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鼠狼越來越近。透過草叢看它,隱藏在黑暗中的臉孔上,閃爍著兩盞碧綠的眼睛,陰森恐怖。


    月亮隱藏在穹頂的浮雲裏,藏青的天就像死去的海,毫無生機。


    一腔熱血在武藏的胸膛裏翻滾起來。既然避無可避,他索性豁然站起身來,怒視著黃鼠狼道:“你既能人言,便也該懂人間的道理。你來捕殺我的戰馬,我怎能不射箭防衛?”


    “切!我說你不該射箭了麽?你激動個屁?”沒想到,這隻畜生竟然比人類還巧言善辯,反唇一駁,說得武藏瞠目結舌。


    是呀,沒錯啊!這黃鼠狼隻說“你射了我兩箭,就想這麽走了麽”,並沒有說武藏不該射它。多麽中立客觀,武藏竟無言以對。


    “我的意思是嘛……”月亮從雲朵裏露出頭來,正照見黃鼠狼的臉。它竟然在笑,笑得詭異,“你射了我兩箭都沒射中,這麽爛的本事,在荒原裏夜奔,很容易遇到妖獸啊!會被吃掉的啊!”


    “是呀,我已經遇到了!”武藏愣了一下,又苦笑說。


    “誒?什麽時候?”黃鼠狼瞪大了眼睛,一臉驚訝。


    “就是你呀!”武藏心裏嘀咕,這黃鼠狼是傻的麽?“你不就是妖獸麽?”


    “嗯……”黃鼠狼似乎有些尷尬,“你說得很有道理!不過我可不是一般的妖獸!我很講道理的!我既然吃了你的馬,那就送你一程,順便帶你去個地方!”


    “這……”武藏有些疑慮。


    黃鼠狼卻氣急敗壞起來,“這什麽這啊!我可比馬跑得快!”


    武藏心中暗自盤算一番,覺得這黃鼠狼雖然吃了它的馬,看起來窮凶極惡。但誰讓它是肉食動物呢,就是一條狗吃肉的時候不也是這樣麽?再看它似乎沒有要害武藏的意思,武藏就說了一聲“有勞了”,便走過去,雙手按住它的脊背,翻身上了黃鼠狼。


    “你可坐好了!我快著呢!它們都說我是風一樣的男子!”黃鼠狼囑咐一句,武藏頓時感到嗖的一下,兩邊的景物就被飛快拖曳得模糊起來。才知道這黃鼠狼沒說假話,跑起來還真比戰馬不知快了多少。


    武藏這是第一次騎黃鼠狼,那種感覺與戰馬不同。雖然在疾馳,但卻沒有罡風撲麵。


    穿過曠野的輕風,如同溫柔的百練縈繞在他身邊。


    月色如霜,荒原上起伏著銀色的波浪。夜間的霧氣,在月光的混合下,如蒼白的霜降,其間有粼粼的光閃爍,就像婆雅的眼淚那樣動人。


    回想起這些天的經曆,武藏如換了一個世界。心中難免有對婆雅的愧疚。但一想到若是婚後自己再去尋極樂世界,九死一生,婆雅不是要守寡了?長痛不如短痛,希望婆雅就此忘記我吧。


    “喂!兄弟,你好像有心事啊!”黃鼠狼跑著跑著忽然又說起話來。


    武藏一怔,回過神來,笑道:“黃兄明察秋毫!”


    “嘿?你怎麽知道我姓黃?”黃鼠狼高興起來。


    “額……大概因為你是黃鼠狼,所以我仔細揣想,再經過細致的推敲,就貿然猜測了!”


    “哈!你們人類果然很聰明啊!那你再猜猜我叫什麽?”黃鼠狼的心情大好,奔跑的速度也快了不少。


    武藏撓著後腦勺,在心中苦笑。但不知不覺竟對這黃鼠狼也多了幾分好感,他笑道:“我如果猜得不錯,黃兄的名字是書朗?”


    “哈哈,這次你可猜錯了!”黃鼠狼得意地笑起來,“我隻是一頭妖獸,我娘也是妖獸。還生活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哪像你們人類讀過那麽多書。書朗這種聽起來就文縐縐的名字,我娘可起不出來。聽好了!我!世仁!”


    “是人?可你分明不是人啊?”


    “我說兄弟!我是世界的世,仁慈的仁!黃世仁!”


    “哦!原來如此。”武藏心中歎然,暗道這妖獸的名字竟然有個仁,可見它母親也應該是一頭好妖獸,“卻不知黃兄今年幾何?”


    “你猜猜!”黃世仁聽武藏問它年齡,又莫名其妙地興奮起來了。


    “一千歲?”


    “啊?”


    “三千歲?”


    “不對不對!往小了猜!”黃世仁急得差點回過頭來瞪武藏。


    武藏慌忙在心中盤算,一般妖獸修行千年才能人言。但既然黃世仁要他往小了猜,顯然還沒到一千歲。它名字和人類家族子弟如此相像,可見也是出身自家族裏,應該是世字輩。它母親的修行也應當很高。所以它的妖力應該是先天遺傳的。再看方才它吃了戰馬就能變大,可見它長到今天這個個頭,估計也沒幾年。於是武藏索性大著膽子猜道:“我猜……5歲!”


    “接近了!”黃世仁終於按耐不住,扭過頭來大叫道,“如果我告訴你,我才一歲,你會不會驚訝的掉下去……啊呀!”


    “黃兄!你看我幹啥,你咋不看路啊!”半晌過後,摔得灰頭土臉的武藏,一邊揪著黃世仁的爪子使勁拽,想把它拉起來,一邊抱怨說。


    黃世仁摔得眼冒金星,呼哧呼哧地一個勁喘氣。剛剛它猛回頭興奮地大叫,不料腳下被石頭一絆,就摔了個大跟頭。


    “你還說我驚訝地掉下去!我還沒來得及驚訝,就掉下去了!”武藏好不容易把黃世仁拉起來,翻過身,又問,“黃兄,咱還走麽?”


    “不行了不行了,摔得好痛。我走不動了,輪到你背我了!”


    “啊?我背你?”武藏看看此刻黃鼠狼這毛驢大的身子,暗想,我功力盡失,哪裏背得動你這麽大的家夥了!


    黃世仁好像看出武藏的心思,吃力地坐下,對武藏說道:“你別擔心,我現出法相你就背得動了。”


    所謂法相,乃是除人類以外,另外七族修行者皆有的一種相貌。這種相貌不是變化而來,乃是通過修行獲得的另一種外形。一個修行者一生隻能修出一個法相,法相亦會隨著時間而衰老,但基本的容貌卻不會再更改。比如先前吉祥天女的本相就是那半龍半人的怪物,但她的法相卻是一個美貌的少女。


    而眼下聽黃世仁說要現出法相,武藏也好奇起來了。


    隻見黃世仁蜷曲後腿,前腿支地,端端正正地做好,就閉上了眼睛,嘴角露出了一個諱莫如深的笑。


    “變!”它忽然興奮地大叫一聲,一團黃煙砰的一下就把它籠罩起來,濃鬱的臭氣也隨即擴散開來,武藏猝不及防,吸了一口,隻覺得天旋地轉,五內翻騰,忍不住扭過身去,趴在地上就吐了起來。


    “喂!喂喂!隻是一個屁好不好!要不要那麽誇張啊!人與人之間還能不能有點尊重啊!”身後傳來了黃世仁的叫聲。


    武藏心說,還人與人之間……問題是你不是人啊,你是黃鼠狼啊。普通的黃鼠狼,一個屁都能臭暈一隻狐狸,更何況你這有妖力的黃鼠狼呀!


    他苦笑著轉過身子,可一抬眼就愣住了!


    這黃世仁還真沒騙他。果然它隻有一歲。因為它的法相,竟然就是一個一歲大的男娃娃,穿著肚兜光著屁股,坐在武藏對麵。


    怪不得它傻裏兮兮的,原來是光長了妖身,腦子還是跟一歲大的娃娃一樣。


    “黃……世仁?”武藏試探地問。


    “是啊!沒想到吧?”黃世仁狡黠地一笑,忽然又張開手臂,“抱抱,抱抱!”


    武藏冷汗直流,哭笑不得地把這個不足一米高的小娃娃抱在胳膊上,站起身,按照方才他們奔跑的路線,往北方走。


    此刻已經快到破曉時分,月色被莫名的黑暗籠罩。四夜寂靜無聲,偶爾有蟲鳴嚦嚦的響起。但黃世仁卻就是收不住它的話匣子,“你還沒說你叫啥呢?”


    “我叫武藏!”


    “那你有個弟弟叫六腑麽?”


    “我是武術的武,藏藍的藏!”


    “哦……武藏!那你有個弟弟叫六腑麽?”


    “額……”武藏的心咯噔一下,一口氣差點憋在胸膛裏喘不上來,“我說黃兄,我倒是好奇,為什麽你吃了我的馬,妖身就會猛長呢?”


    “我也不知道啊!”黃世仁天真地說,“也不是吃什麽都長!我一般吃掉了其他的妖獸或者擁有力量的肉食,就會長大。那匹馬肉裏有阿修羅的鬥氣,是阿修羅族的戰馬吧?”


    “難怪!但如果你吃的都是妖獸的話,豈不是會長得比野象還大?”


    “但願吧。我在族裏是個異類,那幫小子總嘲笑我是怪物!”黃世仁歎了口氣,但忽然又開心起來,說,“不過我娘說我天賦異稟,好好修煉的話,說不定可以成仙升天,到天宮去做第二十九顆星宿呢!”


    “哈哈哈哈!”武藏被黃世仁的天真逗得哈哈大笑,“黃兄,我勸你還是做個散仙,逍遙快活。若是你非要升上天界做了星宿,那昴日雞見到你,豈不是要炸毛?”


    “嗯!你說得有道理!雖然我不喜歡吃雞,但畢竟是它的天敵啊!還是不嚇唬它了!”黃世仁也嘻嘻哈哈,真個就跟一歲大的娃娃一樣,沒心沒肺,“武藏,我帶你去個地方!”


    “什麽地方?”


    “到了你就知道了!我也不知道叫啥名,反正在北邊!”黃世仁一邊指著北方一邊說,“那兒住著一個白胡子老頭,叫接引。我跟他打賭輸了十幾次!不過這次我又變大了,又有信心了!再去跟他賭!”


    接引?!


    武藏聽到這個名字,頓時心中大喜。這叫接引的老頭,一定就是他要找的接引上人吧?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啊!


    “好!我跟你去!”武藏的心情大好,腳踏月色與草浪,速度也快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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