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煊還不知大禍臨頭,揮退臣子後坐在書房裏批閱奏折。前些時日留中的折子重新拿了出來,解決了蓮花兒穩固魂魄的頭等大事,餘下問題便要一一處置了。


    外頭傳來動靜,湛煊便知是那心肝小人來了。唇角上揚,他扔了狼毫便大步了出去。多日不見,前日的寥寥數語怎能填滿相思?


    誰知一出書房,迎麵卻對上一雙怒氣滿溢的水眸。


    誰惹了他的寶貝珠子?湛煊擺手讓奴才們退下,跟進來的喜芳蕊兒等人個個心驚膽跳,臉有驚恐,隻是湛煊一心在妹妹身上,全然沒有在意。他正欲微笑開口,卻被湛蓮怒中帶刺的話語搶先。


    “我原以為哥哥果真國事繁重,誰知竟是哄我的!這宮裏頭又多了個‘妹妹’,難怪三哥哥沒功夫搭理我!”


    湛煊一聽便知要糟,聽這話定是與福陽宮的見上了。


    “蓮花兒,你聽……”


    “誰是你的蓮花兒,那張臉才是你的蓮花兒!瞧瞧那樣貌作態,我都覺著像,三哥哥怕是也應覺著十分像罷?比起我這換了皮囊的陌生人,她是不是更像你的蓮花兒!”


    湛蓮已經氣得失去了理性。原以為哥哥把她扔在孟府不聞不問,是有什麽了不得的大事,豈料原來是宮裏頭藏了一個“湛蓮”了!四五十日的冷淡,卻是與那該死的“湛蓮”朝夕相處,是否他一直還懷疑自己並非蓮花兒,那長著湛蓮樣貌的壞女子才是湛蓮!


    一想到心愛哥哥對她的情份,有朝一日會被人瓜分,甚至極有可能被取而代之,湛蓮立即就紅了眼眶。


    “蓮花兒,你別急,聽哥哥說,”湛煊見她委屈得連眼睛都濕了,焦急地解釋,“朕知道她不是你,朕留著她自有用意。”


    “既是知道她不是我,還留著她做甚,為什麽不把她殺了!”


    “哥哥舍不得殺……”


    “就知道你是騙我的!”這話跟捅了馬蜂窩似的,湛蓮的金豆子頓時滾下來了,哥哥就是以為那人才是湛蓮,他舍不得殺她,就舍得將自己扔在孟府。反正宮裏頭又有一個“湛蓮”了,何必還要她這個身份棘手的“湛蓮”?今兒他能冷淡她多日,明兒就能冷淡她多年!


    “哥哥是個騙子,大騙子,就知道拿東西來哄我,”湛蓮氣急敗壞地低頭扯出白玉璧,“這種什勞子的東西……”


    眼看湛蓮就要將玉取下往地下扔,湛煊嚇得一個箭步上前,單手將她緊緊箍在懷中,“乖乖兒,你怎麽鬧騰都成,這個東西可不能摔!”


    一一道人逃跑,他已下了格殺令。萬一她將這玉摔壞了,他還找誰再去養出一塊玉來?


    湛蓮被他箍緊,還不依地亂扭。


    湛煊見她梨花帶雨的臉龐,一顆心都要化了。他情不自禁地低下頭,在她眼角處深深印了一吻。


    “別哭了,你一哭,哥哥就難受。”


    湛蓮被他的舉止弄得愣住了,她呆呆地仰頭看向湛煊,還有淚珠子掛在長長的睫毛上,看上去煞是可憐可愛。湛煊極力忍住舔去她睫毛淚珠的衝動,聲音低了一分,“你要撒氣,扔什麽不好,偏偏要摔這東西?”


    他一手握住她的手,將白玉璧取來,重新為她戴上,大手捂熱了之後,將玉輕輕滑進她的抹胸中。


    “朕前兒講的,你都忘記了?你要摔玉,是想要了哥哥的命?”


    湛煊板著臉輕斥的模樣讓湛蓮心虛一瞬,原來三哥哥真的這麽看重這塊玉,但是此情此景,湛蓮倔強地不肯道歉,隻緊抿著唇兒扭頭不看他。


    湛煊見狀,輕笑出聲,一把將她抱了起來,在她頸邊歎息地道:“蓮花兒哪……”他的心肝兒眼珠子,還要讓他怎麽疼怎麽愛才作數?


    一如既往的寵愛語氣讓湛蓮翻江倒海的心漸漸平複,她無聲地摟住他的脖子,嬌軟地哼了一聲。


    湛煊將她抱得更緊了。


    他抱著她走到了西內殿坐下,為她擦幹了眼淚,這才好聲好氣地解釋,“舍不得殺她,是因她長著跟你曾經一模一樣的臉蛋兒。”


    “她那臉是真的麽?不是易容的麽?”


    “臉是一張真臉,世間之大,與你有相像之人,雖稀罕,卻也並非毫無可能,”湛煊頓一頓,“她是平南王偶爾在樂坊遇上的一個舞娘。”


    “平南王遇上的舞娘?”湛蓮古怪重複一遍。


    “正是,平南王見她長得像你,將她放在王府教養,猶豫多日,才將此人送進宮來。”


    湛蓮皺眉,“相像也就罷了,世間還有這種巧合?”


    湛煊一笑,“更巧合的還在後頭,朕暗中觀察這個舞娘,見她的行為舉止的確有你的作派,也是個愛齊整的,也愛穿你素喜的衣裳,也精於遊藝,居然也會隔著屏風投壺三中!”


    湛蓮倒抽了一口涼氣,不免抓了湛煊的衣裳。


    湛煊拍拍她,“蓮花兒莫慌,她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她雖不吃百合湯豌豆黃,但朕賜她的紅參蛋羹,她吃得幹幹淨淨。”


    湛蓮聽了卻不誇他做得好,“哥哥這般細細試探她作甚,莫非還存了懷疑的心思?”


    湛煊立即道:“朕試探她,是想看看她究竟對你熟識幾分。”


    湛蓮噘了噘嘴,“這般說來,應是十分熟識了。”


    “正是如此。她那舉手投足,哪裏是民間舞娘,分明是皇室貴女風範,且其中還夾雜著你的作派,朕問她是何人所授,她卻說無人教她,兩年前一場大病醒來,一舉一動皆與旁人不同,究竟為何自己不知道。偶爾作夢,總是紅牆獸頭,長廊珠簾,隱隱一抹明黃身影,無論如何卻看不睛人,醒來總覺寂寥,簌簌淚下。”


    “她言下之意,是我轉世投胎了?”湛蓮冷笑。


    “可不是?”


    湛蓮雖憤懣,但理智已然回籠,一個民間女子,去哪裏學來她這些言行舉止,況且還學得像模像樣,這後頭怎能沒有陰謀詭計?


    “哥哥可知是誰在後頭指使?”


    “朕暫且不知。”


    “既知我這麽多的事兒,想來曾經與我頗為親近,至少有一人與我頗為親近,”湛蓮道,“隻是數來人也不少,除了母妃皇後與那幾個嬪妃,還有我宮裏的丫鬟,幾位姐姐、王妃嫂子,還有香兒等幾個常入宮的都知道。”


    湛煊點頭,攬著她想事兒。


    湛蓮也沉思了一會,忽而道:“此背後之人定不聰明。”


    湛煊一愣,“何出此言?”


    “這等破綻百出之事,哥哥你稍稍用心便知古怪,又怎會落入陷阱?”


    湛煊眸光微閃。


    如果蓮花兒此刻並不實實在在地在他懷中,他或許真會中計也說不準。那“湛蓮”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太過相似,即便稍有異處,大抵也能以轉世不同來當說法。即便知是飲鴆,他也渴望用其止渴。


    麵對蓮花兒,他從來不是什麽英明君主,隻是一個貪念太多的癡兒。


    但這些話不能說與湛蓮知,湛煊幹幹笑了兩聲,“可不是?”


    湛蓮靠在堅實好聞的胸膛,越想越神情凝重。估且不論哥哥發現了破綻,可他如果心軟將這“湛蓮”放在身邊呢?如若這“湛蓮”真如她一般得了哥哥厚愛呢?她的目的是什麽,背後之人的目的又是什麽?心懷不軌將一個像她的女子送到帝王身邊,左右他的思緒,如此大費周章,到底期望的是什麽,權勢、財富,亦或是——


    皇位。


    古往今來,這至高無上的位置,從來不乏野心勃勃之人覬覦。自己也曾經曆過三哥哥登基前的驚險,又怎會不知其中險惡?三哥哥應是明了了這一點,才將“湛蓮”穩住留在後宮罷。


    湛蓮想清楚了,她憂心地提醒哥哥兩句,讓他萬事小心。


    湛煊點頭。


    湛蓮自知錯怪了哥哥,她低頭扭著龍袍上的扣子,小小聲地為方才之事道歉。


    湛煊笑了,卻是啞聲問:“這麽舍不得哥哥被搶走?”


    湛蓮想起剛才哭鬧的樣兒就害臊,但她捫心自問,自己著實是怕哥哥不理她,反而去對別的“妹妹”好。自己著實太過小氣了,她尷尬捂了臉,不敢抬頭見人。


    湛煊簡直眉開眼笑,連左臂都不覺著疼了。


    湛蓮窘迫了一陣,忽而抬起頭來問道:“哥哥方才為什麽親我眼睛?”


    笑容僵在嘴邊,湛煊不料她居然突如其來有此一問,清咳兩聲支吾答道:“朕看你哭,一時情急,就想親親你叫你別哭。”


    湛蓮紅了臉,卻正色道:“三哥哥,你下回莫要這麽做了,你我雖是兄妹,但畢竟男女有別。”剛剛被他親了,就好似火團突地在眼角燒一般,奇怪得緊。


    湛煊見她一本正經,如同一盆涼水將方才的雀躍全都澆沒了,他低聲問道:“你不喜歡朕親你?”


    湛蓮畢竟是黃花大閨女,聽此一問臊成了一張大花臉,“哥哥在說什麽哪,好不正經!”


    湛煊陰鬱,分明不正經的他還來不及說,怎地就被一棒打死了?


    “哥哥親你,你嫌棄麽?”


    湛蓮紅著臉推開他站起來,“嗯,嫌棄!”


    湛煊的左臂又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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