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英國公向來對大太太冷淡,便是大太太的一雙兒女,眼看著母親受苦,對這麽個無情的親爹,好感還真的也不大。


    隻是見六姑娘難掩憤懣,錦繡心裏便一跳,之後卻低頭想了想,便拉著六姑娘的手輕聲道,“竟未必是國公爺的事兒。”


    “怎麽說?”六姑娘便轉頭問道。


    “打我們個措手不及,這有什麽用呢?”錦繡慢慢地,一邊想一邊說道,“況且國公爺向來看重二老爺,如今連二老爺都沒接著信兒,這裏頭豈不是大有蹊蹺?”見六姑娘若有所思,她便繼續說道,“我想著,隻怕是另有人膽大包天呢。”


    當年就算是三姨娘母女病故,可是隻憑著二老爺的一封信,那位國公爺便再也沒有半分責備,想來對二老爺十分信重。一旦英國公回京,便說一定會在朝中再有什麽變動,這樣的大事,國公爺怎麽可能不來信與二老爺商量?


    “你是說,那女人……”六姑娘臉上的異色消失了許多,慢慢地說道。


    “不管是為了什麽,若是國公爺真的傳了信,信卻沒有到咱們的手上,我想著,是不是該也叫府裏頭都知道呢?”錦繡便偏頭笑道,“陰差陽錯的叫咱們知道,可見天是不叫小人得意呢。”


    “一個妾,再是二房,這麽多年,她也風光得夠了。”六姑娘便淡淡地說道。


    錦繡看著六姑娘美貌的側臉,心中微微一歎。


    比起大太太心慈手軟,六姑娘看著冷淡疏離,與誰都不親近,可是卻不是一般的狠心,從前年紀小還不顯,如今大了些,便叫錦繡發現,六姑娘竟是與常常接觸的南陽侯府的福昌郡主肖似,看似笑臉盈盈,菩薩一般,誰敢踩了她的底線,那絕對能要你的命。


    “這事兒,隻等著回府,姑娘與太太籌謀便是。”錦繡也覺得齊五心腸忒歹毒,留著,隻怕是要害了自己。


    “我知道了,你不必擔心府裏,隻鬆快鬆快就是。”六姑娘目光溫和地放下了團扇,溫聲道,“你的心,我都看在眼裏。誰對我們好,誰不好,我心裏頭明鏡兒似的。”她斂目道,“這麽多年,這樣的日子,我已經過夠了。”


    “再風光後如何?且看以後呢,”錦繡心疼她,便急忙安慰道,“蹦躂的再歡,又能怎麽樣呢?姑娘有親兄長,太太與世子在一日,那人的以後就是注定的了。”再寵妾滅妻又如何呢?嫡妻嫡子占著大義,那位姨太太又沒有個兒子,以後還有什麽指望?


    “當年她既然不要臉地非要跟著父親,就該想到這一天。”六姑娘便冷聲道,“真以為有老太太,能護住她一輩子不成?”


    “既然知道,姑娘何須與小人費神?”錦繡便在一旁取了個果子慢慢地剝皮,看著汁水在手指上流淌,口中隻溫柔地說道,“無聊的時候,叫她們給姑娘太太解解悶兒,叫她們知道誰才是府裏的主子,不喜歡的時候,叫她們離得遠些也就是了,誰耐煩成日家與小人糾纏呢?”


    “總要想個一勞永逸的法子。”六姑娘便輕聲道。


    “三姨娘剛沒,隻恐叫人知道,連累了姑娘的名聲。”錦繡看了看這果子,覺得給了六姑娘竟有些不大美觀,便隻笑道,“這個叫我剝得髒了些,便便宜了我吧?”說完,便咬了一小口。


    這府裏頭的姨娘們若是死的太頻繁了,難免有如同當年傳言安平侯死因的小人來傳大太太的閑話,如今六姑娘正是要嫁人的年紀,竟有些不好了。


    “我莫非還能嫌棄了你不成?”六姑娘卻隻是一笑,自己取了一個果子。


    錦繡默不作聲地啃著果子,沉默了片刻,方輕聲道,“方才,我見著了一位廣安縣主,不知是哪家的主子。”


    “那是恪王府上恭順郡主的次女。”六姑娘頓了頓,方問道,“前幾年在外頭見過幾回。”見錦繡欲言又止,她便含笑問道,“你知道了?”


    “姑娘知道?”錦繡便好奇問道。


    “她當初與蔣家二爺鬧的事兒不小,我還能不知道?”六姑娘也沒有心情吃東西了,將果子放在一旁,擦了擦手,這才皺眉道,“所以我才覺得,這蔣家……”隻是頓了頓,搖頭道,“母親對蔣季笙印象不錯,三哥也挑不出他的毛病來,罷了,”她幽幽一歎道,“且看以後吧。”


    “再不錯的人物,隻怕也要受牽連呢。”錦繡便憂心道。


    “好丫頭,你這樣待我,以後,隻怕我也要費心給你找個好女婿呢。”六姑娘便玩笑道。


    “姑娘隻笑我吧。”錦繡知道六姑娘不願意提這姓蔣的,便識趣兒地笑道。


    “你還見過我與誰說笑呢?”六姑娘便側頭笑道。


    錦繡卻知道她說得是實情。


    六姑娘性子偏冷,與人並不十分親近,她能與六姑娘這樣說心裏話,也是看在她忠心侍奉了大太太這麽多年,一直無一錯漏的份兒上了。


    “這裏很熱鬧啊!”正在此時,便見外頭一個大咧咧的聲音響了起來,錦繡含笑抬頭,見正有兩個人聯袂而來。


    當前的那青年眉飛色舞,分外跳脫,後頭的青衫少年卻一臉嚴肅,隻是看過來的時候,目中溫和,正是姚家的兩兄弟。


    就見姚俊先奔了進來,見幾個妹妹都起身相迎,便笑道,“怎麽這麽多禮呢?”對著眾人一笑,便一屁股坐在了沈嘉的身邊,拍著自己的腿抱怨道,“累死了!”見沈嘉隻看著自己笑,便哀怨地問道,“我都說累了,作為……”他咳了一聲,含糊道,“那個什麽,你不應該關心我一下麽?”


    “肉麻死了!”七姑娘便在一旁甩著帕子,仰天說道。


    “大冷的天你甩帕子。”姚俊與七姑娘玩笑慣了的,抓起一個果子就要丟她。


    “衝這兒來!”七姑娘卻不怕他,隻指著自己的臉笑嘻嘻地說道,“敢丟我,今兒沈姐姐一定饒不了你。”


    “你們兄妹的事兒,與我有什麽關係呢?”雖說當年的三姑娘很是討厭,不過如今下剩的幾位,都是光風霽月之人,沈嘉也不是那樣小心眼兒的,隻笑著攤手,做出兩不相幫的模樣,隻是看著姚俊難掩疲累,還是關心地問道,“這是怎麽了?”


    “別提了!”可算能吐一吐心裏的苦水,姚俊便張口將那果子咬了一大半兒下來,很有些氣勢洶洶,邊嚼邊罵道,“那什麽四皇子,真不是個東西!大家夥兒都在眼前呢,他就敢給太子與三皇子沒臉!”見一幹女孩兒都露出了傾聽的表情,他便很得意地拍著自己的胸口說道,“於是,我站出來叫他滾蛋來著,太子很感激我呢。”


    姚俊被福昌郡主送到了太子的身邊,如今已經掌管著太子宮中的禁衛,很有些權力,隻是這般一來,便得罪了四皇子與四皇子的生母薛貴妃,在宮中沒少衝突。


    “他還敢在宮裏欺負元後嫡子?”太子與三皇子都是皇後所出,尊貴無比,四姑娘竟不敢相信一個庶出的皇子,敢在大庭廣眾之下這樣猖狂。


    “你也不是不知道。”姚俊便抓著頭發說道,“這麽多年,聖人好不容易才擺平了部分朝臣,廢太子這事兒正吵吵得熱鬧極了,四皇子仗著帝寵,什麽幹不出來呢?算了,”他便心煩意亂地說道,“這不是你們應該煩惱的事兒,今兒是我說多了。”


    廢太子叫嚷了這都多少年了,太子連根汗毛都沒傷著,錦繡簡直對蹦躂了很多年,卻隻留了個奸妃名頭的貴妃那戰鬥力無語了,況這不是自己能管的,便隻低頭,想了想,又翻看起了五姑娘的那本“大作”,給自己找點兒樂子。


    “太子感激你,你累什麽?”沈嘉卻聽出了不對,臉色陡然一變。


    她與姚俊吵吵鬧鬧,可是心裏頭是把這人放在心上的,見姚俊果然露出了疲色,便莫名地不快。


    “叫四皇子在聖人麵前告了我一狀,被罰了。”姚俊見沈嘉臉黑得跟鍋底似的,急忙賠笑道,“沒事兒,我皮糙肉厚的,過幾天就什麽都好了。”聽沈嘉冷笑了一聲,便忙湊在她耳邊說笑話兒,把她哄笑了,這才露出了放鬆的表情。


    “這事兒沒完!”沈嘉撲哧一笑,之後板著臉冷笑道,“四皇子好大的臉麵,也忒不把人放在眼裏了!既這麽著,回頭我倒是要與我爹說道說道,也叫爹知道,就算這家夥上了位,你這樣得罪了他,以後,我與你還有什麽好日子過呢?”


    看著就不是心胸寬廣的,真做了太子,或是更進一步,還不定怎麽找後賬呢!


    長安侯可是手裏有兵權,馬上又要去鎮守邊關的大將,四皇子這麽間接地得罪了長安侯,錦繡都覺得他有些悲劇。


    京裏頭世家盤枝交錯,姻親不絕,有聖人撐腰又如何?得罪了一個,那就是得罪了一套世家權貴,就這麽點兒智商,也敢肖想那個位置,也不怕就算登上了大寶,也得叫人給打下來。


    聽說,太子如今更顯穩重了。


    錦繡隻看著了詩集上一句“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隻覺得心裏好笑得很。


    “你笑什麽?”七姑娘不耐煩聽這個,見錦繡看著詩集在笑,看了那詩集一眼,做了個暈迷的表情,好奇地問道。


    “眼大心空,真是一件要命的事兒。”錦繡便偏頭笑道。


    “可不是。”七姑娘隻以為她是在笑話五姑娘,便咧嘴道,“我倒是要看看,以後這才女能有個什麽體麵人家兒呢。”說完了,見姚俊正與臉上陰沉的沈嘉賠笑,那頭姚安正把自己的身子坐得極為端正,一本正經地與同壽縣主說話,便撇嘴道,“真是無趣。”


    “姑娘若喜歡,便去莊子裏住幾日,”錦繡便含笑道,“這時候外頭的花開得正好,姑娘們不去賞一回,竟是可惜了的。”


    “我隻看著花花綠綠,戴在頭上才是最好看的呢。”見四姑娘在一旁聽得眼角直跳,七姑娘便扮了和鬼臉兒笑道,“姐姐們又是賞又是讚的,我是不懂什麽‘真國色’,‘清水出芙蓉’的,倒是從前錦繡說起的拿花瓣兒做點心吃,我倒覺得有些趣味。”


    錦繡默默地點了點頭,深以為然。


    “兩個吃貨。”姚俊耳朵動了動,便在一旁嘲笑道。


    “誰不喜歡吃呢?”七姑娘便不服氣地拉著錦繡找同盟道。


    “不知道是哪位主子,那菊花宴,連裏頭的花兒都吃了呢。”錦繡便在一旁笑道。


    沈嘉向來喜歡新鮮的事物,當初菊花盛開的時候,便取了最好的菊花或做點心餡兒,或混在鍋子裏一起煮,食物上沾染了菊花的清香氣,自然美味無比,與眾不同,就那麽一回,姚俊竟吃撐了,驚得福昌郡主不行,大半夜的尋大夫來看,最後竟知道他不過是消化不良,簡直就是哭笑不得。


    姚俊聽了這個,便有些訕訕地說道,“男子漢,誰與小丫頭片子計較呢。”


    “出息。”見他連兩個小姑娘都說不動,沈嘉便鄙視地看了他一眼,探身與七姑娘笑道,“過些日子,聽說外頭的野菜就下來了。前頭你與我送了一回野菜餡兒的餃子,我覺得倒是胃口大開,如今又到了時候,換我來請你如何?”


    七姑娘果然拍手叫好。


    錦繡隻在一旁溫順地笑。


    在外頭,這些野菜不過是窮人為了飽腹,無奈采來充數的,又有誰真的喜歡呢?到了富貴人家,竟成了好東西,便是她自己,當初吃了幾回,竟也覺得新鮮可口,哪裏又多想過人間的疾苦呢?


    其實,竟也怨不得主子身邊那些的臉的大丫頭,寧願在府裏給主子做妾,也不願意出去了。


    一出去,哪裏還有眼前的富貴平安呢?


    見幾個主子說得興高采烈的,錦繡也多是傾聽,並不指手畫腳。這樣的悠閑日子過了幾天,又伴著同壽縣主遊玩了一回京外的白馬寺,誠心許願後,錦繡方才告辭離開,帶著沈嘉臨走前給她送來的大夫,便往著自己的家裏去。


    這幾年家中的環境日好,便連住的地方也搬了一回,錦繡在鎮上一處極繁華的街道上停了車,叫小丫頭去一個大門緊閉的人家去叫門,這才頭疼地揉了揉眉頭,想著這一回無論如何要把蘇氏給壓下去,叫她少折騰,不然自己前頭還要與大太太提防那姨太太與五姑娘,後頭她娘在腦子不好使給她放火,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


    大門吱呀一聲便開了,錦繡一探頭,見竟是自己的嫂子田氏親自迎了出來,急忙下車,摸了摸田氏的手,皺眉道,“嫂子的手怎麽這麽涼?”這些年,她還是與田氏的關係更親近些,這是個真正的好人,雖錦繡隻是小姑子,卻拿真心待她,因此錦繡也對她極為關心。


    “妹妹回來,我心裏高興呢。”田氏抿著嘴笑了,之後見著後頭的車上又下來了一個白胡子老頭兒,手中提著藥箱,便露出了好奇的表情。


    “娘最近身子不好,我請人回來看看。”不欲叫田氏心理壓力太大,錦繡便含糊地說道。


    田氏毫不懷疑地點了點頭,便領著錦繡進屋,偏頭笑道,“你回來,娘就很開心了。”


    見她臉上對蘇氏沒有半分怨恨,錦繡便倉促地一笑。


    田氏這事兒,若是落在錦繡的身上,隻怕搞死這一家子的心都有了,也不知道她是怎麽能這麽良善的。


    抿著嘴低頭往裏走,錦繡一抬頭,就見一間分外幹淨敞亮的大屋裏,看起來年輕了許多的蘇氏正坐在炕上,很有些精神,然而此時,卻手中拉著一個年輕嬌俏的女孩兒,笑著說些什麽。


    錦繡的目光,慢慢地落在了那女孩兒嬌羞的臉上,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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