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趙府的馬車,青梅的眼淚便再也忍不住了,在外她要顧全高家最後的體麵,可她一個丫鬟又能堅持到什麽地步呢。


    “山姑娘,你和小姐交好,這次去也請務必勸勸小姐看開些。”


    高縣令被貶官後,沒來得及帶妻女返鄉,便得了重病,趙家少爺冒著風險將他們接入趙府,不過幾日功夫,高縣令便撒手人寰了。


    沒人為這個貪贓枉法的縣令流一滴淚,除了他的至親。


    對於高縣令的橫死,山桃也隻能說一句罪有應得,但卻擔心好友高小姐的狀況。


    然而她登門拜訪,卻是趙家少爺出來見的,帶了高小姐的原話,“她知道你擔憂她,但你父親現在在縣衙任職,不該和前縣令的家眷有牽扯。有我照顧她,你放心吧。”


    然而趙家少爺能提供一個庇護之所,卻難解高小姐心中鬱結,本就體弱的她還是病了。


    “老爺去世後,夫人整日也鬱鬱寡歡,小姐強打精神照拂著,自己也累倒了,日日咳嗽不止。”


    青梅簡明扼要的說了高小姐的病狀,山桃一直握著她的手,讓她的情緒舒緩了許多。


    “夫人她......想讓小姐嫁給趙家少爺,可小姐不願意。山姑娘你和小姐交好,應是知曉,小姐和趙家少爺本就互有情愫,怎麽就不願意呢?”


    山桃聞言半晌才歎了一口氣,“你家小姐,要的不是嫁入高門,也不是嫁入富戶......”


    到了趙府,趙家少爺站在高家母女住的院子外來回踱步,見到紀大夫和山桃幾步上前作揖,“病人就在裏麵,快請......”


    “師父,您先去看看高姐姐吧,我和趙公子說說話。”山桃將藥箱取下遞給了青梅,目送紀大夫進了院子後,才看向了趙家少爺。


    她年齡小個子矮,但目光咄咄逼人,竟給人一種壓迫感,“這就是你說的照顧她?”


    見山桃質問的模樣,趙家少爺便知道她多半知曉內情了,也不顧及什麽體麵,蹲在地上抱住了頭,“我沒想這時候逼著她嫁我,是高夫人提的......但若是成婚,我也定不會負她。”


    “你還記得,高姐姐當初在紙鳶上提的詩句嗎?”山桃沒有回應他的解釋,而是提起了另一件事,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流水何太急,深宮盡日閑。殷勤謝紅葉,好去到人間。”


    並非傳世名篇,也不是歌頌男女之情的纏綿詩句,是在籠中的金絲雀,向往自在清歡。


    “她說初見你時,恣意妄為......便是欣賞你的這份恣意妄為。”


    在外平複了心緒,山桃才進了內室,高小姐躺在床榻上,麵白如紙,插了不少銀針,隻向山桃遞了個略帶笑意的眼神。


    施完針,紀大夫領著青梅去抓藥,臨走時叮囑山桃道:“人心如燈,若無求生意誌,才是藥石罔醫,這是油盡燈枯之相......”


    “站那麽遠做什麽,過來坐。”高小姐沒力氣起身,隻朝山桃招了招手,“讓你別來,你偏還是來了。”


    坐在床沿邊,山桃看著她強顏歡笑,連嘴角也沒動,“別笑了,難看得很。”


    “你個小妮子,怎連謊話都不願哄哄我。”高小姐將手搭在山桃的手上,屋內還燃著炭火,卻冰涼得很,笑著笑著落下淚來,“我父親不是個好官,對我和母親,卻是值得。他沒辦法,早與那些人成了一根繩上的螞蚱,掙不脫啊......”


    自從山二郎當了師爺,整理了之前縣衙的各種文書資料,才發現高縣令在任的三年,除了即將離任時水患的貪汙,前三年的功績一直都是甲上。


    這些數據並非隻是紙上談兵,蒼江縣在他的治理下確實打理的井井有條,這回更是向朝廷提起了讓蒼江縣由下縣升為中縣,隻都被這大水衝毀了。


    山桃回想起在縣衙中見到高縣令行賄的場景,問道:“那些人,是指這次來督辦堤壩的官員?”


    “不止......”高小姐從枕頭下抽出一本詩集放到山桃手裏,“這是父親病故前交給我的,沒來得及留下隻言片語。”


    高縣令是個見地傳統的男人,認為女子無才便是德,對高小姐雖寵溺但並不喜她學文念詩,更不會在死前留給她一本詩集。


    山桃摸了摸詩集的紙張,比尋常的紙張略厚些,再對著炭火細細觀摩,果然發現了其中還有夾層。


    裏麵夾了好幾頁紙,一頁頁看下來,山桃的麵色越來越難看凝重。


    信中記載了南方士族因不滿慕帝遷都北上,且重用北方士族,而沆瀣一氣,暗中勾連,控製南方各州縣的官員。


    雖不至於到造反的地步,但信中數據明晰,南方州縣官員大都出自南方士族舉薦,這回自上而下的貪汙朝廷款項,就是南方士族統一的示威動作。


    這些朝廷秘密,離現在一個小小醫女身份的山桃很遠,但信中數次提到的南北官員的矛盾卻像一根針將她狠狠地紮醒。


    “南北士族,為何如此敵對?”山桃恍惚聽見自己艱難的聲音。


    高小姐才反應過來山桃不過六歲的孩子,哪裏看得懂這些,也是自己無處訴此事,解釋道:“你還小,不懂前朝之事。四年前,我們南朝和北朝大戰,南朝大勝後,聖上為了籠絡北朝舊族,遷都北上,還重用了不少北朝勳貴,所以惹了南朝士族的不滿。”


    “今夕何年?”山桃用力掐著自己的掌心,才不至於失態,問了一個看似奇怪的問題。


    “宏元四年呀,陶陶你怎麽了?”高小姐看著情緒明顯變化的山桃,有些擔憂。


    深呼吸幾口,山桃壓住了心頭的翻湧,將詩集捋平整,“我沒事。高姐姐,你父親突然病故,也是為了保護你和高夫人。這本詩集萬萬不能叫旁人知曉,否則有性命之憂。”


    對此,高小姐也並非懵懂無知,隻是驚訝山桃小小年紀能看透這些,點了點頭,“我知曉的。”


    拋開心中的雜緒,山桃先關心起了眼下的事,安撫了一番高小姐的情緒,她的病不難治,難得是心中的鬱結。


    惶然改變的際遇讓她太過惶恐,山桃多次表明自己會幫她,也會勸高夫人改變讓她匆忙出嫁的心意,看著高小姐入睡了,才退出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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