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說出打五十大板,向來是要置人於死地的。眾人不想這閭姑娘如此恃寵而驕,為這等小事就要棒殺於人。


    齙牙嬤嬤跪地,大喊冤枉。心中更不知這閭芙到底發了什麽瘋。


    湛煊自知湛蓮從不會無故發怒打罰宮仆,其中定有內情。他與她交換了一個視線,緩緩地正待開口,喜樂公主怒喝:“閭芙!你莫要太猖狂了,你不過一介平民,還敢出口打罰宮婢?”


    “她想打就打,有何不敢?”湛煊皺眉,“喜樂,朕不想再聽見你對閭姑娘出言無禮。”


    “皇兄!”


    天家這莫不是真忘了誰才是他的妹妹?眾人麵麵相覷。


    莫非這幕後之人是五姐?湛蓮看了看氣得臉紅的喜樂公主,心中否決。她這五姐或五姐夫,都沒這個能耐。


    湛煊看也不看跪在他腳邊連連求饒的嬤嬤,擺了擺手道:“拖下去,打五十大板。”


    良貴妃看向那瑟瑟發抖的奴婢,又看看一臉倨傲的閭芙,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張了張口,卻欲言又止。


    “陛下,臣妾以為,這嬤嬤恐怕挨不了五十大板,如今正月頭上,打死一個賤婢不要緊,若是讓閭姑娘染上血氣,反倒不好了,不若打個二十板以示懲戒,您看如何?”


    眾人尋著聲音望去,說話者卻是因豫北王妃韋氏。因回封地路途遙遠,她每年都留在皇城過年。


    湛蓮一見是她,臉色一白,倒退一步。


    明德帝看來還是給這皇嫂三分情麵的,他略一思量,輕笑道:“皇嫂言之有理,那便按皇嫂的話辦。”


    豫北王妃微微一笑,福了福身。她走到閭芙的麵前,以長輩的口吻道:“閭姑娘,上回我兒生辰,我由著他打殺了一個犯事奴才,致使他才好些的身子又發了病,我是後悔莫及,聽聞你身子骨才好,可是再不能像我兒那般了。”


    湛蓮訥訥地點了點頭,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出了大皇兄那日喚她的笑臉。


    六妹妹,好孩子。大皇兄這般道。


    豫北王妃執了她的手,“走罷,莫為了一個不相幹的奴才掃了興致。”


    湛蓮吃痛回神,豫北王妃尖尖的指甲狠狠掐進了她的掌心中。她扭頭,對上韋氏笑裏藏刀的視線。


    “閭姑娘,到朕這兒來,朕帶你去看煙火。”皇帝自韋氏手中接過湛蓮,像是什麽事兒也沒發生地往前走去。


    湛蓮抬頭看向哥哥,眼藏惶恐。湛煊溫柔與她對視,摩挲她的手背安撫。


    再無心於元宵之樂,湛蓮看完煙火就叫三哥哥回宮,回程的禦鑾上,湛蓮將頭埋在湛煊的胸前一言不發,湛煊一遍遍地輕撫她緊繃的身子,低低輕哄。


    回了芙蕖宮,湛蓮仍抱著湛煊不肯放手,“三哥哥,那支金釵示意的是那個嬤嬤的名字,她來找我,定然是大皇嫂在皇宮的心腹臥底,所以大皇嫂這會兒才告訴閭芙……三哥哥,是大皇嫂,大皇嫂知道了,她來找我索命!”


    “蓮花兒,你多想了,那事兒隻有你我知道,再沒別人知道,況且,她以為你已經病逝了,她是衝著朕來的。”


    湛煊口中隻有你我知道的陳年秘案,是湛蓮永不願提及的往事。


    湛蓮親手殺了她的大皇兄。在她六歲那年。


    那一年湛煊搬出了皇宮,惟有進宮時才能見湛蓮一麵,湛蓮很是傷心,幸而有留在東宮的大皇兄溫柔照顧,曾有一段時日她與大皇兄好得比與湛煊還親密,這讓湛煊大為惱火,一再說大皇兄不安好心。湛蓮原是不聽他的,豈料有一日,大皇兄神秘兮兮地讓她喝了一杯甜甜的糖水,而後交給她一包藥粉,說這藥粉是茶水變糖水的秘訣,叫她偷偷地倒在三哥哥的茶水裏,叫他大吃一驚。


    六妹妹,好孩子,偷偷地放,讓你三皇兄大吃一驚。大皇兄溫柔地如此道。


    湛蓮那時雖小,在此事上卻不知怎地清醒無比。她知道她手裏握的是□□,三哥哥喝了一定會死。


    湛蓮原可以拒絕大皇兄,也可以應承下來,偷偷丟掉藥粉,亦或告知三哥哥此事,但她全都沒幹,她神使鬼差地趁著大皇兄給她拿果子,將藥粉倒進了大皇兄的茶杯中,而後從容離去。不出半個時辰,她便聽到了一聲尖叫。


    大皇兄暴斃而亡。


    湛蓮當時不覺害怕,隻覺鬆了口氣。大皇兄死了,就沒有人害三哥哥。


    父皇那時已沉迷酒色,無暇顧及其他,大皇兄之事便因病暴斃不了了之。


    事兒雖過了,可湛蓮開始整夜整夜地睡不著覺,她不停想象著大皇兄死時的慘狀,夜夜聽到大皇兄叫她六妹妹,好孩子。她高熱不退,湛煊請了旨留在皇宮,每夜偷偷溜去陪她,湛蓮終是哭著將實情告知了他。


    湛煊的震驚可說驚天動地,但他很快冷靜下來,用了一夜細細開導湛蓮,說她是救了他的命,她做得沒錯,是大皇兄咎由自取。


    自那以後,這件事便成了再不提及的秘密。


    湛蓮不想事隔多年,曾經的大皇子妃竟會偷偷醞釀多年,調、教出一個神似於她的閭芙,她到底是……


    “三哥哥,我怕,是不是大皇兄也跟我一樣,重生回來了?他告訴大皇嫂是我殺了他,所以他們回來向你報複……”湛蓮滿腦子胡思亂想。


    湛煊低頭吻住她,直到她因吻而回神,他才抱著她道:“傻蓮花兒,世上哪裏能出那麽多稀奇之事?即便有,也不會出在自作自受的大皇兄身上。並且無論她出於什麽目的,咱們都已抓住她了。朕絕不會讓她來傷害咱們。”


    雖然沒有確切證據,但皇帝要抓什麽人,卻不需要什麽證據。甚至不給豫北王妃喘息的機會,深夜,所有夜巡豫北親王王府一帶的禁軍被遣走,龍甲衛以雷霆之勢秘密包圍王府,殺光豫北王妃帶來的護衛取而代之,將睡夢中的韋氏軟禁了起來。


    第二日,皇帝帶著仍假扮閭芙的湛蓮微服來到豫北王府。


    韋氏顯得很吃驚,卻也很鎮定,她的頭發梳得一絲不亂,見了皇帝仍不失分寸地向他行禮。


    皇帝拉了湛蓮一塊坐下,相執的手並不放開。韋氏見“閭芙”竟與天子平起平坐,親昵如斯,眼底閃過凶狠。


    “陛下,凡事都有個由頭,臣妾是否可知,您這麽大陣仗,是為何故?”


    “你大費周章將閭姑娘送來朕的身邊,又是何故?”明德帝不答反問。


    韋氏不可思議地看向閭芙。她竟敢……


    “你莫看她,她已什麽都向朕說了。”


    “恕臣妾愚昧,臣妾著實不知陛下說些什麽。臣妾與這閭姑娘素不相識,又怎會有將她送給陛下一說?”


    “韋氏,”明德帝並不想與她虛以委蛇,“朕隻問你一句,朕那皇侄,是否參與了此事?若是有,他便是死路一條;若是無,朕便廢其為庶民,保他一命。”


    豫北王妃臉色微變,仍然說道:“臣妾不知閭姑娘對陛下說了什麽,但那定是對臣妾與我兒的誣蔑,是有人想藉此陷害我們,請陛下明鑒。”


    “閭姑娘說是你,昨兒那賤婢也說是你,你還想抵賴?”


    韋氏偏頭道:“人正不怕影子斜,且不說那婢子怕是連臣妾是誰都不知道,莫非隻因臣妾昨兒當了一回好人,便被人誣蔑上了?恕臣妾直言,這閭芙來曆不明,陛下怎可聽信此女說辭,而不信自家人?”


    湛蓮道:“關心則亂,王妃,你也是忘了,若非事關己身,皇親貴族可有人,不怕得罪陛下與正得寵的殿下紅人,為了一可有可無的奴婢出言解救?”


    韋氏心頭大震,是了,是了!那是常常出入皇宮的金科玉律,無人提點卻融於骨血。連喜樂公主都有她的理由,她卻一絲理由也無,這不就不打自招了麽!


    明知已露出破綻,但韋氏仍不鬆口,“陛下,臣妾不想心血來潮當一回好人,便為臣妾招來如此大禍,但臣妾問心無愧,豈可被小人潑黑?”


    明德帝不耐煩了,“韋氏,你可知花生怎麽長的?你抓住它的源頭,那裏頭就能牽扯出一大片來。朕如今抓著了你,這裏頭藏著什麽魑魅魍魎還能躲得過去麽?你若老實坦白,朕興許還能留你個全屍!”


    韋氏一屁股跌坐在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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