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話叫人生如戲,全靠演技。


    錦悅演技很好,因為她從小就是個戲癡,打小就愛看電視劇,家裏沒有電視機,就去村口的小賣部蹭。每次在小賣部買個一毛錢的瓜子,坐在小賣部的化肥袋子上,一邊磕著瓜子,一邊目不轉睛地看著牆上的電視機。一坐就是一下午,直到小賣部老板關掉電視機回裏屋做飯才離開。


    看得多了,自然也想演。尤其是小孩子,正是一個喜愛模仿的年紀。


    小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有玩伴,也都和玩伴一起玩過一些角色扮演類的遊戲。錦悅也有玩伴,一個像公主一樣的玩伴。但她的玩伴不是她自己選擇的,而是那個“公主”選擇的,因為她是“平民”,沒有選擇的權力,也沒有拒絕的能力。


    她扮演過很多角色,沙灘上幫人遮陰的椰子樹,連接小河兩岸的拱橋,更多的是公主養的寵物狗。即便她再不願意也隻能接受這些角色,接受別人給她安排好的“人生”。


    一開始她自然是不情不願,敷衍了事,公主很生氣,讓身邊的侍衛扯爛了她身上的衣服,對她拳打腳踢。她隻好打起十二萬分精神,全力以赴地扮演公主養的那隻寵物狗。


    在演戲方麵,不得不說錦悅還是很有天賦的。她扮演的小狗滑稽有趣,周圍十幾雙小眼睛都緊扣在她的身上,笑聲此起彼伏,連公主的侍衛都捧腹大笑。


    公主對她這次的表演非常滿意,並決定下一次帶一隻真的小狗,讓她和那隻小狗爭鬥廝殺,上演“狗咬狗”的戲碼。


    錦悅害怕極了,躺在破舊的木板床上,一整晚都閉不上眼睛.....


    昨天夜裏,時隔多年,錦悅再一次失眠了,同樣的一整晚閉不上眼睛,倒不是第二天要扮演什麽寵物狗,現在已經沒有人能讓她扮演寵物狗了。隻是因為她在等待一個人,也在等待一個消息。


    消息來了,那個人卻沒有來。


    王超發來了消息,隻有短短幾個字,“事情沒辦成”,其實這早就在她的預料中,誠如王超所說,張小滿的仇家一籮筐,可是人家這些年依舊活得好好的,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這件事的難度有多大。所以,錦悅並不覺得驚奇,麵無表情地刪掉短信,就像從來沒有收到過這條短信一樣。


    讓錦悅真正在意的是,原本和她約好晚上會過來的那人並沒有從窗戶爬進來,她躺在床上等了一整晚都沒有半點異常的聲響。


    該來的沒有來,不該來的卻像隻蒼蠅一樣又出現在了別墅的花園裏。


    錦悅放下手裏的灑水壺,雙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峨眉緊蹙地盯著黑衣老人以及黑衣老人身後的那幾名藍色製服,聲音清冷地說道,“張教授,上次的過場還沒走完嗎?這次幹脆組團來?”


    張小滿摸了摸鼻子,“這次的主角可不是我,是這位....”指了指身後一臉冷峻的國字臉,“是他非要再來的,我也不想再多跑這一趟啊,這人老了,本來腿腳就不好使....”


    國字臉警員推開囉裏囉唆的張小滿,舉起自己胸前掛著的證件,“我是警局技偵科常平,警員編號05672,”拿出一張白色的令狀,“這是搜查令,現在要對您居住的別墅進行全麵搜查,請您配合一下,如果您有任何不滿,可以向上級投訴我....”


    錦悅麵色鐵青地攥緊拳頭,咬了一下嘴唇,躬起身子退到一邊,就像是給公主讓道的平民,一臉的卑微,“我就是一個剛死了丈夫的寡婦,哪敢對您有什麽不滿,你們想怎麽搜查都隨便,隻是別像上次這位張教授來的時候一樣,糟蹋我園子裏的花花草草,這些都是我和亡夫的心血.....”


    常平皺著眉頭看向張小滿,又扭頭盯著錦悅那張楚楚可憐的臉,寬慰道,“放心吧,我一定會讓他們在行動時注意分寸的,絕不會破壞這裏的一草一木。”


    不再囉嗦,常平說完便帶著技偵科的警員開始在別墅的各個地方,拿著最為先進的儀器一寸一寸地搜查起來。


    張小滿雙手背在身後,怡然自得地走到花園裏的桌椅旁坐下,對著錦悅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表情玩味地說道,“聊聊?”


    錦悅厭煩地瞟了張小滿一眼,回頭繼續看著技偵科警員在三色堇花圃搭起一個黑色的小棚子,不斷噴灑某種試劑,“我跟你沒什麽可聊的.....”


    “魯米諾....”張小滿從兜裏拿出一個藥瓶,倒出兩片,放進嘴裏,又從另一個兜裏摸出保溫杯,打開保溫杯,喝了一大口,咽下藥片,長出一口氣,“也被稱為發光氨,魯米諾溶於堿性溶液後,可以和一些金屬催化劑發生氧化反應,比方說鐵和銅....這個反應發生時,會有額外的能量產生,通過光子的形式發散出來,這就產生了熒光....”


    見錦悅仍舊一臉費解,張小滿繼續解釋道,“他們手中的試劑並非純淨的魯米諾,而是事先調配好的,0.1克的魯米諾,5克的碳酸鈉,100毫升蒸餾水,6毫升30%的雙氧水....大概就是這個比例吧,人體血液中有血紅素,其中就有可以扮演金屬催化劑角色的鐵元素,當血液和魯米諾試劑碰頭,血紅蛋白中的鐵作為催化劑,加速雙氧水和魯米諾的反應,就會產生藍綠色的熒光。所以,如果某個地方曾經有血跡,即便用水反複衝洗也能檢測出來,還能檢查出血跡產生的時間,現在的犯罪痕跡學厲害著呢...”


    錦悅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突地瞳孔一縮,後背驚出一身冷汗。


    “坐下來吧,站著怪累的,”張小滿對錦悅招招手,“他們得忙活好一陣呢.....”


    錦悅捏了捏衣角,眼簾低垂,慢慢地在張小滿對麵坐下,“他們憑什麽覺得我的花圃裏有血跡?”


    “我告訴他們的....”張小滿吹了吹保溫杯上的熱氣,“錦悅啊,我想你應該已經知曉我是什麽人了,你知道我這一輩子破獲的這些大大小小案件裏,什麽案子最好破嗎?”


    錦悅低著頭,不斷地摳著手指,似乎沒有聽見張小滿的話一般。


    “正是那些看上去匪夷所思的案子,”張小滿抿了一口熱水,蓋上保溫杯的蓋子,“越是離奇的案子越容易偵破,你知道為什麽嗎?”從兜裏拿出一片假睫毛和一根帶血漬的棉簽,“因為犯罪現場也遵循守恒定律,你要拿走一些東西,勢必會留下一些東西,做得越多,漏洞也越多.....”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錦悅終於開口說道,“花圃裏有沒有血跡跟楊海的案子有什麽關係?”


    “當然跟楊海的案子沒有太大的關係....”張小滿眯起眼睛看向錦悅,“但是跟另外一起案件有關.....”


    “什麽案件?”


    “涉及案件機密,暫時不方便透露....”張小滿打起了官腔,“有個問題上次我就想問你,”指了指別墅,“這麽大一座房子,打掃起來很麻煩吧?怎麽不請一個保姆,我看你們這小區裏很多住戶都請了保姆,以楊海的經濟條件,十個保姆都請得起啊....”


    “之前有一個。”


    “哦?那怎麽這幾天沒看見呢?”


    “回老家了.....”錦悅抿了一下嘴唇,“快過年了,她老家比較遠,需要提前買車票回家....”


    張小滿歪著腦袋,直勾勾地盯著錦悅,“她叫什麽名字?老家是哪裏的?”


    錦悅抬起頭,不甘示弱地直視張小滿,說出早已準備好的答案,“我隻知道她姓蔡,平常都叫她蔡阿姨,其餘的一概不知。我是通過小區旁邊的家政公司聯係她的,你可以上那兒去問問看。”


    “已經有人去了,”張小滿嘴角浮起一絲淺笑,“我還以為你也知道一些呢,畢竟她在你家當了兩年多的保姆,就是條狗,也該喂熟了,更何況是個大活人,平常你們都不嘮嗑的嗎?”


    錦悅淡淡地答道,“沒什麽可嘮的....就是簡單的雇傭關係,我給她錢,她幫我打掃衛生。”


    正在這時,常平從小棚子裏走出來,對張小滿搖了搖頭,而後轉身走進別墅,在別墅內開始檢測起來。


    張小滿頓時一愣,站起身來,快步來到花圃,抓起一把泥土,捏散開來,湊近鼻子,嗅了幾下,眉頭漸漸皺在一起,側臉看向錦悅,“新土?”


    “昨天您來過之後,”錦悅挽了挽耳邊的秀發,嘴角微微上揚,“我才發現原先泥土的肥力不夠了,所以重新挖了一些新土來....”


    “工程量浩大啊....”張小滿站起身來,麵色陰沉地說道,“一宿沒睡吧....”


    “楊海剛去世沒多久,”錦悅臉上寫滿了憂傷,“晚上我一個人在別墅裏總感覺楊海還在這裏,怎麽也睡不著,隻好起來找點事情做....”


    張小滿剛要說什麽,隻見常平提著箱子走了出來,立刻迎上去問道,“怎麽樣?”


    “在客廳和洗衣房雖然有大量漂白劑的痕跡,但我還是從中分辨出了一些有血跡反應的地方,”常平神色複雜地看向錦悅,對張小滿說道,“但是從這些地方都無法提取有效的血液殘留,更沒辦法證明是誰的血跡....”


    錦悅故作驚訝,一臉歉意地說道,“不好意思啊,楊海出事那天我一不小心把楊海的血弄得到處都是,看著實在嚇人又將屋子清洗了一遍.....但書房是案發現場,不能隨便動,這點我還是清楚的。”


    張小滿冷哼一聲,掛起和煦的笑容,“沒事沒事,對我們查案影響不大....”回頭和常平對視一眼,“走吧,該查的都查了,在這裏耗著隻會討人嫌....”


    說罷,張小滿和常平帶著技偵科的警員又都從別墅離開了,就像一陣輕風飄過,什麽也沒有留下,什麽也沒有帶走。


    待張小滿幾人的背影徹底消失後,錦悅肩膀一鬆,目光冰冷地停留在一棵顫動的三色堇上。


    半晌之後,三色堇的花瓣停止了顫動,順著三色堇的根須一直往下,一塊潮濕的木板也停止了震顫。


    木板之下,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通道,一個滿臉汙泥,光著腳,瘦骨嶙峋的男人站在通道裏,眼神絕望地抬頭看向上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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