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東!」


    程秋野的巨像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咆哮,「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切斷倒懸城與人類的連接?你以為這樣就可以成為那個解救天下蒼生的大英雄?」


    「你想多了,我誰都不想救……」


    程東冷冷地挑起了嘴角,血藤出鋒,七道身影已然瞬間躍向九霄之上,「我在一開始的時候就曾經說過,老子隻是想拿回原本屬於自己的東西。」


    「念在你照顧過小耳朵的份上,我一直都在對你留手……」


    巨像周身的能量屏障就恍若是台呼嘯的絞肉機一般,高頻次的能量流動讓眾人的血液沿著毛孔瘋狂地向外奔湧。


    人類並不擁有翅膀,所以墜落是必然,粉身碎骨,亦是必然。


    可是他們還有藤蔓,洶湧的血藤拔地而起,其後瞬間在眾人的腳下形成地台。如此精準無誤的操作能力,自然是安陽的功勞。


    借得地台作為支點,眾人再度縱身躍起,倒懸在天際的一整座城市,都發出了令人頭皮發麻的巨吼。


    「留下你,果然是鮑裏斯和我的嚴重失誤,你……你這個瘋子,你就是個交不熟的狼崽子!」


    洶湧的豪光憤然衝向人潮,法奧爾斯毫不猶豫地擋在眾人身前,抱臂在胸。


    那對鋼鐵臂鎧立時便被豪光吞噬,隻待光芒散去之後,六道身影在不住攀升的血藤之上繼續前行,而法奧爾斯卻直若一隻墜落凡塵的天使一般,帶著燃盡的青煙重重地摔進霓虹市的人潮當中。


    這群仰麵朝天的看客們,幾乎全憑下意識地將法奧爾斯接下,有人要伸手探一探他的鼻息,可是手腕卻轉瞬被後者按住。


    法奧爾斯費力地張開了眼睛,對著那六道向倒懸城飛奔的身影,緩緩地伸出了右手,豎起了一根拇指,隨後扯出一臉開釋與幸福的笑容:「我隻能……送你們到這了……加油……撕開雲層……讓光照進來!」


    眾人不自覺地把頭轉向那六道飛奔中的人影,竟然也不約而同地眯起了眼睛,在漆黑的天幕之下,那六個人仿佛真的是在發光。


    「不知所謂的螻蟻……人類的發展,一向都是個可笑的莫比烏斯環,沒有盡頭,不停地在曆史當中轉圈子!戰爭,和平,腐化貪婪並再次陷入戰爭,再次重歸和平,再度因為和平得久了重新貪婪腐敗……隻有倒懸城才是人類的理想鄉!隻有這裏才能讓人類永遠告別痛苦!」


    「沒錯,我承認你的倒懸城很完美……隻可惜住在倒懸城裏的都不是人!」


    「至少你的一部分可以在倒懸城裏獲得幸福,可是現在,你連那最後一絲幸福都要親手毀掉!」


    「你說的一點都不錯,我自己的記憶,我有權利把它毀了!」


    「現在我才是你們記憶的領袖,你要毀了倒懸城,我就毀了你珍視的這一切!」


    滔天的黑霧立刻沿著血藤向整片大陸蔓延,程東隻覺一股無邊的壓力瞬間將其籠罩,進不得,退不出,仿佛正有成千上萬隻螞蟻在他的身上瘋狂地奔跑與啃食,安陽、芙蕾雅、康寧和安陽相繼從藤蔓上跌下,不過好在霓虹市中還有成千上萬隻手可以將他們的生命再度托起。


    整整十三公裏的奔襲隻差最後的三公裏要走,這撕破天際的最後一搏,到了這時卻更像是火箭升空一樣經曆了數次接力,才得以走到這裏。


    程東的身旁到處都是深不見底的黑暗,他當然看不到霓虹市人的眼中已經重新亮出了光芒,他自然也看不到那無數雙向他致以企盼與祝願的手掌。


    他隻是覺得,最後這三公裏,就算是拚了這身血肉皮囊不要,也要與程秋野鬥個你死我活。


    「程秋野!我和你拚了!」


    他歇斯底裏地狂


    叫,覆蓋在軀體上的毛細血管終於在這一刻徹底被巨大的壓強所撐爆,無數猙獰詭譎且不可名狀的血管,猶如毒蛇與藤蔓,刺破重重黑霧,在濃稠的空氣之中恣意地舞動,與此同時,一陣清脆的錚鳴聲,恍若撕裂蒼穹的驚雷一般地在眾人的耳鼓之上炸響。


    「我的任務……到此結束!」


    那柄漆黑的尖刀,終於在黑霧之中消散成了漫天塵埃,濃霧散盡,映入程東眼前的,是程秋野的那顆滿臉錯愕的巨像,還有伊堂嵐急墜而下的身體。


    「我的無形之軀……總算在這時候派上了一點用場……」


    伊堂嵐緩緩地朝著程東抬起了右手,拇指向上,微笑著閉上了眼睛,「最後的三公裏,交給你了!」


    「加油啊程東,把屬於我們的東西搶回來!」


    「放心地去吧!即便是掉下來……我們也會接住你的!」


    「說什麽屁話!他怎麽會掉下來,他可是零號義體人啊,最厲害的義體人!」


    「對!程東是無敵的,加油啊,程東!」


    「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有我們,我們永遠是你最堅實的後盾!」


    「說得對,你不是一個人!」


    「你不是一個人!」


    「不是……一個人?」


    程東的腳步不停,自己血脈裏卻好似被人注入了無比滾燙的東西。


    被接納了嗎?


    終於不再是一個人孤軍奮戰了?


    這座城市需要犧牲,犧牲的本質是什麽,是好似火箭接力一般地,一個借著一個地奔向最終的目標,是所有人甘心成為夢想的助推裝置,直至達到撕開陰沉的天幕的彼岸。


    沒有人是一座孤島,危亡之下,每個人都是這道光芒的本身!


    「程東!我要你親眼看著自己熱愛的土地毀於一旦!」


    厚厚的雲層在一瞬間剝離開來,仿佛是一隻憤然張開的眼睛,而這眼睛的中心,便是高懸在倒懸城上空的,那顆碩大的人造太陽。


    太陽的光芒大盛,炙熱的光芒大有一股貫穿整個星球的威壓,程東不由得脫口而出:「這就是伊甸園之眼?」


    躁動的摩托車聲大響,兔頭人食客不知何時依然率領著十餘名【黑瞳】成員從榮耀邦躍入霓虹市的人潮之中:「這些市民交給我們,安心對付那個瘋婆娘!還有,聽好亞當對你的忠告!」


    「耶和華神所造的,唯有蛇比田野的一切活物更狡猾!」


    萬丈光芒之中,程東隻能聽到李申的嘶吼,「蛇對女人說【神豈是真說不許你們吃園中所有樹上的果子嗎?】女人說【園中樹上的果子,我們可以吃,唯有園當中的那棵樹上的果子,不可吃,也不可摸,免得你們死。】」


    「都到了這個時候,能不能別他媽給老子猜啞謎了!你到底要說什麽!」


    「摘下園子中央的果子,打碎伊甸園之眼的瞳孔,讓原罪照徹萬物!」


    「瞳孔?」


    精光變得愈發灼熱,程東忍著身軀被烈火吞噬的痛處,嘶聲道,「你是說那顆太陽?」


    「動手,就是現在!」


    萬餘計血管糾纏匯集,在巨大的血藤之上,恍若化作了一條噴吐著毒信的巨蛇,程東拚盡全力怒吼了一聲,整個人立刻陷入到了這條巨蟒的體內,憤然撞上了那顆熊熊燃燒的太陽。


    每一則神話的開篇,都是與創世和末世相勾連的種種說辭,洪水滔天、諸神混戰、陰陽逆反、天地覆滅。


    而一個世界的終結,則必將預示著另一個世界的冉冉升起。


    像是灰塵、像是浮萍、像是逸散在空氣中的自由自在的微小生物,隻要有生命存在的地方,便自然預示


    著另外一個世界。


    那座橫亙在天幕之上的巨大城市,終於在巨蛇吞噬太陽的一瞬間開始土崩瓦解。


    這種離解是恬淡的、自然的,恍若一個個遠去的王朝,與一段段匆匆逝去的光陰,城市在烈日被徹底噬盡之後,便徹底化作了漫天的煙塵。


    磚牆,碎瓦,鬱鬱蔥蔥的行道樹,與馬路之上來來往往的行人,仿佛一下子變成了被風化依舊的山岩或頑石。


    細沙如雨般輕輕落下,還未等觸及霓虹市的上空,便被平流層上喧囂的大風吹得不知所蹤。


    陽光終於照了進來。


    人們紛紛用手遮住了額頭,那光芒溫暖而灼熱,刺得人眼睛生疼,刺得人熱淚盈眶。


    「你一直在等著這天對不對?」


    他們似乎聽到了一個女人在風中深切的低吟,「從一開始,你就在布置這盤大棋,你哄騙鮑裏斯複活程東,一步一步引導他,來毀滅我辛苦經營的城市……到頭來,你還是不肯放過我!」


    「已經足夠了……真的已經足夠了……」


    那個男人的聲音有些發抖,這似乎並非是因為恐懼,而是某種讓人說不清道不明的興奮,「就當這一切都是一場夢吧,一場詭譎的,瑰麗的,毫無邏輯的可笑的噩夢……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一錯再錯下去,給我們的故事,落得一個相對完美的結局,難道不好嗎?」


    兩個人的聲音變得像風一樣輕微而難以捉摸,最後,終於消散在了肆意揮灑的風中。


    安雲一行自然聽得出這聲音究竟來自何人何物,然而他們竟然不約而同地選擇對此緘默不語。


    一個血淋林的人影正抱著個小小的孩子從天空當中極速墜落。


    所有人都向天空伸出了手臂。


    那個人,正是程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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