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謝思華是被一陣驚叫聲驚醒的,抬起細嫩的指尖在額間揉了揉,昨日她輾轉來去到天微微擦亮才入睡,此刻又被驚擾,不由有些頭疼。


    英寧端了洗臉水進來,見她坐了起來,上前拉開床幔侍候她起身,神色有些沉重,沒有了昨日那般的暢快。


    “姑娘,是大姑娘房裏。”


    “琦兒,琦兒,你聽娘說,別這樣,都是娘的錯……”


    薛氏哭得歇斯底裏,肝腸寸斷的聲音傳來。


    謝思華在鏡前坐下,任由兩個婢女服侍她穿戴整齊,隻是今日這其間氣氛也格外沉靜,兩個丫頭也都沒有如往常那般開口與她言笑。


    她知她們孩子心性,昨日事發突然,隻覺得心中痛快,今日才後知後覺事態的嚴重。


    “啊啊啊……別過來,別過來……”


    “琦兒,琦兒,我是娘啊,你看看娘啊……”


    “……”


    滿院的熱鬧與嘈雜,謝思華靜靜的吃著桌上的清粥和小菜,神色竟似比以往更從容,就似沒有聽見一般。


    英秀小心翼翼的瞄著她的臉色,明明是十幾歲的臉,卻有一種比大夫人還強大的氣場。


    直到見她放下勺子,擦了擦嘴角,英秀才道:“夫人也真是,這樣個鬧騰法,也不怕旁人疑心。”


    “聽說大姑娘身邊的芍藥跟桃夭今兒早上便沒見了,這手段和速度,誰還敢多嘴多舌。”英寧給謝思華遞上水漱口,一邊壓低了聲音道。


    一旁撤碗筷的英秀不禁手一抖,險些打翻了那剩下的小半碗粥,連忙看向謝思華,隻見她低頭漱口,似乎不曾察覺,倒是英寧蹙眉抬眸看了她一眼。


    “能讓大姐姐出了這樣的事,這種奴才能留到現在,已經算是幸運了。”謝思華不鹹不淡的道,卻叫英秀一下臉色慘白。


    英寧到底是心軟,看了好姐妹額間滲出的細汗,轉開話題道:“姑娘不去看看?”


    謝思華朝著打開的門外看了一眼,天空藍得跟洗過似的,沒有一絲雜色,陽光似乎都溫柔許多,灑在對麵廂房的青磚黛瓦上,那柔和的金色晃得她眼微微一眯,生出些許的恍惚。


    也是這樣一個天,她衣衫華麗,被妝扮得風華無限的塞進了香車寶馬,那是她最後一次看見這一藍如洗的晴朗……


    “去,當然去。”謝思華道,隻是這一回那聲音裏透著徹骨的寒意。


    謝思琦房內雖是哭天喊地,然而門卻是鎖得緊緊的。


    謝思華抬手叩了兩下,柔聲道:“母親,可是大姐姐醒了?讓我進去瞧瞧吧。”


    門內,謝思琦聽聞她的聲音,頓時清醒,原來裹在被子裏的身子一躥,跳下床來,赤著腳便跑到門前,猛地將門打開。


    她淩亂的發絲被淚水沾濕,貼在脖頸和臉側,鬆散的領口處依稀可見激烈時分留下的紅印,那雙原本驕傲的眼睛此刻赤紅著瞪向來人。


    謝思華顯然未曾料到她這般,迎麵便被她撲上來掐住了脖頸。


    “謝思華,你這個賤人,我殺了你,我殺了你……”


    “琦兒……”


    薛氏大驚,忙叫菊嬤嬤前去拉她,英秀和英寧也是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好一會兒,忙上前去拉扯兩人。


    奈何謝思琦瘋了一般,明明看來已經虛弱不堪,可鉗在謝思華脖頸上的手就像鐐銬一般,死死的禁錮住了,任三個女子怎麽拉扯也不能將她自謝思華身上拉扯下來。


    謝思華拚命抓著她一雙手,試圖從那中間獲取些許縫隙得以呼吸一口,然而卻是半分氣也透不過來,一張小臉漲得通紅,繼而發紫,頭腦逐漸停滯無法思考。


    她空出一隻手來,摸向發間,拔下一根簪子便往謝思琦的手上一刺,謝思琦吃痛的鬆開手退後去,手背上鮮血直流。


    “琦兒,菊嬤嬤,快……”


    薛氏心痛的上前拉起女兒的手,淚水不住的流。


    菊嬤嬤亦是很快找來了包紮的工具,替謝思琦處理著傷口,一邊語氣不善的道:“四姑娘下手未必也太狠了些,您又不是不知道,大姑娘受了驚,剛醒來頭腦還不清醒,您這一紮,萬一傷到了筋骨怎好。”


    “菊嬤嬤這話說得,我們家姑娘要是不刺這一下,命都沒了。”英寧一邊攙著仍在不住咳嗽喘息的謝思華,一邊忍不住辯駁道,隻是話剛說完,便挨了一記狠狠的耳光。


    “不懂規矩的東西,這裏有你一個奴婢說話的份嗎?”菊嬤嬤瞪著她,惡狠狠的道。


    英寧被打得嘴角迅速滲出一絲血來,捂著臉,噙著眼淚恨恨的看過去,不服氣道:“這麽說來,我怎麽不知菊嬤嬤何時竟也成了主子了?能指責咱們四姑娘了。”


    “你……”說著菊嬤嬤氣得抬手便又是一巴掌落下來。


    謝思華抬手便握住了那隻手腕,尚還發紫的臉抬起來,雙目直視著一臉訝然的菊嬤嬤,微微喘道:“菊媽媽是母親身邊的老人了,當知體麵二字,咱們如今是在法華寺,可不是在尚書府,叫人知道了以為我們尚書府都是這般家風。”


    “……”


    眾人一時被她的話堵得啞口無言,誰也沒想到謝思華竟然敢攔住這個巴掌,從前她雖是個倔性的,卻也溫順懂事,今日這是怎麽了?


    尤其她今日這份沉靜模樣,明明方才差點斷了氣,換做別的姑娘,不嚇死也至少憤怒之至,然而她此刻卻能這般冷靜的道出這樣一番話來,臉上神色亦不見絲毫膽怯或怒氣,隻是沉靜,沉靜得讓人反而心生畏懼。


    “家風?謝思華你不要臉,敢在這法華寺幽會慕容世子,你簡直不知廉恥,還膽敢在這裏談家風?你這個下賤的……”


    謝思琦被薛氏拽在懷裏,伸長了脖子冷笑著嘶吼道,已全然無大家閨秀的風範,未免她口出更多不宜之言,薛氏趕忙捂著了她的嘴,朝菊嬤嬤使了個眼色。


    菊嬤嬤自謝思華手裏收回自己的手,繞過主仆三人,將門合上。


    薛氏這才漸漸沉下心來,目光犀利的盯著眼前麵若無事的謝思華,道:“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薛氏的心裏隱隱有種預感,此事的陰差陽錯與謝思華脫不了幹係,可是她又覺得怎麽也沒辦法想象,這種狠辣的手段是出自一個十五歲的少女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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