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來得早了些,隻是一夜過去,屋簷上便掛了白霜。原本是由廣儲司將煤炭給各宮送來,但安芩所侍奉的小主身份低微,隻得由她去領。


    她還穿著夏秋用紡綢織成的衣裳,衣角被洗得發白,很多地方用補丁縫了又縫,冷風一吹便從縫隙灌進來,讓她寒毛聳立。


    安芩哆嗦著低頭前行,心裏卻思稱著這一趟怕是白來。畢竟天氣驟降,除卻必要的打點,他們巴不得把後宮剩餘的煤炭全送到得寵的娘娘那裏去,借一借勢,哪裏會管其他人的死活?


    果不其然,她吃了個閉門羹,那地位最末的太監都能對她眯起眼,尖聲笑道:“煤炭?自個兒拾點樹葉兒放手爐裏燒燒得了,還來廣儲司作甚?真是晦氣!”


    安芩在心裏歎了口氣,卻挑不出錯的行了一禮,轉身就要退下去,卻又聽見那小太監喊她:“喂——”


    她頓住腳步,轉身問:“公公可有什麽吩咐?”


    宮中的人從不拿正眼看她,因為她是以罪奴的身份入的宮,當年三王爺謀反一事鬧得沸沸揚揚,作為剛要過門的妾室,安芩的故事至今仍為眾人津津樂道。


    畢竟她是京城醉歡樓的花魁。


    當年不少人嫉妒她命好,說她不過給千人枕萬人騎的東西,也能被三王爺瞧上,好大的福氣!隻是當她穿著嫁衣上了迎親的馬車,沒走兩步就聽見三王爺謀反這事時,嫉妒便又換作幸災樂禍來。


    馬車終究還是沒能入三王爺府邸,卻是在路過市口時停了下來。


    安芩被人拽著下了馬車,眼睜睜的看著三王爺穿著喜服人頭落地,他身邊的幾位夫人見此一幕頓時花容失色,哭哭啼啼,卻仍舊沒逃過被斬首的命運。


    皇上是明君,一切按律法執行,安芩這禮數未成不算作妾,便算作三王爺府上的雜役戴罪入了宮,險險撿回一條命。


    “要咱家說,你既當過花魁,雖是罪奴,但也不必做打雜粗活。”安芩姿色出眾,讓太監瞧著都忍不住意動,不由調笑著拉長了語調,惹得旁邊的太監也看了過來:“若是做了咱幾個的對食,倒也能優待你幾分,就比如你這衣裳——”


    安芩下意識朝自己衣裳看去,宮女一般有八套服飾,對應四季,每季兩套換洗,若是其他受寵的宮女又有不同,隻不過她冬天的衣裳被扣下來罷了。


    因為這太監早在月初就已說過這種話了,遭了一次拒絕,必然懷恨在心想報複她。


    安芩麵上惶恐,連連拒絕,又得太監一聲嗤笑,目光幽幽:“真當自己入了宮就能幹淨了,也罷,有你回來求我們的那天。”


    她踏著他們的譏笑聲離去,低頭卻想著,得開始行動了,事不過三,安芩拒絕了兩次,誰知道這太監又會給她使什麽絆子?


    安芩的主子是從宮女提拔上來的,如今雖是個官女子,住在離冷宮最近的破敗宮殿中,但也好歹搬了出來,不必與其他宮女一起居住,勉強是個小主。


    正因宮殿破敗,才會讓她一個人住這,也不必派人修繕。畢竟這些人想著,死了就死了,不過一個官女子罷了。


    雖然很多事情都要安芩去做,那徐官女子的活兒也要安芩來幹,但也給她省了不少麻煩。


    嘎吱——


    安芩推開門,那門口的匾額也隨之搖搖晃晃,就快要掉下來。她快速走到殿內,正看著徐官女子繡著自己的衣裳,見到她空著手回來,歎了口氣:“這冬天冷得太快,廣儲司又不給煤炭,該怎麽熬過去呢?”


    她低頭道:“今日是九月廿九,皇上會去冷宮。”


    九月廿九是藺叡生母的忌日,當初蕭貴人在冷宮誕下他便難產死去,因此每年九月廿九,他都會到冷宮祭拜。


    徐官女子一怔,刹那間欣喜若狂,去年因有安芩相助她才能承歡,如今聽她這樣說,徐官女子哪能不明白安芩的意圖?


    她連忙握住安芩的手,誠懇道:“好姐姐,若日後妹妹發達,定也讓你擺脫罪奴身份,給你尋一個好人家去。”


    安芩心中毫無波瀾,但麵上卻是笑著應下,而後駁斥一句‘尊卑有別,哪能以姊妹相稱’,隨後便說自己要去準備一番。


    她看著徐官女子開始對著鏡子打扮自己,抬步去到偏殿,從床下藏著的錦盒裏掏出香膏來。


    這盒香膏是她自己偷摸做的,做法不難,但材料收集極不容易,安芩用香膏仔仔細細的擦著手,一點也不放過。因她日夜保養著,這雙手白皙纖長,一點也不像是做過粗活的樣子。


    藺叡最喜歡看人手,若是粗糙無比,便會失了興致——這是三王爺曾在酒後告訴她的,安芩銘記在心。


    ——


    冷宮斷井頹垣,荒涼至極,藺叡獨自行走在雪地間,神情漠然,沒有半分悲戚。


    他自登基以來未曾下令修繕過冷宮,在藺叡心裏冷宮便該這樣。這裏的人死的死瘋的瘋,日夜痛哭更是常事,一般心性的人當真來不了這裏。


    因他不沉迷女色,後妃並不多,犯錯的寥寥無幾,這裏關押的大多是先帝的妃嬪與罪奴。


    “全部把手臂抬起來!這守宮砂要是點不上,你們這群罪奴便是與旁人暗通款曲,砍頭都不為過!”


    嬤嬤尖細的聲音刮得人耳朵疼,藺叡皺了皺眉,從門口的縫隙瞥進去,就見那嬤嬤用簪子另一頭點了手裏的朱砂,而後給那群瑟瑟發抖的婢女點了上去。


    奴才被罰進冷宮的第一件事,就是點上守宮砂,藺叡收回視線,頓覺無趣,朝冷宮外走去。


    才走了兩步遠,他便聽見有婢女的求饒聲,求到最後竟是大喊道:“那安芩入宮便失了貞,為何她不受罰?”


    “隻恨你沒那個福氣啊。”嬤嬤嗤笑著:“你若是非完璧之身進宮,自也不用點。那安芩本就是青樓妓子,而後又是三王爺妾室,隻不過禮未成罷了,而你——”


    “貴妃屋裏的婢女,送到冷宮來守宮砂都點不了,說出去怕不是給貴妃蒙羞!”


    “不可能!”那婢女垂死掙紮的尖叫道:“定是這守宮砂出了問題,奴婢一向潔身自好,斷不可能與人私-通!”


    “謔,難道是老奴害你?可笑,安芩——”


    隨著腳步聲響起,藺叡隻聽見一道清脆動聽的聲音說:“嬤嬤。”


    “你把胳膊伸出來。”


    沒過多久,藺叡便聽見嬤嬤的驚呼聲:“這怎麽可能?!”


    隨後便是那婢女欣喜若狂的聲音:“嬤嬤你看!奴婢說什麽來著?果真是這守宮砂出了問題!這安芩作為妓子,怎可能還是完璧之身!”


    藺叡一挑眉,他聽過安芩的名號,也知曉自己王兄愛她愛得死去活來,非要納她為妾,隻是他對這種髒東西沒什麽興趣罷了。


    但眼下聽見了這話,他忽然就對那人生出了一絲好奇。


    名動京城、勾住三王爺心神的花魁,竟是完璧之身?


    有點意思。


    ——


    一牆之隔。


    “奴婢確實未曾失貞。”安芩看著手臂上的守宮砂,似是想到了自己出生青樓,頗有些羞愧:“奴婢隻賣藝不賣身,雖是被三王爺看中,但他也未曾碰過奴婢。”


    說完,她連忙掩住嘴,眸中閃過慌亂之色,自三王爺謀反後,如今這個稱呼可不能隨便提了。


    但那婢女為了保命,卻隻顧拽著安芩的衣:“嬤嬤,她定是騙人的!青樓妓子的話有什麽好信的?三王爺不顧別人反對非要納她為妾,若非食之入髓,哪裏會有這種好福氣!”


    “好福氣?”


    忽從遠處傳來一道似笑非笑的聲音,安芩朝聲源處看去,瞥見一抹明黃,便立馬垂下了眼,後退幾步跪地請安:“皇上萬歲。”


    那婢女還未曾反應過來,直到藺叡走到她眼前,婢女這才癱軟在地上,連忙喊:“皇上萬歲!”


    “被亂臣賊子一黨看中,在你心裏卻是好福氣?”藺叡瞥了婢女一眼,覺得眼熟,沉思片刻後想了起來:“貴妃當初的病便是你害的,她心善饒了你的命,你卻這般不想活?”


    沒給她說話的機會,藺叡又道:“好罷,朕也成全你。”


    婢女霎時麵如死灰,她顫著身子匍匐在地,剛剛那張利嘴在藺叡麵前卻隻能反複說著求饒的話,說到最後藺叡煩了,便一腳踢向了她。


    這一腳正中胸口,她癱在地上半天直不起身,到後麵被冷宮的太監架著拖了出去,慘叫聲將原本就淒涼的地方點綴得格外/陰冷。這讓在一旁候著的奴婢心慌極了,生怕自己做錯一個動作,說錯一句話。


    安芩感到有人在她麵前停下,隨後聽見藺叡開口:“抬頭。”


    她掩住眸中的鋒芒,裝作受驚的樣子抬起頭——


    明眸皓齒,絳唇映日,姿色過人。


    本是一張豔麗的臉,卻因眉眼間那份怯弱多了份嬌態,無端惹人憐惜。


    還沒等藺叡欣賞一番,一陣風過,掠起了安芩額前的碎發,將那烙在罪奴身上的‘賤’字顯了出來。


    他便輕嘖一聲,失了興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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