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懷疑巴頓?”去客棧的車上,沈尋忍不住問程立。


    “我沒有說過。”他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故弄玄虛。”沈尋沒好氣地回,擰開瓶蓋抬頭喝水。


    “你就當我帶你去約會。”他視線望著前方,拋來輕描淡寫的一句。


    沈尋被水嗆到,接連咳嗽了幾聲。


    “穩住了,小朋友。”他的聲音裏有笑意。


    “程隊是在撩我?”她反擊。


    “你還需要撩嗎?”


    言外之意,不撩就已經主動上門,興風作浪。


    沈尋被他堵得說不出話,索性扭頭看風景。


    “想好怎麽和巴頓說了?”他又問,安靜的車廂裏,嗓音如大提琴,低沉悅耳。


    “說我馬上要走,接下來可能要駐外,不知道下次什麽時候見,所以再去和他聚一聚。”她又有點猶豫,“他們會相信嗎?”


    程立嘴角微勾:“他們信不信不重要,你隻需要找一個表麵的理由。”


    “你打算怎麽介紹我?”他又問。


    “我男朋友,”她轉過頭看著他的側顏,“還有,禁毒大隊隊長。”


    “嗯,如果他們真有問題,未必不知道我的真實身份,如實說也沒關係。”他頓了一下,“至於男朋友……可以。”


    “什麽可以?”沈尋眼睛一亮,直勾勾地望著他。


    “可以就是……可以。”他淡淡地答,目不斜視。


    沈尋瞪了他幾秒,繼續看風景。嘁,真無趣,多說一個字也不肯。


    巴頓見到她,自然又是熱情的擁抱相迎。親吻沈尋臉頰時,他看見一旁高大的男人正緩緩摘下墨鏡注視他們,眉眼剛毅深邃。


    “sara,這位是?”他笑容玩味。


    “morpheus,我男朋友。”她答。


    “很有趣的名字。”巴頓驚訝挑眉,伸出手,“您好。”


    “幸會。”程立同他握手。


    玉而撩開紗簾從後廚出來,淺棕色的眸含了一抹柔媚的笑:“hi,sara,又見麵了。”


    她看了看程立,又看向她:“可以哦,比巴頓帥,進步了。”


    沈尋不由得笑了:“小心他驕傲。”


    四個人一起共進晚餐,邊吃邊聊。巴頓開了一瓶酒,在他們麵前晃了晃:“retsina(鬆香葡萄酒)配同樣來自希臘的morpheus,怎麽樣?”


    沈尋不懷好意地瞅了程立一眼:“好啊,讓我試試千年的味道。”


    程立和巴頓碰杯,溫和地笑:“她這是嫌我老。”


    “sara剛才說,你的工作是禁毒?”巴頓問他。


    程立點頭。


    “很危險的工作,”玉而抿了一口酒,看向他,“當初為什麽會選這個?”


    “也不是從小立誌,好像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這步。”程立看著她,“人生就是順勢、盡力。”


    “順勢?”玉而輕輕一笑,“你看起來不像這麽認命的人啊。”


    “怎樣才算不認命?”程立驟然抬眸,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燈影下側顏完美。


    沈尋不經意間回首,捕捉到他這一霎的神情,心跳頓時漏了一拍。


    真是要瘋了,她幾乎想猛拍桌子,這些年走南闖北,什麽帥哥沒見過?怎麽碰到他,還是一副沒見過世麵的樣子?太丟人了。


    玉而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揚眉看向沈尋:“你男朋友很有意思。”


    沈尋忍不住嗬嗬笑,怎麽辦?感覺像小時候考試拿第一,格外驕傲。


    “你這客棧開了多久了?”程立不理會身旁的小花癡,徑自問巴頓。


    “四年多。”


    “生意看起來還不錯。”


    “馬馬虎虎。”


    “喜歡這裏?”


    “算是。”


    “因為她?”


    巴頓看了一眼玉而,點點頭。


    “玉而是混血?”


    “是,中緬混血,媽媽是中國人。”


    “喂,喂。”沈尋趴在桌上,隔著酒杯望著他,“你這是查戶口呢?”


    程立看著她微紅的臉頰,伸手過去摸了下:“這麽點酒就這麽燙?”


    接著把她整個人拉到懷裏,聲音低柔:“要不要回去休息?”


    沈尋乖乖點頭。


    程立歎了一口氣,表情似無奈、似寵溺,又看向巴頓夫妻:“抱歉,我帶她上去。”


    回了房間,沈尋仍抱著他的腰,膩在他懷裏不肯離開。


    “鬆開手,好不好?”程立低頭,伸手托起她的臉。


    “不好,你身上的味道好好聞。”她耍賴,嗓音綿軟。


    “嗯,千年的味道,來自古希臘。”


    “你真記仇。”


    “看得出,巴頓和你關係不錯。”


    “我喜歡過他,他是我入行的師傅,”沈尋坦白,“不過他就當我是小孩,我和他之間什麽也沒發生過。”


    “嗯,我知道。”程立笑了笑,“你們有沒有發生過什麽,我最清楚。”


    沈尋的臉一下子紅了:“警察叔叔耍流氓。”


    “怎麽會?警察叔叔專治壞蛋小流氓。”


    “我哪兒壞了?”沈尋抬頭瞪他。


    “哪兒都壞,壞透了,哪兒都欠收拾。”他聲音低沉,曖昧的語氣讓她全身發燙。


    這人,總是這樣,冷起來像冰,有時又突然不正經,讓她完全無法招架。


    “怎麽不說話了?舌頭不見了?”他俯首問,“來,讓我檢查下……”


    炙熱的吻,帶著點葡萄酒的香氣,纏繞著她的唇舌與呼吸。


    沈尋咬了一下他的嘴唇。


    他輕輕一顫,大掌在她臀上不留情地拍了一記:“襲警?不要命了?”


    她吃痛,一臉委屈地看著他,浸了酒意的水眸格外勾人。


    程立卻不領情,健壯的雙臂將她困在床上,漆黑的眼裏跳躍著危險的火焰。


    沈尋咬住唇,可憐兮兮地望著他,似求饒,又似誘惑。見他不為所動,便起身吻住他的嘴角,溫柔試探。


    程立額上已有薄汗,緊盯著她紅豔似火的容顏。


    “長本事了,嗯?”他的呼吸漸漸不穩。


    “三叔教得好。”沈尋的表情羞澀又得意,像個討賞的學生。


    程立一怔,幾時變成了三叔?可心裏居然也有一絲隱隱的受用感:“那繼續啊,讓我查查你功課做得怎麽樣。”


    ……


    木床吱呀輕響,承載著喘息、汗水、哀吟、低笑,晃蕩出旖旎的時光。


    桌上的煙盒仍泛著冷冷的光,見證著這一切。曖昧的聲浪,隔著電波,擰碎了一顆被嫉妒和痛苦纏繞的心。


    緬甸山林間一幢三層的別墅裏,茶杯摔碎的聲音劃破了夜晚的寧靜。


    紅褐色的液體弄髒了白地毯,像是暗沉的血跡。


    “那天為什麽不給她個教訓?”說話的人怒極,拿起一個骨瓷碟子又砸在對麵人的身上。


    金邊白瓷碟狠狠地飛上穿著黑色西裝的健壯身軀,又彈落在大理石地麵上,被摔得粉碎。


    黑衣男子似乎沒有看到自己胸前的一片茶水漬,像尊毫無知覺的沉默雕像。


    “啞巴了?我跟你說話聽見沒有?”尖銳的質問聲再度響起。


    “我的首要工作是讓你安全離開,”木然的聲音,仿佛機器人,“再說,動了她並沒有好處。”


    “我的事幾時需要你多嘴了?你不過是江際恒養的一條狗。”


    被罵狗的男人眉毛都沒有動一下:“葉小姐,您該休息了。”


    坐在沙發上的女人抬起頭,一張素雅白淨的臉,如夏日清荷的姿色,可那雙美眸裏,卻盛著怒火。


    “你出去,讓我一個人待會兒。”


    男人絲毫不動。


    “我讓你出去聽見了沒有?”纖指一揮,茶幾上幾近完成的拚圖頓時迸散,散落在地。


    “怎麽這麽大的火氣?”一道溫和的聲音自門廳響起。


    江際恒緩緩地走到沙發邊上,坐下來,伸手捏起一塊拚圖:“好不容易拚起來,就這麽弄壞了,多可惜?”


    “我樂意。”


    江際恒微微一笑,看著身旁的女人:“小雪,你脾氣越來越壞了。”


    “那你希望我怎麽樣?要不要我現在跪下來,替你換鞋、奉茶,叩謝你的恩情?”


    葉雪看著他,嘴角勾起,眼裏有一絲嘲諷。


    “不需要?”她站起身,“不需要的話恕我失陪,我困了。”


    她邁步的瞬間,江際恒一把捉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回沙發上。


    “剛才這麽精神,看見我就困了?”他臉上仍是淡淡的笑,但笑意卻未及眼底,手上也用了狠勁。


    “你要我跟你聊什麽?”葉雪也不反抗,任他緊緊地捏著她的手腕,“聊我怎麽繼續幫你做大生意?”


    “是啊,”江際恒盯著她,“兩個毒販能談什麽?你不會天真地以為,你還能回到他身邊吧?”


    “我真好奇,他要是知道了你的情況,會是什麽心情?”見她臉色一僵,江際恒鬆開手,姿態放鬆地仰靠在沙發上,“不過也不是沒有可能——他也許會來找你呢。”


    見她沉著臉不吭聲,他又開口:“畢竟,當初他愛你愛得死去活來,你說,我們要不要期待一場不愛江山愛美人的戲?”


    葉雪看著他,沉默了幾秒,然後冷笑:“好啊,那就一起等著,不過,我怕你吃醋呢,畢竟,你那麽喜歡我。”


    言罷,她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客廳。


    江際恒在沙發上久久未動,然後坐起身,捏起桌上散亂的碎片開始拚圖,樣子格外專心。


    當他在一處空缺處猶豫時,一旁的黑衣男子撿起地上一塊碎片,遞到他的麵前。他抬起頭,看向那人:“廖生,她真的很不乖,你說是不是?”


    廖生仍是沉默。


    江際恒似乎也沒有期望他的回答,徑自忙他手裏的事情。


    他嘴角始終噙著一抹笑,鏡片後目光卻漸漸陰冷。


    ——我把你找回來,拚湊完整,等你蘇醒,不是為了讓你回到他的身邊。


    沈尋夜裏醒來,看見窗邊倚著一道偉岸的身影。


    他指間夾了一支煙,不知在思量什麽。挺直的鼻梁,深邃的眉眼,堅毅的下巴……月光下,那張容顏有種鬼魅的英俊。最要命的是他襯衫半係,露出堅實的胸膛,上腹肌肉的線條若隱若現,如果即刻拍照留存,絕對是可以登上時尚雜誌封麵的大片。


    沈尋凝望他,有些癡了,卻又覺得心酸。


    是什麽讓他輾轉難眠,在深夜裏抽悶煙?


    她不敢猜,也不敢細想。眼見他低頭掐滅煙,她趕緊閉上眼,假裝仍在睡覺。隻聽見他的腳步聲輕輕接近,在床邊停下。


    他似乎沒有動,一直站在原地。


    他是……在看她?


    沈尋一動也不敢動,努力保持呼吸的平穩,可是心跳卻忍不住加快。


    額前的碎發被他輕輕撩開,她幾乎可以感覺到他指尖的溫度。


    一個如羽毛般輕柔的吻印上了她的唇,稍縱即逝。


    不知為什麽,她有點想哭。


    好想睜開眼,看看他此刻的表情,也想問問他,為什麽要有這樣的舉動,他這個人會不會像這個吻一樣,那麽溫柔,卻迅速消失。


    但她什麽都沒做,也什麽都不能做。


    臨睡之前,程立又看了一眼手機裏祖安傳來的照片。


    那是去年春天,江際恒從一家醫院出來,推著輪椅,輪椅上坐著一個女人,黑發如雲,容顏清秀。


    他退出相冊,摁滅屏幕,房間裏的一切陷入黑暗,隻剩清冷的月光,落在他那雙深沉如墨的黑眸裏。


    清晨醒來,沈尋就對上一張俊俏的容顏。睡夢中的程立,看上去不似平時那樣冷酷,而且他睫毛很長,讓殺伐果斷的一個人,顯出了溫柔無害的氣質。


    最誘人的是鼻梁到唇峰,線條太完美,讓人舍不得移開眼。


    她忍不住在心裏歎了一口氣,要說從外貌匹配的角度,她在他麵前也是要甘拜下風的。


    視線向下,是他健壯結實的上半身,完全沒有一絲贅肉,即使在睡夢中,每一寸肌肉似乎都蓄滿力量,離得這麽近,她看得眼睛發直、喉嚨發幹、心跳加速。


    “好看嗎?”一記低笑傳來,跟著略顯沙啞的嗓音。


    她抬起頭,便撞上程立帶笑的黑眸,他目光裏滿是促狹。


    她臉一燙,嘴上卻不認輸:“好看,要給錢嗎?”


    “怎麽老跟我談錢,是覺得免費的服務不到位?”他輕笑,低頭吻了下來,伸手扣著她的後腦,貼著她的唇緩緩吮咬,溫柔輾轉,纏綿許久,直到她幾乎喘不過氣才鬆開。


    “好吃嗎?”他又問,嘴角揚起邪魅的弧度。


    “不理你了。”她要起身離開床,卻被他長臂一勾,又困到他的懷裏,後背緊緊地貼住他滾燙的胸腹。


    感覺到異樣後,她渾身一僵。


    她蹬著腳把他往薄被外頭踢:“出去,色狼!”


    他低頭咬住她粉嫩的耳朵,聲音越發曖昧:“還沒進去呢,怎麽出去?”


    沈尋聽了這話,簡直要瘋掉。還沒有時間抗議,就已經被他壓在身下。


    “程隊是不是太不節製了?”她伸手抵住他的胸膛,作蒼白的提醒。


    他卻俯下身,在她耳邊曖昧出聲:“一會兒受不了的時候,叫我三叔,我愛聽。”


    她頓時滿臉通紅,側過頭不看他。


    程立卻捏住她的下顎,把她的臉扳正,深深地凝視她。


    “乖,讓我好好看看你。”


    長指落在她的額頭上,一路向下,仿佛在仔細勾畫她的眉眼,用心銘記。


    “尋寶很喜歡我?”


    “不是很喜歡。”


    “嗯?”


    “我愛你。以前沒有愛過誰,但是我愛你。”


    “我有什麽好?”


    “再不好,也是我愛的程立。我這輩子最愛的程立。”幾乎是孩子氣的宣告,卻光明坦蕩。


    “會一輩子都記得我嗎?”明知不該問,不該起貪念,卻情不自禁。


    “為什麽要忘記你?”


    他彎起嘴角,輕輕笑了。目光裏,盛著濃濃的情緒,仿佛是憐惜,也有不舍。


    為什麽他要用那樣的眼神看著她?


    沈尋突然有點心慌。正欲發問,他卻捂住了她的眼睛,突然間狠狠進入。


    他的動作近乎粗暴,以最狂野的攻勢,迅速擊潰了她的思緒。


    掌心之下,是她明亮清澈的眼,是細膩無瑕的肌膚。她是他的心魔、他的妄念、他的海洛因、他的一場美夢。半生起伏與生死,竟都抵不住她這一句——為什麽要忘記你?


    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留下她。徒增煩惱,也徒增牽掛。


    禁什麽毒?最該禁的毒,明明是她。


    可是,縱然有太多唏噓,太多不甘心,人生事,又有多少可以真正由我們任性。


    一場抵死纏綿。沈尋埋在他的肩頭,像倦極了的小貓。


    “程立。”她輕聲喚。


    “嗯?”


    “你知不知道當初我為什麽自殺?”


    “為什麽?”


    “我參加完我媽媽的葬禮,在回家的路上,看到我爸和他的女朋友。”


    他沉默了一下:“那不關你的事,以後不要為別人傷害你自己。”


    “這些年我都沒和他說過一句話,其實我很想念他。”


    程立低頭輕吻她的額頭:“我明白。”


    “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無論多壞的情況,都要告訴我。因為無論走到哪一步,我都願意陪著你。”


    他怔了一下,隻是笑了笑:“不要胡思亂想。”


    這時有微信提示音響起,他拿起電話。


    張子寧跟他匯報最近的情況,他靜靜地聽,然後打下一行字:她都教孩子什麽手工?


    子寧回複:我翻了下教案,最近有金剛結手鏈,裏麵是中空膠管,外麵纏彩線的那種,還有抱枕、小布偶掛件。做完之後,會有人來收這些東西,賣掉的錢她就分給孩子們當零花錢,孩子們都挺喜歡上她的課。


    他又打出一個問句:收貨的是什麽人?


    子寧:瑤水寨的人,叫陸華,在附近鎮子裏有個雜貨店,我打算周末去看下。你不用去了,還是守在學校,我會另外安排人盯著。他發出這條消息後,放下手機。


    “你覺得玉而有問題?”沈尋輕聲問。


    “還不知道。”他答得含糊,轉身拍了拍她的俏臀,曖昧一笑,“還舍不得起床?”


    上午的客棧餐廳空蕩蕩的沒什麽人,大概是住客都外出遊玩了。程立下樓時,看到巴頓在吧台後麵,仔細地擦著紅酒杯,擦過一圈,就舉起來看看有沒有什麽痕跡,確定光亮潔淨,再把杯子倒掛在頭頂的架子上。當他又拿起一個杯子時,不小心碰倒了旁邊一個,程立上前一步接住了杯子。


    “謝謝。”巴頓朝他挑眉微笑。


    “sara說你來自康沃爾?”程立倚在吧台邊,指了指牆上一張海岸風景的照片,用英文說,“那裏的夏天很美。”


    “沒錯,你去過?”巴頓問。


    程立點點頭:“還是中學的時候,有一年我做交換生去了伊頓公學,假期去過康沃爾。那次雖然時間倉促,但是印象深刻,總想著再去一次。”


    “是該再去。”巴頓看著眼前的男人——他一口標準的英式口音,有著令人無法忽視的堅毅外表,又帶著低調的貴氣,想來出身應該很好。


    “有時候我們以為很容易回去的地方,也許再也沒有機會回去。”程立看著他,淡淡出聲。


    巴頓動作一滯,緩緩擦完手中那個杯子才看向他:“我已經走得這麽遠,早就沒有想過再回去。”


    “可以嗎?”程立抽了一支煙出來。


    巴頓把火柴推給了他。


    程立點燃煙,徐徐吐出一口,語氣平淡得像跟老友聊天:“help……為什麽送那個煙盒給sara?”


    巴頓放完最後一個杯子,看向他:“那並不是為我自己。”


    “即使為了你想保護的那個人而傷害到sara?”


    “所以,我盡力給了提示。”巴頓臉上閃過一絲愧疚,“如果你真的遇到一個愛她如生命的人,你會懂得我的心情。”


    “即使你們走的是一條錯誤的路?”程立抬眼,目光犀利。


    “有的人生來就有她無法對抗的命運。”巴頓答。


    “因為她姓段?”程立彈了彈煙灰,神色平靜,“你是在果敢遇到的她?”


    巴頓一怔,隨即自嘲一笑,表情像是如釋重負:“你果然都猜到了。”


    “我不是猜,我是判斷,”程立看著他,語氣低沉,“三年前,我經手了一樁案子,所有死掉的人、涉及的人,他們的人際關係,我都記得清清楚楚。果敢有個毒梟,叫段文宣,死在當時的槍戰裏,他有個女兒,叫玉而。”


    “morpheus,你經曆了那麽多,應該能夠體會,很多事情不是光靠黑與白就能說得清楚。”


    巴頓倒了一杯檸檬水遞給他,聲音溫和:“我是去果敢拍紀錄片的時候遇到了玉而,那年她才16歲。我看到她時,她穿著紫色的裙子,戴著草帽靠在樹上睡著了,像朵可愛的非洲堇,安靜溫柔。我情不自禁地偷拍了她。按下快門的那一霎,她突然睜開眼睛望向我,慌張又好奇。就是那一霎……”他笑了笑,眼神有點迷蒙,仿佛陷入了回憶,“這些年,我幾乎走遍了整個地球,看過許多人一輩子都看不到的美妙風景,可是我知道,千山萬水,都抵不上她那一眼。你明白嗎?”


    程立一時沒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他。


    “我明白。”良久,他緩緩出聲,“巴頓,愛一個人有兩種方式,送她上天堂,陪她下地獄。”


    “當我再和她重逢的時候,我知道,我隻能選擇後者。”巴頓微微一笑,“你呢,你怎麽選?”


    程立摁滅了煙,嗓音微揚:“玉而,你說我會怎麽選?”


    吧台後的簾子一掀,玉而走了出來。


    “程隊果然敏銳。”她冷冷一笑,美眸裏夾著恨意,“不如我現在就送去你下地獄。”


    她舉著槍,對上了程立的額頭。


    “光天化日的,這麽衝動?”麵對黑漆漆的槍口,程立眉毛都沒動一根,“小心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鈔票啊,小姑娘。你看見的、以為的,就一定是真實的?”


    “你什麽意思?”玉而語氣不穩,手也有點顫抖。


    “不如去問你老板。”


    “玉而。”巴頓按下她握槍的手,將她攬在懷裏。


    這時手機振動,程立拿起來,是季柯發來的微信:陸華的店裏也搜出證據。孩子們做的金剛結手鏈、抱枕裏,都藏著海洛因。


    他看完,放下手機看向玉而:“你做過什麽事,你自己心裏清楚,我也清楚。如果你這輩子還想有機會再見到巴頓,就帶我去見你老板。”


    玉而臉色蒼白,卻露出一絲嘲諷的笑容:“看來,程隊是做了第二個選擇。”


    程立沒說話,眸色深沉。


    “你們都在啊。”溫柔悅耳的聲音自樓梯處響起,沈尋邁著輕快的步子走到程立身旁,“寫了一上午的稿子,有點餓了呢。”


    程立摸了摸她的頭,嘴角微揚:“我給你做東西吃?煎個pancake?”


    沈尋眼睛一亮,雙手握在胸口,一副饞貓般的期待模樣。


    “材料都有。”巴頓在旁邊開口:“玉而,我們還有楓糖漿嗎?”


    玉而握槍的手背在身後,微笑點頭。


    “我愛死你們啦!”沈尋笑著推程立,連聲催促:“快去快去。”


    奶油的香氣在空氣裏蔓延,高大的身影浸在陽光裏,有種不真切的溫暖的感覺。沈尋望著,突然有點害怕,害怕這眼前的光影會似煙雲般消散。


    她走到料理台前,看那雙骨節分明的大手,握著矽膠勺,將調好的麵液緩緩地倒在平底鍋上。一旁成品的煎餅,泛著點焦的金黃色,格外誘人。


    他的樣子很專注,仿佛在琢磨著什麽藝術品。


    沈尋忽然覺得鼻酸,自他身後抱住了他的腰。耳朵裏,聽到了他穩健有力的心跳聲,真好。


    “怎麽,餓得體力不支了?”沈尋的臉貼著他的背,他的聲音隔著寬厚的身軀傳來,格外低沉。


    “覺得愧疚,程隊握槍的手,竟要給小的攤煎餅。”


    “練練手,以後我失業了,就開個煎餅攤。”


    “養我嗎?”


    “養不起。”


    “我很難養嗎?”她不滿地抗議。


    一個盤子遞到她眼前,煎餅上淋了楓糖漿,聞起來分外香甜。


    “吃吧。”程立淡聲道。


    沈尋的注意力被胃部主導,捧著盤子,吃得心滿意足。


    “尋寶。”許久,他的聲音緩緩揚起。


    “嗯?”


    “我們到此為止吧。”


    她抬起頭,看到他倚在料理台旁,點燃了一根煙。


    “你剛才點煙,我沒聽清,你再說一遍。”她放下手裏的盤子,語氣平靜。


    “你該回去了。”他看著她,眼底無波。


    “回哪裏?”


    “回北京,回你該在的地方。”


    沈尋走到他麵前,靜靜地凝視他:“你是在跟我告別嗎,三叔?”


    自他深沉的黑眸裏,她看見小小的自己,連她臉上的失望都看得清清楚楚。


    “因為葉雪?”她問,用力抑製自己聲音裏的顫抖。


    “不完全是。”他的語氣仍是平靜得可怕,“我們本來就不是一路人。隻是恰巧相逢,在一起了一段時間。以後,還是各有各的路要走。”


    “意思就是一夜情嘍?”她喉嚨發幹、灼痛,是從心頭一路躥上來的疼。


    他不看她,輪廓俊美如神祇。這個男人怎會令她如此著迷?現在,她終於嚐到了苦果。


    是啊,其實她的想法就是那麽市儈天真,像許多童話和電影裏那樣,幻想自己是無數女人中最特別的女人,可令野獸變王子,令壞男人從良,朽木逢春。以為她是他生命裏唯一的光,以為他一定可以因為她而改變。


    卻不知,在他眼裏,這場緣分已經走到了盡頭。


    “三叔。”她輕喚,抬手輕撫他的眉眼,語氣格外溫柔,“你是不是愛上我了?”


    “你這麽覺得?”他未置可否,永遠進退得宜。


    “我寧可被真相傷害,也不要被謊言欺騙。”她答。


    他看著她,眸光漸冷:“我喜歡你,但從來沒有愛過你。從頭到尾都沒有。”


    沈尋沉默地看著他,緩緩收回手。


    “我知道了。”她靜靜退開身,“我尊重你的選擇。”


    她的平靜,讓他微微擰眉:“尋寶?”


    “不許再叫我尋寶。”她看著他,神色清冷,“這個名字,以後隻有我的丈夫能叫。”


    ——為什麽要浪費時間在我身上?


    ——沈尋,我沒有心了,你想要的,我給不了。


    ——我並不能確定,在你的未來裏,是否有我的存在。


    自始至終,他給的答案,都清清楚楚。她眼見他掙紮過、沉溺過,也自然知道,他終究會做出自己的選擇。她應該感謝他,無論如何,作為她生命裏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男人,給了她一場刻骨銘心、意亂情迷的愛情。


    他有他的心結、他的從前。說什麽感同身受,都是妄言。誰能真正體會他走過的路,受過的苦?旁人的觀感都是自以為是,換作是他們自己,未必撐得下來。她也不例外。


    所以她不會再逼他,但也不想就這麽放棄。


    人生不過一趟,讀書、工作、嫁人、生子。她想就任性這一次,豪賭這一次,不論輸贏。


    隻因遇見了他。


    隻因是在這個地方,某個房間的匆匆一麵。她願意用一生去等待,或者——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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