣服,對像根木頭杵在旁邊的申一夏交代道,“我去和這位朋友喝幾杯,估計明早會起得晚一些,到時候你先去叫上張允熙她們再來找我。”


    申一夏呆呆地“哦”了一聲,目送韓遠和老大爺離開,許久之後才回過神來,歎道,“哎,想必那老人家裏也是狹小得很,衣服都放不下了,遠哥也真是不會體諒人,喝醉了酒就隻能睡在別人家裏,這不是給人家本就不寬鬆的家庭添堵嗎?”


    覃老板麵色古怪地瞥了一眼申一夏,就像在看一個傻子一般,搖搖頭,重新坐回椅子上。


    申一夏看了看手裏的鑰匙,打了一個嗬欠,哼著小曲朝房間走去,不疾不徐地來到門前,將鑰匙插進鎖眼,扭開房門,看清屋內情形,登時不禁有些失望。


    整個房間隻有8平米左右,四麵有些泛黃的牆壁連窗戶都沒有,除了正中間有一架單人床再無他物。申一夏頓時明白韓遠為什麽會把房間讓給他,這房間和監牢毫無區別,張小滿簡直就是在故意惡心韓遠。


    申一夏伸了一個懶腰,關上房門,重重地躺倒在床上,呼出一口濁氣,漸漸地閉上雙眼。


    兩個小時後,覃老板鎖上店門,熄滅燈光,走到最裏麵的主臥睡下。


    這時候,申一夏的耳朵微微一動,聽見外麵已經毫無動靜,猛地睜開眼睛,隨即起身下床,麵色冷酷地打開房門,輕手輕腳地走到店門前,掏出一根細鐵絲捅進門鎖,兩三秒便將店門打開,小心地合上店門,從身後拿出一個鬼臉麵具戴上,慢慢地融進了黑夜裏……


    


    7017k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蠢賊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長弓難鳴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長弓難鳴並收藏蠢賊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