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叡會出手幫她解圍這事在安芩意料之外。


    她皺眉抖落身上的水珠,亦步亦趨地跟在藺叡身後,望著那一抹明黃色的影子忍不住想:為什麽?


    三王爺曾在酒酣耳熱之際將她摟在懷中嘲:“當朝天子曾經也不過是本王身邊的一條狗罷了,如今的身份再高貴又如何?皇子十餘位,若不是一個接一個病死,這皇位怎會落入他手裏?!哼!”


    一個接一個病死……


    安芩眼波流轉,將手盈盈搭在他肩上:“王爺能文能武,雄姿英發,要奴家來講才真真是個流芳百世的人物呢!”


    她先是誇讚一番,待到三王爺被這通馬屁排得臉色漲紅,滿臉得意,才又話鋒一轉:“可是,怎麽就讓那位……”


    安芩可惜地搖頭,伸手描摹他的麵容,輕輕歎著。而後手便被捉住,被人輕捏重按,令她幾欲作嘔。


    她強忍著惡心聽他笑道:“那個人不過是卑賤的東西生出來的玩意兒,本王隻要施舍他一點好處,便跟個哈巴狗一樣舔著臉上來,那位置左右不過是本王讓他的罷了。”


    三王爺說完一頓,見她不信,又笑:“改天帶你去本王府邸長長見識,那皇上禦用的龍圖騰還刻在本王府上呢!”


    他當初說得有多囂張,在之後被斬首的那一刻就有多惶恐。安芩在被人拽下馬車後與他對視,在屠夫的刀落下之前,她用手捂著臉,嘴角向下,渾身顫抖,看上去傷心欲絕,眸中的笑意卻通過指縫朝他探來。


    三王爺神色一變,那一瞬間似乎明白了什麽,但那柄淬著血光與寒氣的刀沒有給他反應的機會,在屠夫吐出的酒中揮了下去。


    能讓其他皇子接連病死的人哪能是三王爺口中的模樣呢?


    應該是聰明絕頂且戒備重重。


    所以,她不過一介罪奴,即使偶然承寵一次也不足以讓皇上惦記,他甚至連自己名字都記不住,自然也不足以讓他幫自己出氣。


    前麵的人忽然停了下來,安芩未曾察覺,猛地撞了上去,隻覺他的背如磐石堅硬,她幾乎能預想到額間的紅腫。


    她連忙跪了下去:“皇上恕罪。”


    嘴裏這麽念著,她心裏卻想,之前的傷口才堪堪好完,這又撞上了,還當真是……


    等等!電光火石間,安芩好像反應過來了什麽,她是跪在地上的姿態,於是她埋著頭,用枕在頭下的手輕輕撫摸了自己的額頭。


    罪奴的印記因那一烙沒了,取而代之的是額間的那一朵淡紅色梅花。難怪那次的烙鐵比以往的要小一些,難怪半月前那幾個太監闖進房間,尖酸刻薄的認定她是借寵承能。


    誰瞧見了不覺得是她這個青樓妓子勾住了皇上的心魂,竟連罪奴的印記都給去了?


    她想著這半月忙著與其他宮裏的婢女打好關係,都快忘了這一茬。但安芩可不認為自己有多大的本事,越是這種關頭她便越是冷靜,各種理由在腦海裏過了一圈,隻是還沒等她想出個所以然來,就感受到自己頭上傳來的撕扯之痛。


    安芩被迫揚起了頭與他對視,見著藺叡一臉冷漠,眼裏盡是冷意與厭惡。


    下一秒,藺叡捏起她的下巴,力道很重,安芩仿佛能聽見骨頭碎掉的聲音,她看著這人像打量物什一般打量著她,又像是透過她注視著誰,忽然冷笑一聲,好似破罐破摔、惱羞成怒了一般:


    “既然這麽喜歡水,那就再去湖裏泡一個時辰吧!”


    ——


    不對勁。


    安芩潛進水裏,隻露出一個頭來。她牙關打顫,寒意侵入四肢百骸,凍得她臉色煞白,快要暈厥過去。


    她強撐著那口氣盯著岸上的香,一炷香為一刻,每每燃盡一根,旁邊就有太監來換掉它,如此反複。她能撐到最後一根不單是憑借著意誌,還因身體被冷水澆灌得麻木起來。


    安芩甚至還有餘力思索之前的情景,她在心裏將藺叡的神情和話語揣摩了千百遍,仍然一頭霧水,直到她偶然想到了三王爺曾說過的話,刹那間醍醐灌頂,一種不可思議的想法在她腦海裏盤旋。


    他看到自己,想到了卑微怯弱的曾經嗎?


    這樣一來,藺叡一時興起的出手相助與之後的怒意懊悔都說得通了。救她是一時憐憫,之後又覺得不過一個婢女而已,又有什麽好救的呢?安芩在心裏冷笑一聲,一雙眸子在湖水的映射下更為冷冽。


    一國之君,不過如此。


    但這點倒是可以利用一下。


    安芩低低的笑出聲來,藺叡啊藺叡,你想看到什麽結局?是她之後在宮中如魚得水,無人敢欺淩,還是如你一般,忍辱負重膽戰驚心,惶惶成長,在最後逃過一劫?


    旁邊奉命監督她的太監被這幾聲笑給驚得頭皮發麻,渾身立起雞皮疙瘩。他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盯著水裏的人像是盯著鬼一般,喃喃自語:“泡水裏還這麽開心?凍不死你!”


    等到最後一炷香燃盡,他們將安芩從湖水中撈起來後,太監見安芩又變回了以往那副模樣,恇怯柔弱,剛剛那滲人的感覺消散不見,不免懷疑之前見到的場景是不是錯覺。


    他最後念出藺叡的旨意:“著今日起冊安氏為常在,免去戴罪之身,賜居清芳殿側,欽此。”


    ——


    清芳殿果然如裕妃所料般熱鬧起來,不過卯時三刻,她的婢女妍兒就挑起門簾,蹲於身側,輕輕搖晃著她。


    待到裕妃悠悠轉醒,妍兒便道:“疏萃宮的那位遣了婢女阿笙過來……”


    “慣會擾人清夢。”還沒等她說完,裕妃有些不耐,揉著眼回:“不見。”


    她剛想重新躺回去,豈料妍兒歎了口氣:“奴婢剛剛也是這麽說的,但阿笙說若是娘娘不見她,就說明她身份卑微,不配相見,隻能讓淑貴妃過來一趟了。”


    這句話成功讓裕妃清醒過來,脾氣再好的人被大早上打擾也是滿腹牢騷,她讓妍兒給自己更衣,嘴裏卻念叨著:“讓淑貴妃過來?真讓她過來了可還得了!就她那個拈酸妒忌的性子,這還不把本宮的清芳殿掀平了!”


    她念念了兩句,等到梳洗打扮完畢後,理智回籠,望著銅鏡中的自己,歎息一聲後揉眉:“現在是淑貴妃起頭,難保明日後日德妃嫻妃都派人過來,這還了得?是讓本宮別睡了夜夜守著他們來嗎?”


    “都怪那偏殿的狐媚子!”妍兒恨恨道:“都來了好幾日了偏偏借著生病的由頭沒來給娘娘請安,真當娘娘好欺負了!她這才是個常在,若是日後攀上了皇上,怕不是更加囂張了?”


    “聽人說安常在來之前奉命在水裏泡了一個時辰。”裕妃看著窗外的天氣,氣也消了,眸中盡是不忍:“倒不是她的錯,怪隻怪皇上把她放置在清芳殿裏,給本宮惹了些麻煩。哎,罷罷罷,總歸是清芳殿裏的人。”


    “你待會去太醫院叫張太醫過來一趟,順便去庫房拿些益氣補血的東西送過去,她倒是可憐,也不知道能不能熬過去。”


    聽見她這麽說,妍兒有些不高興,小聲嘟囔了一句‘娘娘一慣心善’,但也不敢不聽,隻能應是。


    “去小廚房端些吃食來。”裕妃道:“讓疏萃宮的人多等等,好叫他們知道本宮也不是好欺負的主兒。”


    ……


    阿笙站在殿外,臉上的笑意都凍僵了,站得太久,積雪已經沒過腳踝。她在心裏唾罵了裕妃千萬遍,連帶著讓她來這的淑貴妃都怨恨起來。


    這種天氣怎麽不讓雲溪來?平日不是說她最能為自己解憂嗎?她在這等了快半個時辰,也沒見裏麵有什麽反應,倒是落了滿身的雪和一雙已經麻木了的腿。


    就在阿笙惱恨之際,眼前的門終於被人打開,阿笙連忙掛上笑,見到眼前的婢女朝自己輕嗤一聲:“進來吧。”


    阿笙捏著禮物的手緊了緊,忍著自己內心的不悅。同為婢女,她所侍奉的主子還比她家的位份高些,怎麽她還敢朝自己甩臉子?!


    她強耐住煩躁的情緒,等見著裕妃後規規矩矩行了一禮,偶然聞到空氣中彌漫的肉粥香味,心裏跟明鏡一樣,更是憎惡起她來。


    阿笙說的話不免也帶著點情緒,並不過腦:“奴婢匆匆前來驚擾了裕妃娘娘的好夢,是奴婢的不是。隻是貴妃娘娘想著蘇將軍凱旋還未曾送禮慶賀,加上清芳殿如今又多了一位小主,陪在裕妃娘娘身邊也不孤寂。如此雙重喜事,自然不敢耽擱,於是讓奴婢早早的來了,也算表了疏萃宮的誠心。”


    誠心?裕妃被逗笑了,懶洋洋的看了眼窗外:“天剛亮就來,有心了。”


    換作是雲溪前來都能領悟到裕妃的嘲意,偏生阿笙沒有會意,隻覺裕妃半天不提偏殿那位,更是著急:“貴妃娘娘說幾日後要舉辦冬日宴,都是後宮的姐妹,安常在雖身份低微,但娘娘想在她與裕妃娘娘投緣,到時便讓裕妃娘娘帶著一起,也好幫安常在認認人。”


    說到這,阿笙頓了頓:“若是貴妃娘娘會錯了意,那安常在未經指教,宮中的禮儀怕也沒學完全。貴妃娘娘疼惜,便請她去疏萃宮好好學學,不要墮了清芳殿的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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