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與愁同音。一個人與另一個人結下仇怨,必定是他令對方發了愁。


    夜幕之下,侯三看著擋風玻璃前長長的車隊也發起了愁。從藥店出來之後,侯三和朱大長按照原定計劃驅車到加油站加了兩百塊錢的汽油,順帶在加油站旁邊的麵館吃了兩碗麵,又在超市買了許多餅幹麵包之類的幹糧,按照侯三的說法,這叫三軍未動,糧草先行。


    誰知再動身往郊區行駛的時候,卻遇上了堵車。城市的交通就是這樣,一到了周五,便會有密密麻麻的車輛往郊區趕。鄉下的人想進城,城裏的人想下鄉。


    侯三掐滅第十三根煙頭扔到車外,瞥了一眼後座上鼾聲如雷的朱大長,拿起副駕駛的一瓶礦泉水扔了過去,“你龜兒子才安逸呢,吃得飽,睡得著,沒得蚊子錐腦殼。”


    朱大長被礦泉水瓶砸中腦門,登時驚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瞅了一眼車窗外,憨笑道,“咋還在這兒?我以為都到了呢.....”


    “堵你媽一個多小時了,車屁股都沒有挪一下....”侯三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不曉得咋個這麽多人出城,城外有金礦蠻....等下過了這個路口,我們拐到另一條道上去,那邊車子少....”


    “我們不是要出城嗎....”朱大長刻意壓低音量,指了指後備箱,“得找個沒人的地方毀屍滅跡啊....”


    “車子上就我們兩個,你做起一副鬼鬼祟祟的樣子給哪個看。”侯三白了朱大長一眼,“計劃趕不上變化,我們這樣慢慢排隊出城,天都要亮了....反正這兒也是城邊邊上了,隨便找個僻靜的地方處理了事....”忽然想起一事,對朱大長問道,“對了,你手機關機沒有?”


    朱大長摸出自己的手機,摁亮屏幕,咧著嘴笑道,“沒有,是要導航啊?”


    “導個鬼的航....”侯三眼皮一跳,“趕緊關機,你不曉得現在手機都有定位蠻,之前你在藥店報了警,那些警察到了藥店肯定要給你打電話,你看看你手機上是不是有未接電話?”


    朱大長定睛一看,果然有十幾個未接電話,嚇得急忙按下關機鍵,縮著脖子朝車窗外東瞅西瞟,確定四周沒有警車之後,才鬆了一口氣,“還是三哥腦筋轉得快....差點就出大事了....”


    侯三搖頭歎息一聲,“你龜兒子才是豬隊友.....等下就莫要再睡了,我們快點處理完,把車子還回去,老子帶你去江南好瀟灑一回,聽說那裏的姑娘屁股又圓又翹.....”


    說話間,前麵的車子終於開始動了起來,侯三立即放下手刹,隨著車流向前駛去,到了路口之後,猛打一下方向盤,駛離車隊,拐進一條車輛稀少的道路。


    本來就沒什麽目的地,侯三駕駛著出租車在幾條道上來來回回好幾遍,方才找到一條偏僻的小路,漸漸遠離喧囂。


    十多分鍾後,侯三左右掃視一眼,見四下無人,除了一百多米外有個立著“汽修”招牌的小棚子,再沒有其他建築,決定往前再開一小截就停車處理後備箱的手提袋。


    正在這時,突然傳來“嘭”的一聲巨響,車子猛烈搖晃起來。


    侯三慌忙踩下刹車踏板,拉起手刹,推門下車,繞著車子走了一圈,在右後車輪旁邊站定,蹲下身子,盯著幹癟下去的輪胎,麵如鍋底灰。


    朱大長也下了車,扭動肥碩的身子來到侯三的身旁,小心翼翼地說道,“三哥....莫不是我又長肉了?這車子質量也忒差了,李二狗用拖拉機拉了兩窩豬崽子和一頭母豬都沒壓壞輪胎.....”


    “不幹你的事....”侯三黑著臉伸手在輪胎的某個部位按了按,使勁一拔,扯出一根長約3公分的黑鐵釘,隨手扔到路邊,歎了一口氣,“背時啊,這麽寬的路偏偏讓老子碾到釘子了.....”


    “那現在該咋辦啊?”


    “涼拌....”侯三往地上啐了一口,“又不是啥大事,慌個錘子....一般汽車後備箱底下都有備胎,換上去就行了,大驚小怪,沒見過世麵的...”侯三一邊說著,一邊往後備箱走去,將黑色手提袋拿出來,抬起後備箱的地板,卻並沒有看見備胎,張了張嘴,沒說完的話又吞了回去。


    朱大長跟過來一看,嘀咕道,“這車子果然是破爛貨,連備胎都沒有....”


    侯三強自鎮定道,“問題不大....”指了指不遠處的招牌,“喏,那兒就有一個修車的,花點錢換一個就是了....”


    說罷,侯三將手提袋放回後備箱,和朱大長一起推著出租車來到修車小棚前。


    侯三彎著腰,雙手按在膝蓋上,呼哧呼哧地喘了幾口粗氣,直起身子,朝小棚裏大喊一聲,“有人在嗎?”


    一個滿臉汙黑,頭發油膩地貼在頭皮上,穿著一身髒兮兮工作服的男人走了出來,冷冷地看向侯三和朱大長,並沒有開口說話。


    侯三頓時鬆了一口氣,指了指出租車,“車胎被釘子戳爆了,麻煩給我們換一個....”


    男人瞅了一眼出租車幹癟下去的右後車輪,點了點頭,回身在棚子裏找了一個和出租車輪胎尺寸一樣的輪胎,滾到出租車破裂輪胎旁邊,悶不吭聲地用千斤頂支起車子底盤,開始更換輪胎。


    侯三從兜裏掏出一盒香煙,抽出兩根,自己點燃一根,遞給男人一根,見男人不肯接,撇撇嘴,又放回煙盒,輕咳一聲,“師傅,你這有沒有廁所,人有三急,嘿嘿....”


    男人指了指小棚子背後的荒草叢,複又忙活起來。


    侯三聳聳鼻子,朝小棚子背後走去,在荒草叢前站定,選了一個順風的方位,解開褲腰帶,一瀉三千裏。


    朱大長也跟了過來,站在侯三的旁邊,嘩嘩地衝出一泡尿,舒服地打了一個激靈,抖了抖,係好褲腰帶,低聲道,“三哥,這人好怪哦,怕不是個啞巴....”


    “人家是不是啞巴幹你屁事,隻要能把我們車子修好就行了....”侯三也係好褲腰帶,轉身往回走,忽地瞥見小棚子的窗台上有一個黑色小塑料盒,盒子裏盛滿了黑色的鐵釘,仔細一瞧,鐵釘不長不短剛好三公分,臉上立時結了一層寒霜,“原來不是老子的運氣背....”


    朱大長也看見了那盒鐵釘,張大嘴巴叫嚷道,“哦喲喂,龜兒子不講盜德!”


    “小聲點.....”侯三瞪了朱大長一眼,從盒子裏抓了一把鐵釘揣進兜裏,“老子給你說過無數回了,我們是做大事的,要沉穩....先穩起,等他幫我們把輪胎換好了再好好跟他算賬....”


    朱大長像小雞啄米一般連連點頭,學著侯三雙手背在身後,仰著臉,鼻孔朝天地往回走。


    侯三回到小棚正前麵,慢悠悠地吞雲吐霧,待到男人更換完輪胎,將煙頭扔在地上,用腳尖碾了碾,笑嗬嗬地問道,“師傅,多少錢?”


    男人將工具放在小棚外麵的桌子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輪胎八百,工時費一千二,總共兩千。”


    朱大長驚奇道,“原來你不是啞巴啊....”


    “哪個跟你說的我是啞巴....”男人一手按在桌子邊沿,一手拿起一個pos機,“現金還是刷卡?”


    “不著急....”侯三嗬嗬笑道,“我們先來把事情掰扯清楚,再說給錢也不遲....”


    男人冷著臉,目光幽幽地問道,“啥子事情?”


    “你是修車的,我是開車的,咱們之間說的當然是車子的事情。”侯三從兜裏掏出一顆鐵釘,“這個東西你該認得吧,我車子的輪胎就是被這東西錐破,你要不要解釋一下,為啥你的窗台上會有一盒子這種鐵釘?”


    朱大長做出一副土狗凶狠的模樣,惡聲惡氣道,“解釋!”


    “哦....”男人瞟了一眼侯三手裏的鐵釘,麵不改色地說道,“沒啥好解釋的,馬路上的鐵釘就是我放的....”


    侯三鼓掌道,“還算誠實,那我們就有得談了....既然釘子是你放的,那是不是可以這樣說,相當於我的輪胎就是被你錐爛的?”


    “你要這麽說也沒錯....”


    “那這個修車錢是不是該免了?就當扯平了....”


    男人臉上浮起詭異的笑容,“釘子是我放的,但是這個修車錢你們也得給,你們可以留著那顆釘子做紀念,買一送一....修車做的是生意,鐵釘賣的是興隆,一碼歸一碼。”


    侯三氣極反笑,鼓掌道,“居然還有這樣做買賣的,你龜兒子恁是囂張得很嘛!”


    “囂張!”朱大長挺起胸膛,附和道。


    侯三抿了抿嘴,嘴角噙著冷冷的笑意,“還有....換個輪胎就要收兩千,你幹脆去搶算咯....”


    男人從桌子邊沿抽出一杆黑色的土槍,指著侯三,寒聲道,“說對了,老子就是在搶....”


    侯三盯著黑洞洞的槍口,咕咚咽了一下口水,偷偷對朱大長使了一個眼色,雙手舉過頭頂,慢慢蹲下,結結巴巴道,“大哥....有話...好好說....”


    朱大長也跟著蹲下,悄悄地在地上撿了一塊石頭藏在身後。


    男人舉著槍慢慢走到侯三麵前,伸出一隻手,“把錢都交出來,老子也不多要,隻要兩千,做買賣講究誠信,絕不坐地起價。”


    侯三佯裝配合地在兜裏摸索一陣,將兜裏的鐵釘全部捏在手裏,“好....我這就給你,莫開槍....”將手從兜裏抽出,猛地一揮,將鐵釘灑向男人的臉,而後迅疾地撲上去,抱住男人的槍管。


    正當男人抬起一隻手擋住鐵釘,另一隻手和侯三爭奪土槍的時候,朱大長突然躍起,舉著石頭狠狠砸向男人的腦袋。


    咚!


    男人頓時眼冒金星,晃晃悠悠地向後栽倒下去。


    侯三奪過土槍,肩膀一鬆,難得地對朱大長讚揚道,“幹得漂亮!”往男人身上吐了一口痰,“龜兒子還敢跟老子鬥,純屬廁所裏照電筒,找死!”


    朱大長憨憨地撓撓頭,直勾勾地盯著侯三手裏的土槍,“三哥....剛才好凶險哦,那把槍是真的啊?”


    侯三打開保險栓,對著天空,扣動扳機,登時傳出一聲震耳欲聾的槍響,“現在你曉得是真的還是假的了噻....”


    “三哥....”朱大長吞咽了一下口水,扭扭捏捏道,“可不可以給我摸一下,我還沒有見過真槍呢。”


    侯三將土槍遞給朱大長,“拿去,等下在車上慢慢摸,”轉過身朝出租車走去,“咱們得抓緊時間了,天亮之前必須要把那袋子東西處理了....”


    砰!


    槍響的瞬間,侯三和朱大長同時發出一聲慘叫。


    侯三的屁股上濺出一朵血花,捂著屁股跌倒在地,麵色慘白地盯著舉著土槍的朱大長,從牙齒縫裏擠出幾個字,“你做啥子?”


    朱大長抬起右腳,從鞋底拔出一根帶血的鐵釘,期期艾艾道,“三哥....我不是故意的....踩到釘子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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