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帝領著眾人上了看台,皇帝的金龍寶座位於正中,東西兩麵成弧狀,東麵看台隔輕紗,自是為女眷而設。良貴妃領著不敢再竊語的女眷們走入東麵看台,入口處有一奴婢打著簾子,待所有人通行後,將厚實的簾子放下。


    安晉王很會安排,不過片刻,在白皚皚的冰床八方四麵,彩旗手與九支參與冰嬉的隊伍已整整齊齊地麵帝而列。每支隊伍前豎一枝旗幟,上頭刺著龍蛇虎等繡像,九支冰嬉與三隊彩旗正好湊成十二生肖,領頭的正是宗室皇族的蟒龍隊伍。


    在場所有人等歸位,行令官唱喝一擊鼓,女眷亦起,朝端會正位的大梁天子下跪,“臣等恭迎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聲音響徹雲霄,


    明德帝抬臂,“平身。”


    順安唱道:“聖上有旨,眾卿平身——”


    眾臣皆起,一些個著實玩不了冰嬉的老弱臣子徐徐上西麵看台,微笑而坐。


    一隊彩旗手手舉彩旗滑入冰床,伴隨鼓聲時而大喝揮舞彩旗。有一射手手持弓箭置於隊伍正中。彩旗隊行雲流水通過第一道旌門,射手轉身射向旌門上懸掛的男兒拳頭大的彩球,一擊而中。眾人道好,彩旗隊繼續向前,以漩渦狀滑向第二道旌門,一行有條不紊,如水流入河,射手過位於卷心的旌門,轉身又射,仍中。滑行一段,便是間隔極短的第三旌門與第四旌門,射手穿過第三旌門,迅速拉弓射箭,繼而回身,他須在通過第四道旌門前射中第四顆彩球。無奈拉開弓時已過第四道門。


    鼓聲停。表演既歇。


    這便是今次冰嬉的滑道。那射箭者,正是去年的魁首。


    “這回比去年更難啊!”


    “是啊,應是愈發有趣了。”


    大臣們在西麵看台品頭論足,湛蓮坐在東麵大開眼界,恨不得將輕紗扯去看個仔細,同時心中暗罵三哥哥,這種好玩的總不叫她來看。


    湛煊打了噴嚏。順安上前關心問道:“陛下,這兒風大,您龍體要緊,奴才給你拿個手爐來?”


    湛煊擺擺手,了然道:“這是蓮花兒罵朕。”他頓一頓,“去看看她冷不冷。”


    “陛下放心,東邊的都帶了手爐來。”


    “那去瞧瞧她手爐還暖不暖和,方才踩了冰雪,也不知她的鞋浸濕了麽,若是濕了,趕緊叫她換雙靴子。”


    順安領命進了東看台,隻見主子心心念念的蓮花殿下坐在平南郡王妃的身邊,手下蓋著彩漆手爐,伸著脖子,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著外頭。


    “閭姑娘,陛下讓奴才來問您一聲,您的手爐可是暖和的?腳下的鞋是否要換雙幹爽的?”


    內廷大總管進來,自是聖上有口諭。眾人不約而同地望去,卻見順安公公徑直朝了“閭芙”走去,問出這句細心體恤的話來。


    誰知那閭芙竟不領情,似打發大公公地道:“我一切都好,多謝陛下恩典。您讓一讓,擋著我的眼了。”


    這頑主兒一見新鮮玩意可不是眼都直了?順安無奈,叫個奴婢去摸摸湛蓮的靴子,看麵兒和底兒都沒濕,這才作罷。


    “小公公,你去幫我把這兒的紗剪了去。我看不仔細。”


    “這紗是用來阻風的,哪裏能剪?”


    順安怕這小祖宗又出夭蛾子,匆匆往外走,路過良貴妃的金雀椅,他微笑道:“娘娘,您怎地隻戴了手筒子,可要奴才拿手爐來?”


    良貴妃聽著順道的一句問話,輕輕一笑,“不必,本宮暖和著。”


    順安一笑,躬身告退。


    “你叫順安公公為小公公?”杜穀香問。


    “陛下說我應這麽叫,我便叫了。”“閭芙”道。


    周圍豎耳傾聽者多,聞言神情各異。湛蓮狀似隨意地掃視眾人一圈。


    鼓聲震天,抽簽第一組的羊之旗隊與彩旗隊交叉進入冰床,如同一條遊走的冰龍滑行在冰床上,眾人在冰上各顯神通,有人單腿,有人轉圈,有人跳躍,令得眾看客不免連連叫好。偶爾有人摔個大馬趴,惹來一陣哈哈大笑。


    湛蓮看得目不暇接,一雙手兒都拍紅了。


    “真好玩,真好玩。”


    “可不是麽,隻是可惜這麽久了,連一個人也沒能射中第四扇門。”


    “哎,那太難了,安晉王妃,聽說這回是安晉王爺操持的,他是個什麽想法,難不成隻他一個會這項絕技,待會是要自己大出風頭?”


    戲謔的話語惹來大夥笑聲,安晉王妃道:“這你就錯怪王爺好意了,王爺分明是想叫你家侯爺一展身手。”


    “哎喲,我家的侯爺,一會兒別摔個四腳朝天,我就阿彌陀佛了。”


    女眷們又是一陣開懷大笑。


    湛蓮對杜穀香眨眨眼,“聽聞平南王的射術了得,興許一會是他拔得頭籌。”


    杜穀香冷淡一笑。


    湛蓮不免古怪,往時她一誇湛燁,杜穀香總是興高采烈地附和,從不見她這般冷淡。


    “這是怎麽了?”


    杜穀香搖搖頭,不願多言。


    奴婢們送來熱奶、子,底下虎之旗隊正進了一半,湛蓮不經意一抬眼,卻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龐。


    那在一群壯漢中也高大顯眼的男子,不是孟光野又是哪個?


    湛蓮的眼神變了一變,心頭湧起一陣淡淡的複雜心情,很久不見了哩。


    湛煊打眼也瞅見了孟光野,但他並不認得他。隻覺他體形高大,行動僵硬,一看就是臨陣上場的,若是摔倒,恐怕會連累了一行人。


    順安佯裝淡然,垂著老眼偷瞄主子。見他臉色不變,便知他沒有認出人來,隻求那孟老二平平走個過場,這事兒便也完了。


    誰知天並不隨人意。這孟光野雖走冰不好看,但射箭是一流,他僵直而穩當地隨隊伍前行,前兩發全都是穩穩地射中了風中搖曳的彩球,行至第三旌門時,他抽出兩根箭枝,迅速搭一根射向第四顆彩球,來不及轉身射第三顆彩球,他將箭弓一轉夾腋下,反手將箭射了出去。那箭似是長了眼似的,驚險插、進彩球之中。


    “好!”明德帝大笑一聲,撫掌叫好。


    在場者皆歡呼叫好,鼓聲掌聲雷動。


    孟光野順利行完,輕輕呼一口氣,他放下衣擺,不自覺抬頭看向隔著輕紗的東麵看台。


    她一定在裏邊。他有這種預感。


    孟光野如湛煊所料,是替代人上場的,他本不願答應,忽而聽說宮廷女眷也來看冰嬉,心頭便有些騷動了,而後神使鬼差地,他應承了下來。


    隻是她看見了他又能怎樣?衝動過去,孟光野看著那朦朦朧朧的輕紗,苦笑一聲。


    湛蓮見他技藝高超,不免高興。方才便使勁鼓掌叫好,這會兒見他往上看,不自覺地開心揮了揮手。


    “你揮手做什麽?”杜穀香疑惑。


    湛蓮回過神來收了手,清咳一聲,“沒什麽。”


    湛煊此時還頗為高興,他招順安上前,“去問問,那射箭者是誰。”


    順安暗中叫糟,小心翼翼答道:“陛下,奴才不必去問,奴才認得此人。”


    “哦?你這老家夥,認得的人倒比朕還多。”湛煊笑著挑眉。


    順安勉強笑道:“陛下,奴才哪有您見多識廣,況且此人,您也認得。”


    “報上名來。”


    順安咽了咽唾沫,“他正是大常寺左寺丞、孟家二子孟光野。”


    湛煊的笑容慢慢自唇邊淡去,他盯著那高大的背影,半晌才淡淡道:“哦,原來是他。”


    順安不敢答話。


    冰嬉繼續行進,眼看就要輪到最後龍之旗隊,常安郡王愈發坐立不安,將腳下的冰鞋緊了又緊,求老天告菩薩,嘴裏念念有詞,“老天保佑,祖宗保佑,不肖孫兒不求奪得第一,隻求平平安安,一箭射不中也不要緊,隻要不摔跤,對,不摔跤。”


    湛燁與身邊人等係著自己的箭袋,已是懶於理他。


    忽而一太監過來,說是要換錦旗,眾宗室貴族納悶,齊齊抬頭看那蟒龍旗,既沒破也沒髒,好端端地換旗作甚?


    不一會兒大夥便有了答案,舊錦旗被換下,新錦旗展開,卻不再是四爪蟒龍,而是五爪金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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