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晨曦透過軒窗灑落在床上。


    酣睡的少女眼皮微顫,緩緩睜開,結結實實地伸了一個懶腰。


    山桃起床後,提上新的長矛,這是二哥學藝兩年後給她做的,工藝精湛,已然是一件合格的武器,鐵青的矛頭泛著銳利的光澤。


    長發簡單束在腦後,出門是一個開闊的小院,種著一顆正冒著花苞的桃樹。


    長槍出鞘,她練習起了已經熟練無比的槍術,隨著年齡的增長,力量感也逐漸加強。


    “陶陶,咱們比劃比劃?”一少年忽然坐立牆頭,劍眉星目,膚色若小麥,吊兒郎當地扛著一柄劍。


    對於孫吉雙的不請自來,山桃已經視若無睹了,二話不說,提槍就衝人去了。


    槍乃兵器之王,劍乃百兵之君,亦如兩人的招式,一個霸道利落,一個遊刃有餘。


    一口氣兩人過了數招,皆不相上下,最後還是山桃敗在了年紀和力氣上,率先停了手,“來蹭飯還如此膽大妄為?”


    “這不是甘願給你當陪練嗎?”孫吉雙收劍入鞘,他今年剛滿十五,身量卻堪比成年男子,因是北方人,走在蒼江縣街上還往往比路人高出一截。


    因常年習武,身形也不單薄,隻骨骼還未長全,偶可見一絲少年稚氣。


    山春花從另一側的廂房走了過來,原本披散的長發挽做了發髻,三年前,便在二房的支持下和主屋劃清了界限,自立女戶。


    見到兩人日常鬥嘴也見慣不慣,笑道:“再不來吃飯,可冷了。”


    飯廳中,三柱還抱著書念念有詞地誦讀著什麽,不是因為勤奮好學,而是課業未過關後的任務,看著桌上豐盛的早餐,直念得雙眼發直。


    “這是什麽早食?”山桃看著盤子裏的一根棍狀麵食,還有旁邊兩個煮熟的雞蛋,一時無語。


    這手法一看就出自至今對庖廚隻通了一竅的杜盈秋。


    “嫂子早起親手做的呢。”山春花忍著笑意,示意山桃要擺出驚喜的神情,“說是這樣吃,考試容易有好成績。”


    今天是縣試的日子,山二郎準備了三年時間,終於到了真正上戰場的時候。


    全家人都嚴陣以待,就連左右離不開幕僚的文縣令都提前給山二郎放了一個月的假。


    反倒是正主沒什麽太大感覺,一派輕鬆模樣,“吃飯吧,喲,油條,倒是許久未吃過了。”


    山二郎最捧場,隻要杜盈秋下廚,準能一副吃得香甜的模樣。


    今日杜盈秋卻格外緊張,他吃快了要勸,吃慢了又催,吃多了還怕他上考場不方便。


    山桃見狀忽然心生感歎,還好自己不是男子不用科舉,不然也要享受這無微不至的關懷。


    山二郎顯得卻十分受用,吃完早食,換了身衣服,因現在山家二房買的院子離縣衙不遠,也不必家人相送,自己溜達著就去了縣試的考場。


    今日的主角走了,大家也就各司其職,杜盈秋和山春花要去繡坊,三柱要留家做課業,山桃要去保濟堂,唯一的閑人孫吉雙,屁顛屁顛地跟著山桃也去了保濟堂。


    “陶陶來了呀。”紀大夫笑著跟山桃打招呼,看見身後跟著的少年又輕咳一聲,“吉雙又來了啊?”


    孫吉雙一臉坦然衝紀大夫作揖,“小子又叨擾了。”


    “不叨擾不叨擾,我隻付陶陶一份工錢,又多個能幹的幫工,求之不得呢。”紀大夫笑著摸了摸胡子。


    雖然山桃現今也才九歲,可醫術卻夯實精湛,無需再做藥童的活計,有了自己單獨的一個診位。


    一開始她單獨出診,根本接不到客人,後來自降診費一段時間,才漸漸闖出了名聲。


    尤其女子愛找她看病,比男大夫方便許多,久而久之,蒼江縣臨近都知道,保濟堂有位年歲小的女大夫,醫術好。


    來尋她看病的病人多了,山桃便每日起得更早,先做些準備活計。


    孫吉雙常常跟著她來保濟堂,也熟悉了這些瑣碎活計,幫手十分麻利。


    “縣試考完還有州試和省試。以山叔的學問自然不成問題,若都過了......你要隨他們去京都嗎?”


    山桃隨意點頭道,“自然是隨爹娘一並。你連學堂都不肯進,到對我爹的學問肯定得很。”


    後一句調侃孫吉雙隻是笑了笑,將手中的冊子放在山桃順手的一側,咽了口唾沫道:“京都有個相國寺,那裏的齋菜很是不錯。若你得空,到時候我請你吃。”


    剛剛提筆的山桃手上一頓,一滴墨珠滴落在紙冊上,暈成一團。


    她卻沒有理會,而是直直地看向孫吉雙,嘴角一勾,“看來孫公子的記憶是恢複了,如今終於肯認故人了?”


    早在三年之前,石埡村一事,孫吉雙就見識到了山桃的一手槍術。


    北朝武將世家花家的獨門絕學,絕無可能出現在南方一個農家女的身上。


    近在咫尺的希望,孫吉雙卻怕了,當年北朝公主墜亡,他就站在城樓的樓梯下,誰知等來的不是佳人,而是一聲巨響。


    越和山家熟悉,孫吉雙就越能發現山桃身上的處處細節,無一不指向那個早該香消玉殞的人。


    他不可置信又不敢不信,便在孫家一住就是三年,暗中的籌劃和部下統統南調,說是蟄伏,實則是守候。


    至今他還記得,九歲那年,南朝軍隊兵臨城下,意指北朝國土,根本沒有顧忌過他這個從六歲就送到北朝為質的大皇子。


    是長公主握著他的手,從密道將他送出了城,送到了南朝的軍隊手中,再帶著南朝軍隊,拿下了北朝皇帝。


    一抹紅衣被長公主穿得猶如戰袍,一切塵埃落定,他以為終於可以將這位救命恩人一般照顧了他三年的姐姐帶回自己的故土報答。


    “周行,我想去城樓看看。”


    他牽著長公主,親手將她送上城樓,為她披上大氅。


    以為是苦盡甘來,未曾想是無盡黑暗和悲慟的開始。


    抱著長公主冰涼的屍體,南朝大皇子哭得肝腸寸斷,身後是受恩於公主而自願悼念送行的京都百姓。


    記憶回湧,嬉皮笑臉的孫吉雙,或者說當今聖上嫡長子司周行,一改往日神情,艱澀道:“真的是你嗎?”


    山桃也未曾想過,跟這個相伴三年的弟弟還有重逢一日,又是三年相伴讓她看見了司周行依舊孺慕的初心,才願意等他問這一句。


    “是我,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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