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湛蓮突地站起來,“我走了。”


    杜穀香情急之下抓住她,“你走哪裏去?”


    湛蓮冷哼一聲,仰著下巴道:“反正你識人不清,把假貨當作寶,我不理你。”


    這極相似的神態與語氣,讓杜穀香瞪著大眼如遭雷擊。


    外頭楊柳忍著疼痛去耳房換了幹淨的衣裳又匆匆趕來,細看那雙眼是紅腫的,但沒人注意於她,奶娘與阿柒全都立在外室傾身聽裏頭動靜。楊柳速抹了抹眼淚,躡手躡腳地走過去,阿柒對著裏頭努了努嘴,又搖了搖頭。


    幾人聽得並不真切,隻隱隱聞得裏頭時而傳來尖銳的聲音,時而有低低嗚咽之聲,最終歸於平靜。


    有丫鬟送來杜穀香喝的藥湯,楊柳阿柒小心翼翼對裏頭稟報,好一會兒才得了準許。


    二人捧著藥湯與漱口的茶水跟奴婢們碎步而入,一抬頭卻看見了一副古怪的景象。


    已下了床的杜穀香披著外衫,緊挨著康樂公主坐在榻上,雙手還極為親昵地挽著她的胳膊,頭支在她的肩膀,似極依賴於她的模樣。


    二妾震驚不已。自己這主母平日裏多麽冷傲矜貴她們再知道不過了,何嚐見過她這副卸下心防的姿態?她即便在爺麵前也不曾這般小鳥依人。


    湛蓮見她們的眼神便知她們心中是否想法。這阿香平日裏清高慣了,雖是個麵冷心熱的主兒,但少有人了解她這性子。她這會兒大抵也是見她還在世上太過歡喜了,否則在旁人麵前也定是端著的。


    湛蓮本是猶豫了許久,始終在告不告訴杜穀香真相之間徘徊,在進平南王府時她還並不打算告訴她實情,但親眼見她為她慟哭不已,她終是無法抑製心中激動,與她挑明了真相。幸好這傻姑娘比她三哥哥更輕易接受了她還魂的事實,哭了一場後摟著她就不肯撒手了。


    兩個妾室震驚歸震驚,事兒卻不敢懈怠,她們將藥湯送至杜穀香麵前,溫順下跪高舉於頂。杜穀香卻仍如方才一般視若無睹。


    湛蓮道:“你這是發哪門子的邪氣,連藥也不喝?”


    杜穀香被她這麽一說,才抿了抿嘴端了藥碗喝了。阿柒呈上漱口茶水,她也不發一言地用了。


    這大抵是二人服侍主母喝藥最順暢的一回了,阿柒楊柳感激地看了湛蓮一眼,端著空碗又退下了。


    待人走後,杜穀香迫不及待想問她的離奇經曆,卻被湛蓮先一步開口,“你這是怎麽了?難為兩個妾室,也不怕掉了你的份!”她頓一頓,“這兩人不是你幫平南王挑選的麽?”


    杜穀香冷笑,“我會替他去挑人,那是我得失心瘋了!”


    湛蓮挑眉,“不知哪個曾在我麵前誇下海口,說要做天下一等一的賢妻,不僅自己要好好伺候她的燁哥哥,還要尋幾個溫柔嫻淑的一齊伺候他。”


    杜穀香愣一愣,苦澀勾唇,“那不是當初什麽也不懂麽?”


    “怎麽講?”莫非她是被妾室欺負了?


    杜穀香嘴唇輕顫,眼底流露出一抹痛苦之色,“我那會兒是一廂情願,不知兩情相悅的滋味,待嫁過來知道了,才明白一個道理……這二人之間的感情,是容不下第三個人的。”


    “咦?”湛蓮顯得極詫異,雖說公主的附馬不能納妾,但其餘男子皆可三妻四妾,那末那些個妻室如何相處渡日的?


    “你還不識情滋味,你不明白,反正你如今也是公主,天家將來定會替你找個如意郎君,你也不必知道這些。”


    湛蓮眨眨眼,她與三哥哥即將成為夫妻,連那羞人的事兒也弄了多回,怎地還叫不識情滋味?雖然後宮嬪妃多了難免勾心鬥角,但如今皇室直係子嗣凋零,若是為了三哥哥的子嗣豐盈,她還是願意替三哥哥納幾個賢惠的妃子,為他多誕皇子。


    湛蓮想著,心頭莫名刺痛了一下,但轉瞬即逝。


    杜穀香原是處處傷心難過,如今湛蓮回來,心中大喜,頓時豁然開朗許多,“你說得對,我難為妾室,是掉了我的份,我再不做這丟人的事兒了。”


    湛蓮點點頭,“這就是了,你與平南王才是夫妻,她們不過是下人,何苦放在心上?”


    “但若郡王那夫妻的情份轉到了下人身上,我又何如是好?”杜穀香原不願提,卻忍不住反駁。


    “誒?”


    此時外頭一陣紛亂迭起的腳步聲,平南王人未到,怒喝聲先聞,“王妃,您莫要欺人太甚!”


    杜穀香別有深意地看了湛蓮一眼,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仍依在湛蓮的肩膀上,並不打算起身迎接自己的夫君。


    “你為何又為難……”平南王怒氣衝衝地踏進內室,斥責聲在見到湛蓮時戛然而止。


    才從外頭回來的湛燁才換了衣裳,繞過來看看妻子的病情如何,一踏進院子就見楊柳立在門外垂淚,阿柒在一旁勸慰,他一問才知是自家夫人又做了好事,這回竟將滾燙的熱茶砸在楊柳身上,他看那胸前已然紅腫起了水泡,頓時怒不可遏,不想竟有外客。


    “康樂公主?”湛燁對此外客頗為驚訝,見二人肩並肩親密坐著更加驚訝。


    平南王是為數不多知道湛蓮即將為後的人之一,自她在自家後院投壺之姿吸引了天家視線後,他就有種古怪預料。一開始原以為天家是思念如魔,才對康樂公主另眼相待,他不忍天子難受,這才猶豫許久將閭芙送進了後宮。見天家被閭芙迷惑,他還懊悔了許久,誰知到頭來,閭芙在外人看來受盡寵愛,這康樂公主卻是穩穩當當地享受一切,直到天家微服出巡,隻帶康樂公主一人,他才知道這位殿下才是真正重新占據了天家心中最為重要地位的女子。


    隻是這位殿下怎地會平白出現在王府,還與他這王妃如此親昵而坐?


    “郡王爺。”湛蓮起身,與王府主人見禮。


    杜穀香跟著湛蓮站了起來,雙眼睇向後頭趕進來似是勸阻的兩個妾室,故意問道:“王爺,這是怎麽了,為何來妾身這兒怒氣衝衝?”


    雖不知康樂公主因何而來,但有外客在自是不便處置家事。平南王按捺火氣,“無事,是小王唐突了,不知王妃正在接待貴客。”


    湛燁說罷就要離開,杜穀香卻叫住他,“王爺,妾身知道了,王爺是為楊柳的事情而來,說來這事兒的確是妾身的不是,無端地就發了火氣,累得王爺您大發脾氣。妾身這就叫大夫來替她看看,待她好了,妾身再將她抬為側妃,隻當是給您賠罪了,您看如何?”


    湛燁吃驚不小。杜穀香從來就沒給他的妾室一個好臉色,不僅打壓得死死的,還常把她們當奴婢使喚,她今兒竟如此和顏色悅色,還願意抬人,莫非天是要下紅雨了?


    湛蓮也吃驚不小。燁哥莫非真是為了一個妾來質問阿香?雖說阿香不該如此,但燁哥又怎能為一個小妾凶神惡煞地過來責問妻子?這是看重那妾室比妻子更重麽?


    湛蓮有些無法理解,難不成有朝一日,三哥哥也會為了哪個妃子而與她質問?


    因杜穀香的懇切,平南王的怒氣消了大半,他的臉色也放柔了下來,“王妃病中,難免心思煩躁,一切等王妃病好了再說不遲。”


    杜穀香微笑點頭應是,看著平南王的眼神已沒了往日的火熱。


    湛燁領著兩個妾室出去了,因杜穀香病體虛弱,湛蓮見她強打精神,也就不再久留,隻叫她好好養病,她明兒再來。


    杜穀香卻不叫她過來,“我如今有一事要你幫忙,你幫是不幫?”


    “你隻管說來。”湛蓮知道待她病好了,一定會與她秋後算賬,因此說得大方慷慨,隻求其事後開恩。


    “你既答應了,那就不能反悔。”


    湛蓮點點頭。


    “好,那你明兒下一張帖子過王府來,邀請我去公主府小住。”


    湛蓮挑眉,“你這是做甚?”


    “你先不必管,隻當我求你。”


    “這有什麽求不求的,我答應你便是。”


    隔了一兩日,湛蓮得知杜穀香已病愈了泰半,便去信平南王府,尋了個理由請杜穀香過來。


    不出一日,平南王妃便定了日子來公主府。


    許久不曾與摯友相聚,湛蓮心中也頗為歡喜,衝淡些對湛煊的思念。


    這日大清早湛蓮就起來做準備,杜穀香愛吃的瓜果點心也都已準備好了。


    湛蓮滿心喜悅地等待著杜穀香的到來,誰知她下轎的第一句話,卻是問道:“你要當皇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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