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北朝皇都城外。


    陶陶一襲單薄紅衣,直挺挺地跪在濕冷土地上,麵白如紙,瘦骨伶仃,一雙鳳眼依稀可見殊色,可惜猶如魚目暗淡無神。


    南朝將軍坐在馬上,俯視著這個帶著南朝質子潛逃出城,自稱是北朝長公主的落魄女子,目光落在了陶陶無神的雙目上。


    聽聞北朝長公主年幼喪母,癡傻愚笨還患有眼疾,是個愚不可及的朽木。


    然而眼前這女子,雖年少卻氣盛,不僅獨自帶著南朝留在北朝為質的皇子逃出被包圍的皇城,還口口聲聲說要跟南朝做一筆交易。


    “你帶大皇子來,所求為何?為了保命?”


    將軍話裏的輕視和懷疑絲毫不加掩飾,陶陶尋聲抬首,聲音沙啞卻擲地有聲,“不為別的,我可帶將軍自密道入城,隻望將軍管束兵卒,不要傷及城中百姓。”


    此話一出,議論紛紛的南朝軍隊忽然安靜下來,直到將軍的馬匹打了一個響鼻,才破除這份寂靜。


    將軍的麵色由輕視變為凝重,又看了一眼被士卒護佑在側的大皇子,大皇子生了一雙多情目,眼底卻一片冷寒,隻有在看向陶陶時,才浮現暖意。


    大皇子六歲入北朝為質,說是南朝最尊貴的嫡皇子,命途卻坎坷。他現在也不過九歲年紀,在北朝呆了整整三年。


    南北朝兩分中原大地,經年累月的戰爭仇恨,終究爆發,北朝皇帝昏聵,奢靡無度,南朝兵強馬壯戰無不勝,兵臨城下,隻差這最後一座皇城,中原便可一統。


    “陶......她說的是真的,她知道密道,我便是隨她才能逃出。”大皇子回歸南朝軍隊後,至此才開口說了第一句話,抬頭定定看向將軍,“費將軍,不費一兵一卒攻下皇城,這是天大的軍功。”


    費將軍不料自幼遠離朝堂皇室的大皇子能一口叫出自己的名號,眼前男女,一個九歲一個才十五,倒是年少英才。


    潑天的富貴近在眼前,費將軍到底沒能抵住這誘惑,他深深地望了一眼紅衣少女,一字一句道,“公主仁義,本將自然願意應下這樁生意。南北一統,百姓皆是南朝的百姓,本將許諾管束兵卒,不傷百姓。”


    陶陶心頭鬆了一口氣,踉蹌起身險些跌倒,被大皇子一把扶住,借著衣袖遮掩,陶陶輕輕捏了捏大皇子的手,無聲道,“我無事,別擔心。”


    夜幕垂臨,一團亂麻的北朝皇室中,無人在意少了一個長公主,卻紛紛尋找起了南朝質子,好歹是一個籌碼。


    北朝皇帝縮在皇宮之中,怒擲玉杯金盞,赤腳走下皇位將尋人無果的將領一腳踹開,雙目圓睜,“什麽叫找不到!一個活生生的人怎麽就找不到了!朕的江山將亡,朕要你們全部陪葬!”


    衝下屬發完脾氣,北朝皇帝扶著陣陣作痛的額頭轉身投入繼皇後的懷中,嗅著她玉體散發出的好聞香氣,手撫在她如綢緞般順滑的青絲上,喃喃道,“北朝國運已盡,梓潼,別怕,縱使你我今日命數已盡,朕也會讓整個皇城的百姓為你我二人殉葬。到了陰間,朕還是至尊的帝王,你依舊是我最愛的妻。”


    繼後纖纖玉指撫北帝麵龐,美目流轉,嬌聲道,“好,陛下,臣妾隨您生,隨您亡。”


    然而兩人的卿卿我我沒能繼續上演,南朝軍將隨北朝長公主陶陶自密道入城,百姓閉門不出,見之不報,竟一路長驅直入,直逼宮門。


    北帝暴虐無道,群臣散盡,費將軍帶人撞開大殿的門時,那北帝還與繼後在享最後的歡愉,一室歡情。


    “你,你們怎麽進來的......快來人!護駕,護駕!”


    北帝忙不迭的提起褲子,鑲滿寶石的劍握都握不住,倉皇之下才發現自己的親生女兒在花將軍身側,懼怕立刻變成了憎惡,“是你,是你帶他們闖宮,朕怎麽會生了你這樣的公主,你和你母親一樣,都是下賤......”


    “你不配提我母後!”一直提著一口氣和南朝軍隊疾行入宮的陶陶在聽見北帝提及自己的亡母後才出口打斷,聲音如風箱一般急促,麵色肉眼可見的躥紅,因氣不足而致。


    父女也並沒有時間敘舊,費將軍冷麵下令,將士立刻將大殿圍得水泄不通,殿外有寧死不屈的死忠之臣,更多的人識時務另投明主。


    昏庸的北帝至少說對了一句話,北朝國運已盡。


    南北之爭,南朝大獲全勝,北帝降服,皇城百姓幾無傷亡,北征之戰落下帷幕。


    忙著抓人清點戰利品的南朝將士們忙碌起來,陶陶這個領路人變得無足輕重,隻有那些北朝參與的皇家貴胄見之便唾罵一聲,“女子難養,軟骨之徒!”


    這些不絕於耳的咒罵陶陶早就不放心上了,她站在大殿外,朝著皇宮的城門望去,輕聲道,“周行,陪我去城門看看,好嗎?”


    一直默默跟在陶陶左右的南朝大皇子司周行沒有出聲,隻往前走了兩步,攙住了陶陶的胳膊,將人往城門的方向引去。


    “我雖在南朝不受父皇寵愛,但你放心,你隨我回南朝,我一定護你一生安康。”司周行盡量放柔了語氣,笨拙地安撫著陶陶的情緒。


    陶陶感受到了他的好意,唇角微翹,“好。”


    “南朝氣候溫暖,到了冬日你再不會腿寒生痛,我給你請最好的大夫。”


    “好。”


    “相國寺的齋菜很好吃,我吃了多年都不膩,回了南朝我帶你去吃。”


    “好。”


    “你今天話怎麽這麽多?我想自己上去看看。”陶陶踢到了上城樓的階梯,停下腳步,笑著望向司周行的方向,“再如何,你還有母後和姐姐掛念著你,回了南朝別再自怨自艾,開懷一些,知道嗎?”


    司周行看向陶陶的目光,帶著自己都不曾察覺的依戀,他先點了點頭,又想起陶陶看不見,才應聲,“那我在此處等你,天寒,你快些下來。”


    這回陶陶沒再答好,她由著司周行給自己裹上溫暖的大氅,推開他的手一步一步登上了城樓。


    城樓之上寒風呼嘯,可聞戰鼓聲,腳步聲,風聲,陶陶望著皇宮外的方向,她什麽也看不見,可又仿佛看見了萬家燈火,白亮如晝。


    大氅滑落在地,紅衣躍下城樓。


    被刺骨寒風裹挾的最後記憶,陶陶在心裏呼喚著早亡的母親。


    “母後,陶陶累了,陶陶盡到了公主之責,來世隻願做你的嬌嬌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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