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越笙幾乎是哭著問出來的,嗓音嘶啞得像被誰掐住了咽喉,語氣是前所未有的低聲下氣,近乎哀求,瘦削無神的臉上老淚縱橫,看著人特別心酸難受。


    當初唐旭堯因為黎芷琴變成植物人失控闖進他的病房,唐越笙那時便知道黎芷琴的情況不好,但具體怎麽個不好法,人是否還活著,一直以來他都不知道,沒有人告訴他。


    唐寧寧還在看守所裏待著,唐旭堯沒過來看過他,又向醫生護士那邊叮囑了別把黎芷琴的情況告訴他,這麽久以來,唐越笙一直不知道黎芷琴的情況,心裏迫切想要知道一個人的消息卻被瞞在鼓裏,不知情也看到頭的日子每日煎熬著他,幾乎讓唐越笙崩潰,這十多天來,他唯一想要知道的,隻是黎芷琴是否還活著。


    唐旭堯看著他,神色冷峻平靜,抿著唇沒有說話,隻是這麽沉默地看著他。


    “阿旭!”唐越笙喊完早已是泣不成聲,“爸錯了,爸什麽都不求,你想怎麽樣都行,隻求你告訴我,你媽到底怎麽樣了,她是不是真的已經……”


    話因為哽咽沒能再說下去,唐越笙已經掙紮著掀開被子想要下床來,踉踉蹌蹌的,陸然趕緊上前扶住了他,生怕他跌下床來。


    陸然抬頭望向唐旭堯,唐旭堯已經將頭扭向了一邊,側臉緊繃著,兩片薄唇幾乎抿成了一道直線,喉結那處劇烈起伏滾動著,沒有說話。


    “唐旭堯。”陸然知道他心裏不好受,還是忍不住輕輕叫了他一聲。


    唐越笙幹枯的手掌緊緊抓住了陸然的手臂,像抓住最後一根稻草般,緊緊抓著不放:“然然,我求求你,你告訴爸,阿旭他媽是不是真事了?”


    陸然手臂被他抓得難受,心裏更難受,以往在唐家裏唐越笙一直把她當女兒般看待,曾經那個溫和慈祥的長輩,如今變成這樣……


    唐旭堯終於望向唐越笙:“既然早知今日,你又何必當初呢。你和她幾十年的夫妻,她什麽樣的性格你該是最清楚的了,過不下去就好好談,就是離婚也好,你卻非得給她這樣的難堪。”


    “爸一時糊塗了。”唐越笙哭得老淚橫流,“當初和你媽吵吵鬧鬧是真煩了,搬了出去,後來工作上遇到淑宛,人體貼溫婉,生活也過得不如意,常被家暴,剛離了婚,彼此都挺聊得來,也惺惺相惜,慢慢就聊出感情來了。我不是沒想著和你媽離婚,可是想著她那些年為我做的,又開不了口,也還念著舊情,很多次想和淑宛斷了,可是每次看著她,又放心不下她,就這麽一直拖著。”


    唐旭堯忍不住笑笑:“那你就繼續回去找你的淑宛吧,你還管我媽死活做什麽。”


    說著突然彎腰,把他抓著陸然的手拉了下來,握住陸然手腕,不由分說地拉著她站了起來,轉身就走。


    “阿旭。”唐越笙嘶聲在後麵喊,唐旭堯冷著臉不回頭,拉著陸然腳步沒停。


    陸然不放心地回頭往唐越笙望去,看到唐越笙枯瘦的身子從病床上滾落下來,神色一變,扯住了唐旭堯的手。


    唐越笙倒在地上,顧不得已經裂開的傷口,掙紮著想要站起來去追唐旭堯,一邊嘶啞著嗓子喊唐旭堯的名字,追問黎芷琴的情況。


    唐旭堯腳步停了下來,抿著唇,微微揚起頭,靜默了會兒,鬆開了陸然的手,終究是不忍,回頭將他扶回床上。


    陸然趕緊著叫了醫生過來。


    “我媽還活著。”唐旭堯垂眸給他蓋被子,聲音淡淡的,沒什麽溫度,“但是成了植物人,這輩子都不知道還能不能再醒來。”


    說著抬頭看了他一眼:“這樣的結果,你滿意了?”


    唐越笙唇角劇烈抖動著,手死死抓著他的手臂,想要再問點什麽,卻什麽也問不出口,隻是難以置信地望著唐旭堯。


    唐旭堯看他一眼,把他的手拉了下來,站起身,對聽到呼鈴趕過來的醫生說明了下情況,拉著陸然便走了。


    “阿旭。”唐越笙在背後叫他的名字,“我想回去照顧你媽。”


    唐旭堯腳步頓了頓,沒應,一聲不吭拉著陸然便走了。


    剛走到門口,遇到了站在門外的季淑宛及扶著她過來的父母。


    陸然認得她,在機場的時候唐越笙護在懷裏的女人,體型看著和程筱蔓差不多,隻是看著柔弱許多,甚至是有些怯生生的。大概像唐越笙說的,前一段婚姻裏經常被家暴,她看人時眼神裏都有些怯意,柔弱無助,雖然已經是三十好幾的女人,那怯懦的眼神看著卻像初出茅廬的大學生,像受驚的小白兔,很能激起男人的保護欲,尤其是像唐越笙這種長期被妻子的強勢壓著的男人。


    她大概是過來看唐越笙的,也不知道來了多久,看到陸然和唐旭堯時抬頭望向兩人,眼睛怯生生的,囁嚅著說了聲“對不起”。


    三個人中就她受傷最輕,雖然失去了那個孩子,但現在已經能下地走路。


    唐旭堯往她望了眼 ,沒有說話,拉著陸然繞過她。


    “唐先生。”身後傳來怯怯的聲音,伴著落下的聲音,“撲通”的一聲,雙膝跪地的聲音,陸然和唐旭堯下意識回頭,看到原本扶著季淑宛的兩位老人朝他們跪了下來。


    “唐先生,我們教女無方,把你們家害成這樣,我們年紀大了也沒什麽錢也做不了什麽,隻能向你們磕頭賠個罪。”


    說話的是季淑宛的父親,說著說著眼淚就已經在眼眶裏打轉,拉著季淑宛的母親要磕頭,陸然和唐旭堯急急上前把兩位老人扶住。


    “你們先起來。”唐旭堯溫聲勸著,陸然也勸著,兩人一看著就是老實巴交的老人,七十多歲了,滿是皺紋的臉上曬得漆黑,手上也滿是粗繭,刻滿歲月的痕跡,都是在社會底層摸爬滾打艱難謀生的人,樸實本分。


    兩人老人跪著不肯起來,拉著季淑宛想讓她也下跪認個錯,季淑宛隻是在哭,勸著他們。


    “大叔大媽,你們別這樣,先起來,這件事和你們沒關係,隻是他們自己沒處理好而已,你們別內疚。”陸然柔聲勸著,一隻手扶著季淑宛母親的手臂,想將她拉起來。


    季淑宛也在哭著勸他們先起來,不停地說“以後不會犯糊塗了”,一邊幫著扶自己的父母站起來。


    季淑宛父母不肯起來,非拉著季淑宛也跪下來認錯,季淑宛不得已也哭著跪了下來向唐旭堯道了個歉,季淑宛父母才願意站起身。


    “唐先生,我們今天就是讓淑宛過來斷幹淨的,以後都不會再纏著……”


    “季老先生。”唐旭堯淡聲打斷他,“這件事是他們自己的事,都不是小孩了,他們要怎麽處理就怎麽處理吧,你們也別把所有過錯都攬在自己身上,該道歉的是你們女兒,不是你們。”


    歉然笑笑,帶著陸然先走了。


    陸然有些擔心他,也不知道怎麽安慰,隻是攥緊了他的手,唐旭堯抬手摸摸她的頭:“我沒事。”


    陸然鬆了口氣,衝他笑笑:“沒事就好。”


    想到唐越笙剛才要求的事,便忍不住問唐旭堯怎麽打算。


    “再說吧。”唐旭堯聲音淡淡的,自己也沒有打算,看季淑宛的意思,是要和唐越笙斷幹淨了,讓不讓唐越笙去照顧,也不是他一個人為人子女的能左右或者剝奪的。


    陸然勾著他的手晃晃,側頭衝他一笑:“急不來,他現在也還照顧不了自己。”


    唐旭堯笑笑,“嗯”的應了聲,和陸然在外麵散了散心便陪陸然回去了。


    吃飯時陸仲謙也在,陸然想著唐寧寧的情況,這些天一直沒消息,就替唐旭堯順道問了下。


    “於亮前兩天已經緝捕歸案了。”陸仲謙淡聲應著,“錄口供中,人還不算渣到底,替唐寧寧開了罪,不出意外的話唐寧寧明天能出來了。”


    “那趙偉那邊呢?”陸然問。


    “死鴨子嘴硬。”陸仲謙頭也沒抬,“難得遇到這麽硬氣的犯人,要能把這份骨氣和仗義用到正道上,是個人才,可惜了。”


    “難怪陸燃和薑尚當初找的是他,不是那個小護士。”陸仲宣接口道。


    “這兩天吧。”陸仲謙抬頭往陸然望了眼,“這兩天會給你們結果的,再不審出來太侮辱我的專業性。”


    陸然躍躍欲試:“哥,要不我去試試?”


    話音剛落便被陸仲謙冷眼掃過:“上次你嚇陳婷那次還沒找你算賬,人家現在嚷嚷著要告你。”


    “她又沒證據。”陸然咕噥著,沒敢再要求,默默地陪著吃完飯。


    ————


    唐寧寧第二天果然如陸仲謙說的被放了出來,唐旭堯和陸然去接的她。


    人在裏麵關了半個月,不隻瘦了許多,人看著也憔悴許多,看到唐旭堯時眼裏憋著眼淚,卻沒再向當初那樣哭哭啼啼的,隻是憋著眼淚怯怯衝唐旭堯說了聲:“哥,我想去看看媽。”


    唐旭堯也沒說什麽,手掌在她頭上揉了揉:“先回去收拾一下吧,一會兒再過去。”


    唐寧寧安靜地點點頭,看到站在唐旭堯身邊的陸然,因為之前的狼狽,總還是尷尬,卻還是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衝陸然叫了聲“嫂子”。


    陸然也就衝她笑笑:“先回去收拾一下吧。”


    唐寧寧“嗯”了一聲,隨著兩人上了車,坐在車後座上,一路上沒說話,隻是跟著回家洗了個澡,換了套衣服,便跟著唐旭堯去醫院看黎芷琴了,路上原本還強忍著眼淚,一看到一動不動躺在病床上的黎芷琴就哭成了淚人,抱著她“媽,媽”地哭,唐旭堯怎麽勸也勸不聽。


    “讓她哭會兒吧。”陸然拉過唐旭堯,低聲勸著,“她心裏不好受。”


    唐旭堯點點頭,拉著陸然出去,想把空間留給唐寧寧。


    兩人剛走到醫院門口,卻沒想到遇到了陸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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