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片如夢似幻的叢林密密匝匝綿延數萬裏,恍若沒有邊際的的綠海一般,切羅曼和程東在林子裏走了不知多少個時日,餓了便信手摘下一些野果果腹,渴了則擰出一點莖葉中的汁水。


    事實上他們從來都沒見過這裏的一草一木,果子是否有毒,那些散發著熒光的莖葉和草汁會不會對人類的身體造成什麽無可挽回的後果,沒人清楚。程東的身體已經完全由希瓦黴菌解構重塑,可以說,他並不在乎這些果子是否危險,然而切羅曼不一樣。


    可好笑的是,切羅曼看起來也並不在乎這些奇妙的植物會對人體造成怎樣的損害。


    做個飽死鬼,總要比餓死強,至少被果子毒死會更痛快一點。


    這是程東替切羅曼腦補出來的心裏話,他不喜歡瞻前顧後猶猶豫豫的家夥,活得痛快,死得利索,他覺得這才是個男人應有的性格。


    從橋頭射出的那道電光卻永遠懸在不遠的前方,兩人似乎遠沒有與之拉近距離的架勢,正如古話說得好,望山跑死馬。


    切羅曼從樹上擰下了兩個拳頭大小的果子,這果子的外皮藍得有些透明,在幽深的密林當中,好似螢火蟲懸掛在腹部末端的燈籠。這士兵好心地扔給了程東一顆,自己則將另一顆叼在嘴巴裏,他三兩下從樹上跳了下來,乳白色的汁水濺了他滿口。


    「這果子挺甜的!」


    兩個人在一起走了好一陣子路,切羅曼對程東的忌憚明顯小了很多,他擦也不擦,對著果子又咬了一大口,「我們還有好長一段路要走呢,看見前麵那段開闊的平原了嗎?到了那,我們基本上就算是抵達c區基站的信號采集點了。」


    切羅曼手裏的果子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暗淡無光,似乎是由於被人咬了一口的緣故,那團象征著生命力的光暈也在緩緩消解。程東覺得好玩,也用力地啃了一大口。


    這果子的口感很像是蘋果和蓮霧的結合體,爽脆多/汁,可是味道並不算好,隻是微微帶了一絲甜味,口感有些發澀。


    「你們倒懸城裏難道沒有果子嗎?」


    程東向來不是一個表情管理天才,他轉手就把果子丟到一邊的矮灌木叢裏,「我的這顆果子好像沒熟,澀得像是香蕉皮!」


    「香蕉皮?」


    切羅曼好奇的挑了挑眉毛,繼而搖著頭笑道,「我可沒吃過香蕉皮,在我們那,隻有按季節供應的心髒果。你知道的,倒懸城沒有土地,而東西部戰爭以後被核傾瀉摧毀的植物種類又太多,我們就隻剩下了這個。」


    程東好奇道:「心髒果又是個什麽東西?」


    「就是紅紅的,拳頭大小的果實,一般情況下會長在秧苗上,掰開果子會看見一瓣又一瓣像是心房一樣的空間,那裏麵裝著微微發綠的果實。」


    提起心髒果,切羅曼的眼睛似乎都在發光,「熟透的心髒果會自己裂開,吃在嘴裏酸酸甜甜的,有的果肉還會起沙,每到心髒果上市的季節,我們倒懸城人都會幾十斤幾十斤地買回家,和有機牛肉放在一起煲湯喝,味道更是一絕……」


    「呃……」


    程東的嘴叫微微一抖,「如果沒猜錯的話,你說的是西紅柿對嗎?」


    「西紅柿?」


    切羅曼一愣,「心髒果?」


    「似乎是這樣的……」


    程東略略點頭,「我們這的人,喜歡把它稱作西紅柿,而且這東西……是蔬菜來的。」


    切羅曼抓了抓頭發:「蔬菜又是什麽東西?」


    「算了,說說你吧!」


    程東向來不是個喜歡給別人講故事的人,尤其在麵對這種對生活毫無常識的家夥的時候,生活才是最好的老師,而他,並不覺得自己是個做老師的料,


    「聽我的朋友說,這裏的核輻射十分強烈,你是怎麽敢摘下頭盔的,不怕被輻射到?」


    「偉大的夏娃告訴我們,在核戰爭元年以後出生的新人類,都已經形成了一種天然的抗輻射皮膚,我就是這種新人類。」


    切羅曼似乎對「新人類」的這種說辭無比受用,說話時就連胸膛也挺起了幾分。


    程東下意識地撇了撇嘴。


    仿生人並不受輻射幹擾這才是真的吧……


    他在心裏嘀咕道,果然在成為一座城市的主宰之後,同時也會把自己蛻變成謊言家。


    失敗的謊言家會被稱為騙子,而成功的謊言家則會被大多數人奉若神明。


    這個世界就是這副熊樣,幾個騙子,和一群傻子罷了。


    「有心事?」


    切羅曼在歪著頭看他,這個傻子還以為另一個傻子正在因為自己的陣營問題而惴惴不安,所以他連忙解釋道,「懸空城的軍隊條例是俘虜與逃兵一律就地槍決,我們的隊伍軍紀森嚴,脫離隊列長達24小時的家夥,會被直接認定為逃兵……我現在就是一個逃兵。」


    「所以……你回不去了?」


    程東苦笑道,「我是指回家。」


    「恐怕還有一種辦法吧……」


    切羅曼聳了聳肩,接著想也不想地回答道,「我帶你殺進c區基站,你殺光那裏的所有人,然後把我打成重傷。」


    這家夥竟然就這麽隨隨便便就能說出出賣隊友的打算,而且毫無羞恥可言。


    「當總部的人發現c區遭到敵襲的時候,就一定會第一時間派兵過來應援,這個時候他們就會發現重傷中的我。這樣的話,我非但不會因為叛軍的罪名而被軍事法庭論處,或許還能成為英勇負傷的英雄而提前回家。」


    他朝著程東眨了眨眼,「你的任務無非就是摧毀c區基站,這麽做不單單成全了你,也成全了我。」


    想要活下去,這沒什麽可恥的,但是這個男人竟然把出賣隊友看得如此理所當然,這難免讓程東產生了一種生理上的不適與厭煩。


    雖然他一開始擒獲這人的目的,就是為了讓其成為自己找到橋頭的向導。


    「那些人……難道不是你的隊友?」他微微地皺起眉頭,下意識地放慢步伐,讓切羅曼先走。


    「是,又怎樣?」


    切羅曼挑了挑眉毛,一臉嘲諷,「是他們先丟下我的。」


    「所以你就想要借著我的手,給自己報仇?」


    「沒什麽報不報仇的,我不恨他們,真的。」


    切羅曼幽幽道,「我隻是想要活下去。」


    他似乎認定了程東會跟著他走,所以並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每個人都想要活下去,事實上,這場戰爭從頭至尾可能都是個錯誤。我們不知道為何而戰,至少我自己不知道,我不想殺人,不想成為那群畸形的人類眼中的惡魔,不想生活在這麽一個連陽光都照不到的城市裏。我不想呆在這片林子裏,啃那些看起來惡心又怪異的果子,和一個我根本就殺不掉又打不過的魔鬼在一起討論什麽是對,什麽是錯,什麽是他媽的可笑的人生!」


    他越說越憤怒,後背也因此微微地隆起,像是頭憤怒的公牛,「去他媽的人生,我才不在乎人生的意義是什麽呢!我現在隻想回家陪陪我的孩子,吃一口爸爸媽媽燉的牛肉湯,再嚐嚐當季的心髒果。自從我來到這片土地上以後,每天都會聽到大道理,每個人似乎都特別擅長講道理,我的長官會告誡我人生之路應該怎麽走,那些老兵也是這樣,最後甚至連那群扭曲的人類和我的敵人都想要教會我怎麽做人。我他媽隻想做個普通人,隻想回家,這樣不可以嗎?去他媽的老兵的心路曆程,誰想聽啊,我又他


    媽沒有想過成為幾百個士兵的***,我隻是想做個好爸爸,好丈夫,這有錯嗎?」


    程東訥訥地盯著這個人的背影,恍惚之間仿佛看到了另一個自己,那個隻為了結果,並不在意過程的自己。


    結果重要嗎?


    過程重要嗎?


    還是遵循著本心,做個得過且過的蜉蝣?


    的確有太多人喜歡講大道理了,上至企業高管,下至父母長輩,每個人都希望把自己的致富經和人生觀強加到別人的生命當中去,然而一個公司文員的願望,或許隻是當一名甜品師傅,他之所以會成為一個朝九晚五的公司白領,並不是期待成為老板那樣的大人物,而隻是為了在野蠻的金屬森林裏謀得一份穩定的食物來源保障,誰愛聽那些有的沒的廢話呢?


    懂了再多的道理,這輩子誰還不是都給過的一塌糊塗?


    程東吸了吸鼻子,把懸在嘴邊的話又生生地咽了回去,好為人師的家夥太多了,自己沒必要再橫插那麽一腳。他走得更快,三兩步就跟上了前麵的切羅曼。


    後者詫異地歪過頭來看他,程東卻依舊沒有減速的樣子,目不斜視,似乎在和他比賽競走。


    「我以為你會罵我。」切羅曼小聲地嘀咕道。


    「罵你?」


    程東冷哼了一聲,「我罵你幹什麽。」


    「因為我出賣隊友啊!你不是個老兵來的嗎?」


    「老兵又怎麽樣,像你說的,誰都想活下去,沒人當兵是為了送死的。」


    「所以……你是支持我的咯?」切羅曼的眼睛發光。


    「你愛做什麽是你的事,跟老子有什麽關係!」


    程東又是冷哼一聲,「到了c區基站,我走我的,你走你的,咱們誰也不幹涉誰。」


    「那你幫不幫我?」


    「到時候……」


    未等程東把話說完,不知從何處突然飛來了一顆拇指大小的乳白色藥片,前者的目光一凜,當即一巴掌將那枚藥片拍飛。


    敵襲!


    與此同時,不遠處的密林當中立刻便朝著兩人的方向射來了無數枚反重力子彈,程東毫不猶豫,一把提起切羅曼的後領,縱身躍進了一旁的灌木叢中。


    「看到了吧,在他們的眼裏,隊友的生死根本毫不重要。」


    切羅曼咬牙切齒地端起了扛在背上的狙擊步槍,單手起開一顆子彈,將藥片塞進中空的彈頭裏麵,「俘虜和逃兵沒有活下來的價值,這就是他們的價值觀,他媽的……橫豎都是一死,老子和他們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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