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複診的時候,醫生拆除包紮,宣布葉言言的扭傷已完全好了,可以恢複正常活動。她看著腳踝腳背上暗紅的傷口發怔。醫生一看就明白了,笑著安慰說:“聽說你是職業演員,不用太擔心,傷的不深,新肉長好就是這樣,等過段時間就會和旁邊皮膚一樣了。”


    葉言言放下心來,對醫生狠狠感謝一番。


    離開醫院時她給周茵通報傷愈的消息。記得剛受傷那天周茵收到她的微信,氣的不行,直嚷嚷要上網絡曝光蘇曉媛的真麵目,被她攔住。周茵說了一句讓她印象深刻的話,“會哭的孩子有奶喝,言言,你這什麽都悶著的性子在哪裏都容易吃虧。”


    葉言言夜裏抱著傷腿反思了一下,從小的時候,葉爸爸的教育方式就是,吃小虧是福。所以她一直都是老師和大人眼中的乖孩子,不會主動告狀,對其他孩子也很懂得容讓,久而久之,她成了最讓大人放心的那種孩子,撒潑打滾,告狀撒嬌一概不會。


    等到長大後才漸漸明白,最讓人放心就等於最讓人忽略。


    葉言言有些感傷,心裏也很清楚,她與蘇曉媛之間的地位雲泥之差,沒有人會來關注她的言論,除非有朝一日,她能站到更高處,才是給蘇曉媛最痛快的回擊。


    在曹佳熟睡的晚上,她抱著被子,擦去眼角沁出的淚水,暗自下定了決心。


    複診完回到酒店,葉言言一路上用手機和統籌確定著後麵戲份的拍攝時間。曹佳手機鈴聲響起,接起來說了幾句後,在電梯裏按了“22”,在葉言言疑惑的目光裏解釋,“梁總說要對戲,讓你直接去房間找他。”


    梁洲住的是總統套房,包括主次臥、娛樂廳和會客廳。他坐在會客廳的單人沙發上,手指在筆記本電腦上連續點擊,專心致誌。李勤招呼葉言言先坐下休息,和曹佳站在一旁輕聲交談。


    葉言言有些無聊,打量了一圈房間後,目光落在了梁洲身上。


    他穿著giverchy男士印花t恤,休閑舒適,顯得年輕而英俊。黑色服帖的麵料勾勒出整隻手臂的線條,他的手指修長有力,就是點擊的簡單動作,也顯得利落瀟灑。


    想到鬼娃沉浸在網絡遊戲裏,葉言言腦中跑過一個荒謬的念頭,梁洲不會也在玩網遊吧?


    他抬起頭,揉了一下額角,對她說:“我馬上就好,你先看看劇本,溶月死的那一段。”


    劇本就放在兩人沙發之間的茶幾上,她拿起來,翻了翻,發現這一段被特別標注過,不僅僅是嶽城的戲份,溶月的部分,該注意的細節都做了詳細標注。


    她從頭至尾看一遍,心下有些佩服。劇本裏溶月的部分早就被她翻爛,熟的不能再熟,但劇本上的部分標注,還是帶給她新鮮的感覺。


    “看完了?”梁洲已經放下筆電,說,“我們來對下台詞。”


    兩人坐在沙發上,喝著茶水,把溶月身死的片段練習一遍。這個男人十多年的演藝生涯,演技早已是收發隨心,爐火純青,低沉的語調,深邃的眼眸,他什麽都不需要做,隻麵對麵的坐著,就能把人生生溺死在他的目光裏。


    葉言言手心裏滲出了薄汗。


    “葉言言。”梁洲低聲說,“抬起臉,現在看著我,把台詞再說一遍。”


    要命——


    真是要了卿命。


    這裏沒有鏡頭,葉言言卻覺得比上鏡更緊張,她的心微微發抖,慢慢抬眼,和他深深凝望。


    心髒在那一瞬忘記了跳動,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梁老師,”她聲音都低了兩度,“我倒點茶。”


    梁洲轉過臉喊:“李勤。”


    “不用,我、我自己來。”


    葉言言簡直是落荒而逃,倒水的時候深深呼吸了好一陣,臉頰直到耳朵的熱度才稍稍減退。


    心情有些忐忑的回到客廳裏。


    梁洲把手上劇本放到一邊,淡淡笑了一下,化解了戲裏的刀光劍影,柔和了眉眼,“談過戀愛嗎?”


    心髒不爭氣的又開始亂跳,她有些傻眼。


    “沒談過?”他的口氣有些疑惑。


    “談過。”葉言言想到大學的那段時光,很老實地回答。


    “男朋友如果突然被搶走了,什麽感覺?”


    “……”


    葉言言簡直要以為他是進行過背景調查了。但是看他神態認真在等待答案,她突然有點難以啟齒。


    大一認識,大二談戀愛,大三分手,她的戀愛史就像一本乏善可陳的三流小說,結局卻不是那麽美妙。尤其是分手的時候,室友提醒她有第三者介入,她也曾偷偷去看過,那個插足她感情的女孩,各方麵看起來不如想象中那麽出色,可當她撒嬌的時候,顯得那麽可愛。


    原來男朋友有時候無奈說她“傻姑娘“,不是昵稱,而是真的覺得她傻。


    幸好,她隻是喜歡他,並不是深愛,即使是這樣,分手的時候,胸口還是疼。


    “很難受。”她長籲一口氣,聲音悶悶的,“感覺受到了背叛。”


    “溶月和嶽城經曆了幾百年,不僅僅是普通的戀愛,嶽城愛上了別人,背叛的打擊更沉重,”梁洲拿起茶幾上的筆,在劇本上勾了幾句,遞到她的麵前,“葉言言,這裏的表現力要加強,是感情上的爆發,要更激烈,絕望。”


    她被那沉重的字眼驚住,看著劇本上的字,陷入了沉吟。


    他靜靜地等著她的感悟。直到女孩抬起頭,目光平靜的表示可以再來一遍,再無之前的緊張和拘束,他讚賞地笑了。


    葉言言接下來的表現叫他大吃一驚。


    剛才他提示的片段,她完全演繹了出來,兩人之間的對戲張力十足。


    她的目光裏滿是愛戀與繾綣,絕望而哀傷……


    他心弦一動,湧現出陌生的感覺,拿著劇本的手指猛地攥緊,過了半晌,說了一句與台詞完全的無關的內容,“記住現在的感覺,後天上鏡的時候,務必要一遍就過。”


    ——————


    葉言言又休息了一天才複工,回到劇組的當天,發現有某著名娛樂新聞的主持人帶著人在片場采訪,蘇曉媛正對著話筒和鏡頭笑靨如花的接受訪問。


    葉言言換上戲服,化妝的時候統籌過來提醒,“過一會兒你也有麵訪,提問很簡單,你放輕鬆盡管回答。”


    今天拍攝溶月死亡的鏡頭,造型特別用心,選用的琵琶襟襖裙式樣,雪白的上衣,絳紅鑲滾花的裙擺,清豔多姿。


    主持人帶著攝影師過來采訪的時候,眼裏滿是驚豔,照例問了葉言言扮演的角色和故事大概之後,又問:“這是你第一次擔當比較重要的角色,和劇組其他人相處的好嗎?”


    葉言言對著鏡頭笑地很謙遜甜美,“劇裏的前輩演技都比我好,學到了很多東西。”


    “聽說你前一陣子受傷了,是拍戲的時候遇到什麽事故嗎?”


    葉言言留意到蘇曉媛頻頻朝這裏側目,笑著說:“是遇到一點事,原先我以為演員的工作隻需要扮的美美的演戲就行,現在才知道有很多辛苦和危險,真的是一份很了不起的職業。”


    她雖然避重就輕,但是回答卻很真摯親切,主持人滿意的點點頭,結束了麵訪。


    隨後主持人接到製片通知,可以直接在片場觀看今天拍攝的戲份。主持人大吃一驚,再三確認後覺得自己撿到了大便宜。今天的戲份是梁洲和女配角重頭戲之一,能拿到第一手拍攝素材,給她的節目含金量增加不是一點兩點。


    葉言言上鏡之前,發現除了拍攝機位外,娛樂節目的主持人和攝像師居然都在。曹佳在她耳邊說:“這是梁總安排的。加油,好好表現。”


    她恍然明白過來梁洲的用心。


    現場一片肅靜中,場記打板:“各就各位。”


    這是一個長鏡頭,在古墓設定的背景裏,兩側石壁斑駁而殘破,女主角半躺在地上,被男主角擁在懷裏。溶月嘴角含血,手持長劍,顫顫巍巍的舉起,指向嶽城。


    王澤軍目光緊緊盯著監視器屏幕。主持人讓攝影師站在同一個角度,開始攝像。


    由射燈模擬的月光打在古墓之中。嶽城穿著一身藏青的長褂,站在女主的身前,擋住劍鋒。


    溶月看著他的目光由迷茫轉為恍然,由恍然轉為淒涼。


    “原來……是你。”她艱難地吐出這句話,唇瓣微微顫抖。


    他目光冷漠,“是我做的,不怨她,有什麽你都衝著我來。”


    她格格笑了兩聲,美麗的臉上竟有幾分癲狂,“你知道結束長生不老的辦法,就是再吃一片龍肉?”


    “我也隻是猜測,”嶽城的聲音始終是那麽平靜,仿佛發生在他眼前的事再平常不過,“龍肉本就是劇毒,吃了不死就能長生,再吃一次,對長生之人也是斃命之毒。”


    她咬牙說:“你從沒有和我提過。”


    嶽城淡笑了一下,“你也從沒有問過。”


    她那樣怔怔地看著他,刀鋒上一抹雪亮將她的臉照的煞白,眼眶漸漸紅了,她的眼角沁出一滴淚水,順著臉頰緩緩滴落,“我不問,你就把它喂給我,明明知道這是劇毒。嶽郎,你好狠的心。”


    她的聲音由激烈漸歸於平靜,顫抖的聲線裏,長劍哐當一聲落在地上。


    嶽城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溶月,”他說,“你還有什麽未盡的願望?”


    她淚滴不斷,看著他,露出極為諷刺的一笑,“活了500多年,還有什麽願望不能實現。”她生前那麽瘋狂,欺壓女主不留餘地,到了這一刻,全身的力氣都耗盡了一般,隻剩下空洞而虛無的感情,從她悲愴的雙目中流露出來。


    “原來這就是死亡的感覺,”她抱著臂膀,淒涼地一笑,“你抱抱我吧,最後一次。”


    不等嶽城回答,她踉蹌前行,直到他的麵前,看到他不帶一絲感情的眼眸時,身子一軟,癱倒在地。


    他終於動容,蹲下身體扶住她的肩,“別動了。”


    大滴的淚水滾滾而落,她卻唇角含笑,笑得肆意而張揚,又充滿了不甘和絕望,”我死後,你把我燒成灰,撒在鄉間的田地上,遊蕩了500年,一次都沒有回去過,就讓我死後再回到那裏。”


    “好。”嶽城答應。


    她滿足地笑了一聲,“我不怪你,因你而長生,又因你而死,佛家說因果,我信。”


    他看著她,神色波瀾不興。


    他是這樣的無情,到了這一刻,她仿佛才明白這一點。明亮的眼睛如同火焰般燃盡了光芒,餘暉漸消,她抬起一隻手,摸到他的臉,那樣的唇鼻眼睛,她在夢裏都勾勒了無數回,幾百年的歲月,早已深深烙印在了心裏。


    她的身體瑟縮了一下,雙眼含淚,“誰不想風光霽月,淳樸善良,像她一樣。”她苦笑而淒婉地張口,“我總是不甘,不想讓你看著她……嶽城,500年,我日複一日的想著你,你卻看厭了我,對不對?”


    “若有來世,我寧為豬犬,不想再做女人,百年苦樂,皆隨他人。嶽城,我好悔!”


    她抓住的他的領口,身體逐漸僵硬。


    “我好悔……”愛上你。


    他讀懂了她未盡的語言,看著她那般脆弱地閉上眼,先前一雙盈盈妙目,逐漸暗淡。濃烈的深情與愛戀,如風逝去。


    梁洲忽然生出一種錯覺,心髒被什麽捏住,手臂環著她無法動彈。


    片場內悄無聲息,眾人緊張地看著這一幕。


    王澤軍皺眉,心裏發急,還有一句台詞。


    時間停止了幾秒。梁洲肩膀一動,手撫上她美麗而蒼白的麵孔,冷峻的容顏上不辨喜怒,啟唇輕輕念了一句,道似有情卻無情,“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


    ——這原是溶月名字的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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