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三尺來長的血劍潑墨一般地灑在粗糲而蒼白的水泥天台上,芙蕾雅鄭重其事地捏著那枚失而複得的,屬於莉娜的核心數據,指縫上仍殘留著鮑裏斯後頸上的黑血。


    程東的身上也被黑血染上了大半,明媚而溫暖的太陽已經徐徐攀升至天空的西方,數道金光潑灑到他的每一寸肌膚上,那感覺溫暖而舒適,然而此時他的心情,卻很難像是蔚藍的天幕那般澄澈與寧靜。


    鮑裏斯的身體已經很難再察覺到一絲反抗的跡象,不管從哪一個角度上來講,這一次反公司運動,他們已經獲得了完全的勝利。


    他終於把這個該死的組織從聯邦當中連根拔出了,可他偏偏高興不起來。


    「後悔了嗎?」


    鮑裏斯的胸膛間續地抽搐著,他冷冷地盯著程東,玩味地勾起了嘴角,「扳倒手公司以後……是什麽感覺?」


    空虛與茫然。


    這是程東在腦海當中所率先浮現出的字眼,就好像幾個世紀前的武俠與仙俠作品中所上演的情節一樣。所有主角在成為武林至尊或者天下霸主之後,也預示著整部作品的故事即將走入尾聲,那並非是一種沒有對手的孤獨,而是徹底失去人生目標以後的落寞與空虛。


    程東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把目光迎向鮑裏斯的麵龐,隨後徐徐地撤開了踩在其身上的那隻腳。


    「你不殺我?」


    鮑裏斯仍舊大大咧咧地躺在地上,他即便已經身負重傷,但眼神當中仍舊是滿滿的嘲諷與不屑,「暴食者出手,向來都不會留下活口……這還是我認識的那個暴食者嗎?」


    「已經沒有必要了。」


    程東訥訥地盯著天空上的那輪太陽,朗日當頭,天邊的片片浮雲自也被顆耀眼的火球鍍上了一層燦爛的金邊,或許是暮色將至吧……那輪金黃色的太陽,竟然依稀變得鮮紅,紅得像是開遍了山野的山楂果,紅得像是灑滿了綠水青山的英雄血。


    他苦笑著搖了搖頭,那輪太陽分明還斜倚在遠處的山尖之上,夜晚怎麽會來得這麽早呢?


    鮑裏斯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地上強撐起身體,他撣了撣衣服上所沾染的泥灰,再次淡定地把手***口袋當中:「你覺得一切都結束了?」


    程東不解地皺起了眉頭:「難不成,到了現如今你還要和我拚命?」


    「知道嗎,有的時候我甚至在想……是不是公司把所有人都保護得太好了。」


    鮑裏斯指了指自己的那顆左眼,瑩藍色的瞳仁轉瞬之間變成了綠色,程東當然對這顆瞳仁的顏色再熟悉不過了——荷魯斯之眼,高樂的瞳孔,正是這種顏色。


    程東的神色一痛,呷聲道:「你把高樂移植到了自己的身體裏麵?」


    「你還給這顆人工智能取了名字?」


    鮑裏斯玩味地挑起了嘴角,瘸著一條腿蹣跚地走到了那輪紅日之下,「算了,想必你也根本不懂得什麽叫做統領,什麽又叫做支配。」


    程東再一次握緊了拳頭,沉聲道:「人工智能不需要統領。」


    「不需要嗎?」


    「不需要!」


    一道焦灼的豪光猛然從太陽裏射向程東,索性後者的反應足夠機敏一記魚躍滾到了天台的另一頭,而他原本所站立的位置,已經被那道灼熱的光線燒穿了一個大洞,他甚至可以沿著那顆灼熱的洞/眼,看到浮空島下方的城市的輪廓。


    程東驟然抬起腦袋,死死地盯住天上的那可太陽。


    「太陽……不是太陽?」


    「當然不是!」


    鮑裏斯的指尖輕抬,那顆所謂的太陽也隨著其指尖的律動在空中不停地變化著各種詭譎莫名的飛行姿勢,「在那場記憶自由運動失


    敗了以後,你這家夥恐怕是被撞壞了腦子!在東西部戰爭中數論核武器對轟之下,這顆星球上怎麽可能還會重新見到藍天白雲呢?」


    程東隻覺得自己的耳膜「轟」的一聲暴響,次第綻放的蘑菇雲,懸浮在空氣當中肉眼可見的黑色塵埃,肺部以及氣管病變,火焰,死亡與哀嚎。


    這顆星球的表麵已經覆蓋了大片大片的灰塵,塵埃奪走了這顆星球上幾乎所有生命體存在的根源,水資源枯竭,空氣汙染程度超標,陽光自也無法穿透塵芥再度光臨大地。


    都是假的……就連太陽,都是假的!


    「公司帶來了一切,傻瓜!」


    鮑裏斯狼狽地住著防護欄,被程東的樣子逗得前仰後合,一縷金發順著他的額頭垂落,被他玩味地吹到了一邊,「淡水資源,食物,電子產品,甚至陽光與幹淨的空氣……一切的一切,都是公司的造物!摧毀公司,就是在摧毀這顆星球!」


    程東訝異地把頭扭向眾人,他們的表情,同樣不會比程東好上多少。兩個女人十指緊扣,顫抖地盯著自己眼前的一切,伊堂嵐正在好整以暇地擦拭著莉娜的數據核心,唯獨法奧爾斯倔強地抬了抬雙臂上的機械臂鎧,挎著大步走到了程東身邊。


    這個膚色黝黑的少年在短短的半年之中精壯了不少,少了那座沒日沒夜燃燒著的大火爐,他的皮膚終於稍稍恢複了一些水潤與彈性。


    他皺了皺鼻子,接著道:「我們不需要假太陽。」


    「這就是你的回答?」


    鮑裏斯看了看程東,「這就是你的援軍?」


    「沒了太陽,所有人都會死的!」


    程東的聲音沙啞,似乎短短的一瞬之間,他就已經蒼老了幾十歲,「我這輩子已經活得足夠自私了,我可以為了記憶去拚命,但我不能拉著整個聯邦一起下水!」


    「沒有了希望,人們才會死。」


    兩顆金屬拳頭敲擊在一起,發出了鏗鏘有力的碰撞聲,「這場戰鬥不屬於你自己,這是每個人的戰鬥,為了希望和自由。」


    鮑裏斯抬了抬眉毛:「所以……你們的口號是這個?沒錯,每個有組織的團體都需要一個共同的口號,來給所有成員洗腦的,原來你們的口號是自由啊……」


    「自由不是口號!」


    法奧爾斯激動道,「在認識程東以前,我們榮耀幫向來不知道生活,或者戰鬥的意義是什麽,直到我們看見了他一次又一次地孤身一人衝向敵營。作為一個有機生命體,可以在這顆星球上選擇成千上萬種截然不同的活法,但問題是,一個人究竟隻是為了活著而活著,還是為了其它什麽更有趣,或者更偉大的追求。」


    「你們的追求……就是與手公司為敵?」


    「我們的追求,是撕裂天空上的陰霾!」


    法奧爾斯看了看程東,繼而又看了看安雲,「我們領略過一種比太陽更加耀眼奪目的光芒,也許每一道光芒是那樣的熹微,那樣的弱小,但是我們凝聚起來的力量,一定會徹底撕破天上的那團鉛雲,讓陽光重新灑在大地之上。」


    「中二的小子……」


    鮑裏斯的手指輕撚,又一記豪光從太陽當中迸射而出,間不容發之際,法奧爾斯隻覺得自己的肩膀一痛,整個人立刻倒飛了出去。


    陣陣散發著焦糊的肉香三入了風中,程東緊咬著後槽牙,從地上緩緩地爬了起來,這陣焦糊味,正是來自他的右臂。


    「為了一個不相幹的人造人,你值得嗎?」


    鮑裏斯輕輕地眯起了眼睛,「荷魯斯之眼可以有效地關聯公司的一切機械設備,它的本身並沒有什麽優秀的攻擊性能,然而這顆眼睛卻是整座公司的遙控器。人造太陽的射線可不像是其它常規武器那


    麽好對付,被這種射線灼傷的軀體,是不可能實現有機複原的。」


    「你的廢話真多……」


    萬餘計血藤從程東的患處噴薄而出,幾次三番的凝結,卻全部以失敗告終。他冷哼了一聲,幹脆散去這些絲絡交纏的藤蔓,令背後的三對血藤出鋒,「一條胳膊,能換一條命,這個買賣怎麽算起來都不虧本!」


    法奧爾斯和那兩個女人見狀,立刻瘋了似的衝到程東身旁,看著那一大片被熱射線燒焦的爛肉,他們隻覺得鼻頭一陣的發酸,頭皮一陣的發麻。


    「疼嗎?」


    安雲纏著手輕輕地觸碰了一下程東的傷口,後者隻是微笑著搖了搖頭。


    「我們不確保今天的選擇一定是正確的,我們之所以拚了命也要毀滅手公司,隻是為了讓更多人可以對自己的未來進行選擇。」


    芙蕾雅的雙臂立刻被厚重的絲線所纏繞,自從上一次的東西部戰爭至今,她從來都沒試過像今天這般憤怒,「或許今天摧毀了手公司,的確會讓我們成為人類曆史上的千古罪人,但那已經是未來的事了。如果連現在都無法擁有的話,那還談什麽未來!」


    數以萬計的絲線在芙蕾雅的暴喝聲中直奔鮑裏斯而去,後者冷笑了一聲,身形微微一閃,已經輕盈地躍向了一邊,卻也同時躍進了法奧爾斯的懷裏。一顆碩大的金屬拳頭帶著破空之聲直奔其頭顱而去,數十枚泄壓閥檔位全開,這一記直來直往的重拳就地「轟隆「」一聲砸向了鮑裏斯的頭顱,後者的整個人都重重地撞在了頂樓天台的護欄之上,金屬護欄發出一陣痛苦的呻吟,片片青白色的石磚即刻滾下萬丈高樓。


    「做那束光!」


    不等鮑裏斯揮動手臂,安雲借著黑色狂風的掩護,也縱身撞上了鮑裏斯的前胸,「如果沒有太陽,就把自己變成太陽,做那束扯碎黑暗的光!」


    後者再度一個踉蹌,金屬護欄在他的撞擊下吱呀作響,鮑裏斯冷冷地瞥了一眼身後的萬丈深淵,冷笑道:「你們想要把我從樓頂撞下去?」


    「這裏有四個男人,卻有三個都少了一條胳膊……」


    程東淡淡地瞥了眼伊堂嵐,後者甚至頭也沒抬,就已經領會到了程東的意思。他小心翼翼地吹淨了那枚核心數據上殘留的碎肉,又將其小心翼翼地放進了自己貼身的衣兜裏麵,沉靜地拍了兩拍,沉靜地抽出了腰上的黑刀。


    「所以這應該是我們之間的事。」


    他靜靜地開口,麵容也如聲音那般冷靜,看不出一絲一毫的波瀾。


    「安雲和小雅……還有法奧爾斯,你們幾個讓開。」


    程東一把將腕子上的蠍刃甩了出來,「這是我們幾個家夥的個人恩怨,聯邦和人民什麽天下大義的東西,你們先放一放。」


    法奧爾斯不解道:「可是……」


    「可是那個狗/娘/養的拔了我的刻度,還廢了我一條胳膊。」


    「那個狗/娘/養的殺了我的未婚妻,還利用娜娜給老子洗腦。」


    兩個人說著話,頓時便化成了兩道匹練般的光芒。


    「程東,如果鮑裏斯變成你的樣子,我一樣會不假思索地割了你的脖子!」


    「操!如果那個王八蛋變成了你的模樣,我也會用血藤不假思索地貫穿你的心髒!」


    「說準了,誰都不許留手!」


    「說準了,如果能活下來,去酒館喝酒!」


    刀光如瀑,血藤成網,那輪當空紅日,則再度向那二人射出匹練般的紅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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