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海棠捂著嘴終於哭出聲來。


    何小尾死死地抱緊了吳憲的肩膀,隻覺得一股子血氣湧到胸口心口處,全身如同被撕裂一般,恨不得立馬起身宰了那些要害相府的人。


    何小尾閉上眼睛,眼淚還是爭先恐後的往外冒,眼睛疼的仿佛無法睜開,想喊又不能喊出聲,怒火滔天仿佛要立刻衝破身體,又感到無比絕望。


    半盞茶之後,雙眼通紅的海棠死死地抱著吳憲用生命保護出來的竹筒,跟在如同行屍走肉一般的何小尾身後。


    外麵的天愈發寒冷起來,明明剛到了9月,卻猛然下起雪來,無數雪花從天而降,瀟瀟灑灑的落了一地,狂風卷起塵埃把寒冷帶入每個人的身邊。


    海棠看著寂靜無聲走著的何小尾。腳步虛浮踉蹌,想伸手去扶又騰不出手,她抱著手裏的竹簡,眼淚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何小尾原本潔白如雪的貂絨披風被熱血染紅,回到自己院子,她便啞著聲音,讓海棠把竹簡放到書桌上。


    海棠望著這個全身僵硬,早就已經凍得臉色青紫的何小尾:“主子,您就換一下這身血衣,暖和暖和吧!”


    何小尾咬著牙搖了搖頭,暗自凝視著搖曳燭火下的竹筒,吩咐海棠去休息。


    房間裏比外麵溫暖,雕花的香熏熔融燃燒,吐出一股又一股香甜的味道,何小尾滿心悲憤的坐在地上,又一雙充血的眼仁死死地朝著竹筒嗓子疼的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純直接的血腥味兒,久久不散。


    眼前的竹筒是經過特製的,開河的地方有一個微小的機關可以保證信件的整潔安全,竹筒裏的信件記載著丞相府所有男兒在邊疆一戰的真實捐款,甚至是臨死之前的情況,剛重生的時候總盼著能拿到手,可以換丞相府公道,可是如今他就在眼前,自己竟然不敢打開看。


    苦撐那麽長時間,隻要沒有得到確切的消息,一切就還有希望,可一旦看了就再無期望可盼。


    何小尾取過從血肉裏挖出來的竹筒,將蓋子打開,把信件一一攤到自己的麵前。


    海棠紅著一雙眼睛獨自守在門外,眼看著茫茫落雪毫無止境的掉下來,把整個院落掩埋,又聽見屋裏傳來何小尾拚盡全力,壓抑著的痛苦抽泣,心如刀割一般。


    何小尾死死的攥著手裏的信件,喉嚨發緊,隻覺得胸口快要透不過氣來。


    悲痛的眼睛如泉湧一般流淌著眼淚,一般滿腔的怒火似乎要將整個人燃燒殆盡,轉頭就看到被擺在書房顯眼處的雕塑戰馬,發瘋了一樣在地上胡亂揮打。


    想當初自己重生歸來之後,如果能立馬勤勉拚命練習,就可以在最後關頭跟著父親一起去戰場,為什麽別人都說她是局外的女人,是身無長物的農家女,自己就不能理所當然的把整個人罵一遍,重新跨上高頭大馬,和自己的祖父與父親們死在一處嗎?


    如今留在這丞相府裏有什麽用?到底有什麽用?再活一次又有什麽用?


    死死地攥住自己胸前的衣裳,隻感覺自己的心髒要爆裂開來,就算是這樣也阻止不了為丞相府英靈痛哭。


    是於王!


    前生總以為於王爺生性膽小,又庸庸碌碌,可是行事還算是有分寸,所以即使是這個於王爺被皇帝派過去,跟著祖父一起上戰場,而丞相府的男兒全部死於戰場之中,於王也能九死一生的回來,可是沒想到居然是他輕易相信背叛者,在明知一切有異常的情況下還用令箭逼著丞相府的男兒前進。


    現在都恨不得立刻化身鬼魅手持長劍,把那於王碎屍萬段,將那些害的丞相府數十萬軍隊英靈的赤門亡靈的心髒全部刨出來,看一看他們的心究竟是不是黑的。


    一份竹簡,6紙書信,聊聊幾字,就能把自己堅強了許久的心催的肝腸寸斷。


    咬緊牙關,忍受著胸腔裏襲來的撕裂的疼痛,拚命的抱住竹筒,腦海裏全是祖父父親和兄弟們戰死時的慘狀。


    一張紙上隻是寥寥的隻言片語,卻記載著丞相府的男兒是何等的委屈,冤枉是何等驚天的慘烈。


    父親被困於集城,城中糧食耗盡,為了拖住敵敵軍,相助於城中的百姓,對整個城主裏殘餘的500士兵說道:“家中獨子,有父母者,退後,未曾成家者,退後,餘下願意為百姓死戰者隨我出戰迎敵!”


    就連丞相府僅有10歲的孩子都直劍上前,把一身血肉隨著自己的父親一起上戰場,為了家,為了國而戰,絕不苟活。


    那是他的胞弟,今年不過10歲,剛剛隨著父親一起前去駐守軍營,於王眼看對方六萬雄兵即將來襲,危難時刻夾尾而逃,隻剩下自己兄長決意死守防線,他與將士共同飲酒:“我們雖然不是同時所生,今日卻是為了家國百姓同胞而戰,既有這一戰,以後便是血親兄弟,這一位喝完,咱們來生再見!”


    自己堂弟死守在邊疆古道,以2萬兵力對陣他國十萬軍馬,拚死一搏,曾經說道:“戰力薄弱,然數百萬軍民在後,我軍不能退,也不敢退!”


    他的叔叔在所有男兒戰死,被迫退至關門背水一戰中高呼:“眼看著我軍元帥將軍都已戰死,我等是整個大吾國百姓的最後防線,我願身先士卒,拚死斬殺賊人!餘下敢死者隨我來!”


    哪怕是臨死之前,他們滿心裝著的都是家國百姓。


    許家丞相府滿門的忠骨,可蒼天逼的丞相府男兒如此,為何要逼得我丞相府的男兒如此?


    今天血仇讓她忍不住要哭,一雙眼睛憋的如同地獄裏的惡鬼,一想到那字字句句如剜心之痛,最痛不欲生的話,她的腦子便渾渾沌沌哭哭停停,如同瘋魔一般。


    哪怕前世自己早就已經知道了丞相府家男兒的結局,可是親眼看到這些書信,她都無法想象自家男兒死的竟是如此卑劣。


    抱著懷裏的竹筒,拿著手裏的信件,披頭散發隻用一雙紅如血一樣的眼睛望著窗外,已經逐漸亮起來的天空,仿佛自己已經被一刀刀淩遲處,再悲悲惡惡的慘痛之中,恨不得立馬抽刀眼鏡。


    如果自己不是命令莫遠專程奔赴邊疆把父親身邊的暗衛激活,恐怕如今這些書冊會和前生日一樣,永遠不見天日。


    而丞相府就會如同前世一遍,明明英勇忠烈卻永遠都會被釘在叛國的恥辱架上。


    再也不得翻身。


    洶湧滔天的恨密密麻麻的痛,就好像萬一穿心一般,啃食著她的骨頭和他的血肉,讓她生不如死,整個人就好像油煎火燒一般痛苦。


    而痛到極致,她隻能渾身麻木地抱著書冊遙看天明。


    相府家的男人個個赴死,滿門忠骨,滿腔熱血,就這樣被葬送到了邊疆冷土。


    海棠原本一直守在屋外,聽著何小尾隱忍的哭聲,淚如雨下時無法進去安慰,又聽到毛骨悚然的笑聲,忐忑難安,可是如今房間裏安靜下來,卻讓人心裏很是發慌,頓時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不知該如何是好。


    外麵的天色已經大亮,前來換班的丫鬟揉著眼睛走到院落,眼看著海棠獨自落淚:“姑娘怎麽了?怎麽不進去看看?”


    擦去滿臉淚水,轉頭抓過大丫鬟的手:“你在這裏等著,千萬別讓任何人進去,我去請其他姑娘來!”


    “好!”從來沒見過海棠是這個樣子,把那小丫鬟嚇得臉都白了連人點頭。


    海棠原本有一身武藝,可是這個時候早已神色大亂,她踩著地上的雪一路滑一路跑,撲到了許守信的院子裏,在這個時候他真的不知道該去找誰,二小姐是嫁出去的姑娘,眼淚身體便是不好,正在養傷,隻能來找三小姐。


    “姑娘,求您快去看看我家主子吧!”


    許守信剛剛起床,聞到聲音便掀了簾子走出來:“怎麽了?”


    海棠一雙眼睛腫得厲害,身上早就摔的不成樣子,隻哆哆嗦嗦的一句話:“求您,跟我去看看主子吧!”


    許守信麵色刷白,再也顧不上後麵丫鬟遞來的披風,快步向院子外麵走。


    原本自家的院子和何小尾的院子離得就近,早上起床也能聽見一些動靜,在病中休養的二姑娘許久諾醒的早,也聽到了有人慌裏慌張的模樣,急忙讓自己身邊的丫鬟小青去看看,發生了什麽事兒。


    小青剛出門就看到海棠和許守信身邊的丫鬟快步跟在許守信的背後,幾乎是飛一樣,望著何小尾的院子裏去了。


    急忙轉過身來,向許久諾回:“姑娘,我好像看到是三小姐身邊的丫鬟和真真小姐身邊的丫鬟一起去真真小姐院子裏了。”


    不知為何,想到什麽就會覺得自己心裏發寒,就好像一根毛茸茸的刺紮在了心窩裏,她急忙掀開自己的被褥,執意要前去何小尾的院子裏走一趟。


    “可是姑娘外麵還在下著雪,很冷的!”


    “沒事兒,我現在已經好多了,月子期不已經過來了嗎?你去給我拿幾個厚一些的衣裳!”


    許久諾一邊說,一邊快速的讓人準備好了衣服,扶著自家丫鬟踏著雪來到了何小尾的院子。


    二小姐許久諾剛剛走到院子口就聽到守信正站在門口輕輕說道:“真真姐姐,我是守信,你開開門讓我進去呀!”


    眼看著一直得不到何小尾的回應,自己又站在門外不敢進去,隻能轉過頭來問海棠:“到底怎麽了?”


    海棠知道這件事情關係重大,隻能咬著嘴唇含著眼淚搖搖頭。


    “守信,真真到底怎麽了?”二小姐上前攥著自家妹妹的手,自己的手心裏因為緊張已經出了一層細汗,她快步的走到房簷下:“發生什麽事了?”


    何小尾自從進府以來,從未發現過如此不同的模樣,她的骨子裏就是丞相府的嫡女許真言,這似乎成為了一個公開的秘密,從未有人想要揭發,可是人人心裏都知道她的真實身份。


    隻聽房間的門突然吱呀一聲,海棠急忙往裏衝之間,身上隻穿了一層薄薄淺睡衣的何小尾一身鮮血,站在兩扇門的中間。


    身上的血已經幹了,血在衣服上發硬發暗,何小尾臉色蒼白如水,雙眸血紅,發絲淩亂,整個人仿佛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


    “你們二人進來,其餘人全部守在院落之外,任何人不能靠近!”何小尾冷冷的吩咐道。


    “真真姐,你身上這些……”


    何小尾先行向房裏走去,冷冰冰地吩咐道:“進來吧!”


    眼看著許守信和許久諾,兩個人都讓自己的下人離開了院子守在門口,這才攜手進了房間,看到何小尾正背對著他們,站在書案前許久諾開口叫道:“真真……”


    閉了閉自己發酸發疼的眼睛,這一次重生回來就是為了守護住她的親人們,所以現在這個關鍵時刻自己不能崩潰更不能瘋,魔也不能倒下,就算是再狠再痛苦,也不能自亂陣腳闖出去逞匹夫之勇,殺人報仇。


    前世還是一隻鬼,遊蕩於四方之處,可自己是堂堂正正的丞相府的嫡女,所以這個時候他活著就得撐住得親眼看著那些奸邪的寧臣下地獄,向自家男兒贖罪。


    又過了一會兒,何小尾啞著聲音說道:“你們倆人都過來,我有事要說。”


    許守信轉身就將門關上,和自家二姐一起走到了何小尾的身邊。


    眼看著地上染血的竹筒,自己胸腔裏的氣息紊亂,他閉了一閉眼睛沙啞著聲音說道:“之前沒有說,是因為沒有得到確切消息。”


    何小尾轉過身來,看著二人緊繃的臉色,哽咽著開口:“相府男兒,祖父,父親,二叔,四叔,五叔,連同弟弟,哥哥,共十五兒郎,全部戰死沙場。”


    許久諾瞪大了眼睛,隻覺得自己胸口有一口氣沒有湧上來,險些要暈過去,像是天塌了一般就連原本修複好的傷口都已經突突直跳,血液激動的似乎要立刻衝出身體。


    “怎麽可能!不可能!”許久諾淚水連連:“絕對不可能!是誰遞來的假消息!”


    前世這樣的消息傳過來,丞相府的人也是不能相信。


    何小尾徑直走到書桌前,把手按在那些信件之中,手背上的青筋一直跳動,他悲憤的情緒似乎要立刻噴湧而出,又隻能硬生生的被咽回去,重生一次,不能再隨隨便便就被情緒擊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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