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脅之後,夫人遞過來的是看起來很可口的“糖果”。


    但黃浩然卻清楚知道,在那漂亮包裝紙下麵,又是怎樣的貨色。


    說什麽政府不會過問黃浩然和蘇聯人台底交易的鬼話。實際情況卻是武漢根本就不敢幹涉莫斯科和宜賓之間的事情。


    幾句漂亮話就想落個順水人情,最高當局和夫人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盤。


    至於和楊森成為翁婿這件事的利弊,汪煥之、範介和王山奎已經翻來覆去為黃浩然分析了很多遍。


    的確,娶楊文娜有很多好處。但這世上的事情,並不是都能簡單的通過加減法來取舍。


    “宜賓五縣地方不大,雖然學生資質愚笨,但還管得過來……和四川省內勢力勾結這樣的事情,學生絕不會做的~至於蘇聯人那邊,更不過是應付個場麵,不想給校長添麻煩……請夫人和校長放心~身為中國軍人,定然以國家和民族為重,老毛子的買辦是萬萬不會做的……若是有小人進讒言,還望夫人在校長麵前多為學生分辯幾句……老被人告黑狀,學生內心惶恐啊……”


    黃浩然這套太極拳打下來,夫人心中有點不痛快了。


    惶恐?我看是有恃無恐吧!?堂堂最高領袖夫人親自跑來當說客,你都不給麵子!還口口聲聲自稱是校長的學生?隻怕也不是出於真心吧?


    若不是黃浩然和楊文娜的婚事牽連著政府入川的大局,依夫人平時的性子,隻怕早就掀了桌子。


    來之前最高當局已經定過基調,事情無論如何也要辦成。可最高當局的這位好學生顯然沒那麽容易對付。


    升官發財,是籠絡人心的最佳途徑。但對於眼前這位年輕人,卻好像都沒有用處。


    論官職,黃浩然已經貴為陸軍二級上將,三十多歲便爬到這個位置,已經是顯赫的不能再顯赫。最高當局起初隻是想給各派係的將領樹個楷模,卻沒想到如今會遇到封無可封的尷尬局麵。


    不能升官,那就隻好讓黃浩然發財。可眼下政府的財政早就成了一副爛攤子,哪裏還有什麽財可以讓黃浩然去發?


    兩條路都被堵死,又想讓黃浩然為自己賣命,可不就隻剩下人情這唯一的途徑。


    所以,脾氣是萬萬不能耍的,夫人必須得壓著點~


    談話的局麵打不開,看來得換個套路。


    財政雖然窘迫,並不代表中國沒有有錢人。帶楊文娜離開重慶的前一天,楊森的特使趕來拜見。在送出一串由十八顆碧綠翡翠珠子組成的項鏈之後,特使告訴夫人,楊府為了誤會,準備了些誠意。


    項鏈經過懂行的人鑒定,是孫殿英從東陵盜出來的東西,價值連城。看樣子楊森也明白光憑他的女兒無法拿下黃浩然,這是準備用財帛來當做助力。


    楊府的“誠意”應該就是楊森為楊文娜準備的嫁妝,而且數目應該不菲。


    就用楊森的鈔票來試試吧,反正也不用自己掏腰包。打定主意後,夫人開始將話題往楊家身上去引:


    “佑臣的忠心,你的校長是從來沒有懷疑過的。不管是在軍界大員,還是在外國記者麵前,總說你是國家棟梁,抗戰的中流砥柱。但一個人的力量,總是有限,大敵當前,團結應該壓倒一切……再說,一個大男人,怎麽也要給人家小姑娘留些餘地……你在重慶南門一鬧,整個四川都知道你不願意娶楊文娜,這不知道內情的人,還以為楊家的女兒,是個醜婦呢……你讓她以後,還怎麽嫁人?”


    聽到楊文娜的名字,黃浩然心底湧出不少愧疚。


    從頭到尾,這個小姑娘對自己沒有任何惡意,甚至還相當愛慕。將一個十六歲的小丫頭丟到輿論的漩渦之中,這事做得多少有些不地道。


    “我當時確實是魯莽了一些……考慮的不太周全……”


    “不周全?何止是不周全!?我到重慶找到楊文娜的時候,她已經不吃不喝好幾天了。你因為愛一個女人,就如此輕賤另一個女人,實在不是個好男人……”


    “我願意向她道歉,希望能夠得到她的原諒……”


    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當,腦袋裏從來沒有男尊女卑思想的黃浩然作出道歉的決定根本沒有絲毫壓力,但在夫人眼裏,卻以為是黃浩然對楊文娜的態度有了改變。


    男女平等,在三十年代的歐美也還沒有做到。向女人道歉,怎麽聽起來都像是男人的一種浪漫。


    “好,好的,你現在就可以去……我就是為了你們的事而來~既然你願意見她,那別的,就都不重要了……”


    將領袖夫人留在會客廳,自己跑到後麵的臥房去見楊文娜,這樣離譜的事情黃浩然真的做了,而且還是在夫人的催促和鼓勵之下。


    在踏入臥室房門前的那一刻,黃浩然還在想他今天的所作所為會不會傳出去變成官場上的笑話。但當走進去見到楊文娜之後,腦海裏的這些念頭都被趕了出去。


    楊文娜穿著一套白旗袍,安靜坐著臥室中央圓桌旁的胡凳上。比起之前相遇時,小丫頭清減了不少,看來夫人說得不吃不喝之事即便不屬實差的也不會太遠。


    十六歲,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缺乏營養可不是好事情。想到這些,黃浩然心中的負罪感更甚,腳下的步子也變得沉重起來,就像邁不動一般。


    “你來了?”


    “我來了。”


    “可你並不願意來。”


    “但我還是來了~”


    無意之間,說出了武俠小說般的對白。臥室裏空氣顯得很凝重,楊文娜說話的時候聲音依舊很憂傷,也是提不起力氣的樣子。


    兩個人,一團棉花,軟綿綿遇到了軟綿綿,相互都發不上力。


    “我知道的,你不喜歡我。”哀怨的氣味越來越重,讓黃浩然覺得有些不舒服。


    “沒有,你很可愛~”


    這話說的相當敷衍,楊文娜自然不會接受。


    “夫人也是,委員長也是,甚至是我的父親~沒有人在乎我,都打著為我好的旗號將我往深淵裏推~原本我是絕望的,打算就這樣算了。但在見到你之後,卻又燃起的希望……”


    沉默了幾秒鍾,黃浩然說:“我並沒有你說的那麽好……”


    “你不該給我希望。既然給了,就應該給到最後……”楊文娜似乎有些憤怒,語調開始升高。


    黃浩然抱歉的看著楊文娜,說道:“抱歉,我真的很抱歉……”


    楊文娜忽然開始流淚,講話也變成哭腔:“父親的處境並不好,我很清楚。他也是一顆棋子,一樣會被丟棄。我就這麽一位父親,他養了我十六年,我想救他~”


    “我求您了,你就說喜歡我這一句話,就可能救這一家人,我對父親也決不會說出真相,我能做的就是這些了,黃將軍,起碼我不算難看.您說是嗎?”


    黃浩然看著真誠的楊文娜:“你很美~”


    楊文娜懇切地:“大不了,楊家把萬貫家財都送出去,隻要能保全這一家子,所有的一切都能給您,我們都會感激您的恩德,不然一家人......至少我,必定會流浪街頭的…….”


    大家族敗落後的景象,黃浩然見過。孟施晴曾經是滿清的格格,卻因為填不飽肚子走進了黃府。楊森一旦失勢,楊文娜的處境恐怕會更糟。


    軍閥之間交戰多年,積怨頗深,沒有了軍隊勢力保護,很多人都願意對你下手。


    黃浩然同情地看著楊文娜,沉默。


    楊文娜拿起桌上的酒壺,開始倒酒,第一杯斟滿,她將酒壺放下,然後拿出個盒子,擺在桌上。


    “您在練兵,肯定缺錢。這裏是200萬大洋的本票,四川省內通兌,外加瀘州城南北大街所有沿街商鋪的地契,市值不低於200萬,隻要想出手,立刻就有人來接盤。”


    說完這些話,楊文娜舉起酒杯,衝著黃浩然問道:“楊家的財產大半在此,黃將軍,你肯娶我嗎?”


    依舊是沉默。


    “好,這杯我敬你……咳…咳…”


    手一抬,脖子一仰,辛辣的酒液順喉而下,瞧得出楊文娜不會喝酒,她的臉上很快升起紅霞,口中也在不斷咳嗽。


    酒壺再次被拿起,第二杯酒斟滿。這次取出來的是個信封,酒杯依舊平舉,依舊對準黃浩然。


    “這是一份兩百人的名單,四川軍政商界,我父親埋下的棋子都在上麵。這裏有你需要的所有人才,有這批人輔佐,你就可以在四川站穩腳跟。一夜之間,就能擁有和鄧錫侯、王陵基一樣的根底。可憐我那老父親,十幾載經營,拱手讓與你了……”


    “你可以不費吹灰之力,拿下半個四川。黃佑臣,你肯娶我嗎?”


    黃浩然朝前走兩步,還是沒有說話。


    “好…好…我再敬你!”


    又是一飲而盡。接下來第三杯酒斟的很快,這一次,楊文娜笑了,舉著酒杯的她笑得格外淒涼。黃浩然注意到她的手臂在顫抖。


    “27集團軍,數萬人馬,換個主人!黃浩然!你肯娶我嗎!?”


    最後的兩句,楊文娜是吼出來的,這間若不是用料厚重的老宅又關上了房門,隻怕聲音會傳到前院。


    黃浩然終於走到了楊文娜麵前,伸手接過了酒杯。


    “我替楊家上下幾百口人謝您了,多事之秋,您能替人分擔一點,我就值得以命相抵。”眼淚在楊文娜的臉龐上肆意的流淌,她終於嫁出去了,但卻沒有得到愛情。


    看到黃浩然喝完杯中之酒,楊文娜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如果是我先出現,會考慮我這樣的人嗎?”


    黃浩然:“國事為大,家事隨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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