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趕來之時,已是夜裏,頭一回謝思華這小院裏擠滿了人,老夫人、謝玄、薛氏、婁氏一應人都到了,正坐在外間等著。


    最為焦慮的便是謝玄了,好不容易他看這個女兒越來越順眼,打算著將她送進平南侯府,偏偏這個時候出了亂子。


    不多時,徐大夫從內室裏走了出來,謝玄見他抬袖擦了擦額上細汗,忙詢問道:“徐大夫,如何?”


    徐大夫未曾說話,隻是左右看了兩眼,謝玄知意,於是稟退了眾人,隻餘了自己與老夫人在屋裏,心下卻是更覺凝重。


    “回大人、老夫人,四姑娘是中了砒霜劇毒。”眾人退下後,徐大夫一禮道。


    座椅中的老夫人嚇得險些暈厥過去,常嬤嬤忙上前扶穩了她。


    謝玄亦是一驚,在他的尚書府,居然有人敢對他的女兒下如此劇毒?


    徐大夫見老夫人如此,忙上前解釋道:“不過老夫人、大人請放心,四姑娘的毒在膚表,尚未深及體內,應當是曾觸摸過含砒霜之物,中毒不深,我已施過針,再開幾幅藥應當無礙,隻是今夜或明早皮膚會出現一片片米粒大小的紅色丘疹,切莫讓姑娘抓撓,萬一留下了痂痕就不好了。”


    老夫人聽了這才不由鬆了口氣,謝玄卻是半分輕鬆不了,過幾日就是老夫人壽誕了,還要讓謝思華在平南後夫婦麵前好好表現一番的,如今這滿臉丘疹的話,如何見得人?


    “徐大夫,小女這丘疹約莫幾時可褪?”


    “半月左右吧。”


    謝玄擰眉不語,謝過後命人送走了徐大夫,轉身將裏麵的英寧喚了出來,詢道:“你家姑娘這一日都接觸了何物?不是都會經你們這些奴婢之手嗎?何以你們無事,你家姑娘卻中了毒?”


    方才徐大夫診斷後,英寧一聽是砒霜中毒,腦子裏早已將姑娘今日的吃穿用度全都想了一遍。


    姑娘本就是個心細謹慎的,她實在也是不知何處出了岔子,如今讓謝玄這一問,更是心焦又自責起來,哭得淚眼婆娑的回道:“奴婢也不知道,姑娘一早起來就沐浴更衣,去了祠堂,回來用完餐後便說乏力,睡到日暮醒來,正要起身,便暈厥了過去。”


    “如此說來,你家姑娘是在祠堂回來後便不對勁了?”老夫人擰眉道。


    英寧不敢答話,隻跪在地上抽噎著看向謝玄。


    此時外麵傳來一陣急急腳步聲,仆從在外麵敲門道:“老爺,齊……齊王殿下與國師來了。”


    屋內謝玄被這急切的敲門聲打斷本是煩躁不已,一聽聞是蕭鐸與江湛來了,不由愣住,半晌才回過神來,上前打開門來,仿佛是怕自己聽錯了,再次詢問道:“齊王與……國師來了?”


    這齊王如今才回大梁城不多日,這幾日上朝他倒是有想親近之意,隻是對方也並未給過機會,如何今日夜裏竟然會來造訪,更遑論還……還有江國師?


    “快,快帶我去前院。”


    謝玄一提衣擺,準備跨步而出,便聽聞一個渾厚的聲音響起。


    “謝尚書不必了。”


    話音未落,便見廊上齊王與江湛二人已經走近。


    謝玄微微訝然,好歹這也是女兒的院子,二人作為外男,竟是就這般堂而皇之的闖了進來,實在是禮數全無,不過這齊王向來行事乖張,想來在他眼中這也不是什麽了不得之事。


    “見過齊王殿下,見過國師大人,二位來訪,不知所謂何事?”


    蕭鐸入內,笑著上前搭上他的手,將他扶起,謝玄一臉的受寵若驚。


    其實蕭鐸自己倒也是好奇萬分,他與江湛本在商榷事情,後來收到梨花樓送來的暗信,說是謝尚書府的四姑娘中了毒,這向來高冷的江國師便坐不住的立時便要趕來,頭一回見江湛如此失態,他當然要跟來瞧瞧。


    此時,老夫人也起身行了禮,卻是板著一張臉,沉聲道:“這裏是我府中姑娘閨房,齊王殿下與國師大人夜裏至此,怕是有失禮儀,有何事不如前廳去議吧。”


    蕭鐸蹙眉,正要上前說話,卻聽身後之人道:“驚擾了老夫人,也唐突了四姑娘,本尊亦知此事不妥,奈何齊王殿下聽聞四姑娘中毒,覺得事關緊急,定要親自前往看看。”


    “……”蕭鐸訝然回眸看向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江湛,一口老血湧上喉頭。


    方才明明是他江湛要闖進來,當時他就意外這江國師竟是比自己行事還不按常理出牌,眼下卻敢厚顏無恥的拿他做擋箭牌。


    這顛倒黑白的本領真是讓人望塵莫及,說好的出家人不打誑語呢?


    聞聲謝玄和老夫人也是一驚,齊王不過剛剛回京,怎麽會對華兒如此關心?且華兒中毒不過兩個時辰,薛氏眾人都尚且未知,這齊王又竟是如何得知,還這樣快便趕了過來?


    眾人驚詫之際,江湛再次一禮,竟是朝著內室而去,老夫人欲上前阻攔,卻見他人已轉過屏風。


    “這成何體統,國師這……”老夫人氣急,拄著手杖在地麵狠狠敲了幾下。


    蕭鐸看著江湛的背影,心底鄙夷的撇了撇嘴,卻還是轉眸向老夫人道:“老夫人不必憂慮,國師通曉醫術,本王讓他看看,再說了,國師乃是出家人,轉世佛子,自持聖潔,便是他今日躺在四姑娘榻上,想來也不會有人多想什麽。”


    “你……”老夫人聞言臉色一黑,氣悶的看來。


    謝玄恐母親一時氣急,出言得罪了權貴,忙上前道:“我家華兒還未出閣,還請齊王殿下慎言。”


    蕭鐸彎唇笑了笑,沒再多話,隻心底將裏麵那和尚罵了個底朝天。


    江湛倒是不顧外麵熱鬧,看著床上昏睡的人兒,在榻旁的凳子上坐下,指尖搭上她的脈搏,擰緊的眉間這才微微鬆動,沉聲向身後跟進來的英寧詢道:“大夫已經來過了?”


    “是。”


    “砒霜?”


    “是,說是膚表中毒,已無性命之虞。”


    英寧本是進來阻止的,可不知為何,看著江國師此刻神情肅然而關切的模樣,她隻是愣愣的對他的問題一一回答。


    替她把過了脈,他知道大夫所言不假,於是將她的手放回錦被下。


    “無念……無念……”


    他的手一頓,聽見她夢囈般的呢喃,如泣如訴,聲音間有掙紮,有歉疚,有怨恨……江湛覺得心上被人擰了一把。


    片刻,他轉身看向一側的英寧時,已經恢複了往常沉冷模樣。


    “將你家姑娘今日一日的行程告知於我。”


    英寧應聲正要開口,便聽聞榻上謝思華的聲音傳來。


    “英寧。”


    聞聲英寧一驚,忙湊近前去,見謝思華已經睜開了雙眼。


    “姑娘,您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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