魁玉聞言仿佛夢中驚醒一般:“總管玩笑了,請放我下來。”


    “我是庫布。你要的東西我會給你。”他依言把她好好放在地上,再次伸出兩隻手。


    魁玉這才仿佛明白,猶豫著雙手被庫布交錯握了一握很快放開。她望了左隱一眼,再回頭時臉上已帶了三分盈盈笑意:“我是程魁玉,先謝過了,庫布總管。”說著還是揖了一揖,連樓梯也不走就足尖一點借著樹梢的彈力輕飄飄躍到了左隱麵前。


    “你怎麽出來了?”魁玉見左隱走動自如無礙,心上甚是歡喜。


    “先生叫你回去。”左隱看到庫布並沒離去仍在原地看著他們,不動聲色地道了聲走吧,跟著魁玉回到原先住的藥廬。


    鳥居藏已等在裏麵了,他示意二人坐下。搭了搭左隱的脈門,查看了一下傷口的包紮,搖頭道:“上次療傷之後,你本該睡足七七四十九天,早醒並非好事。方才你已消耗太多元氣,隻怕病程又要反複,還不快去歇著。”


    “先生沒有什麽要問我的嗎?”左隱淡淡一句掀開過往的血雨腥風。


    “嗬嗬,我離開中原久了,不知從何問起,也就不問了。”


    左隱眼裏星光爍動,魁玉以為他要拜謝救命之恩,但他遲遲未動,隻是將手中銀杯輕輕放在桌上,杯口已被指力向內捏回閉合。


    鳥居瞧著那一枚銀包子微展笑顏:“剛剛昱音同我說要將你搬去與巒平一間…”


    魁玉剛要開口就被他打斷——“我已經不需要人照顧。”他看到魁玉眼中擔憂補充道:“先生是擔心救我時所用的真氣從傷口處反噬,這一點我剛醒來時就有所察,先生放心。”


    “那非常人所能忍之痛,你向來是如此忍耐的麽?”鳥居起身搖頭歎道,“這脾氣在我這裏可得改一改了…魁玉,那你明日幫他搬過去。”


    鳥居走後,兩人沉默相對,魁玉想起方才他在天光雲影大廳裏那樁壯舉笑問道:“你這件長袍瞧著倒眼生…”


    左隱拿水的手登時不穩了:“嗯…你先出去吧,我要小睡一會。”說著就背對著魁玉側臥在塌,扯著被子把全身裹得嚴嚴實實。


    “好,你睡吧。”魁玉見他難得窘迫,本想再引他玩笑幾句,可是看著他後頸真氣環伺,如同疼在自己身上一般軟了心腸。


    雖然要她出去,可她哪裏有別的地方可以去。桌上的藥已涼了多時,她自去煨上新的。過了大半個時辰左隱仍舊無聲無息,她當他已經睡著,便像往常一樣絞了熱手巾走過去坐在身旁,剛抬手那裝睡的人翻身將她一把抓住:“你幹什麽?”


    “沒幹什麽,放開我!”她唯恐又被他輕薄,掙脫得大力了些,眼見他就要翻身過來,唯恐壓了傷口,連驚呼一聲連忙俯身托住了他的頭。


    左隱疼得輕哼了一聲,這個托法的受力全在後頸,這家夥還真是一點都不懂療傷的重點。此時被她這樣小心萬分地摟著,半分力氣也使不上。本想支起身子坐起來,可手不知怎的就環上了她的腰。


    方才他躺著聽她輕盈的腳步在藥廬裏來回走動,給藥吊子添一把柴,掀開蓋子看看收湯,放下窗口的幔帳…聲音遠遠近近,觸手可及。在他人生所經曆的一切裏,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想起十一年前他們的初次相見,是該慶幸彼此都記得對方,還是該慶幸他們還能再度相遇,當他擁有過這一切之後,還能放得了手麽?


    “你別動,我先慢慢扶你起來好嗎?”


    左隱右手撐著坐起來,魁玉鬆了口氣,但他左手仍摟在她腰上,四目相對,兩人呼吸都有些亂了。魁玉強自鎮定,將他額頭拭了拭,曼聲道:“你還沒照過鏡子,頭發剃得這樣短,像個修行之人,不過習慣了倒也不難看。”


    “你一直這樣照顧我麽?”


    “你也算我的師弟,照顧一下也是應當的。”


    “師弟?”左隱拜師自然比她晚,也隻能吃了這個啞巴虧,“倘若受傷的是旁人呢?”


    “那自然也是責無旁貸。”她答得若無其事,見他臉陰沉沉的,有點想笑。


    “你若再像這樣照顧其他男子,我一定幫他瞬間解脫,不用再受師姐你的折磨。”說著抽手回來,摸了摸自己一層短發。


    “你說得出這樣的話,看來是沒大礙了。”她倒不計較,把藥端來一勺一勺仔細吹涼,左隱望著她認真的樣子,心潮仍是起伏不定,“送你的禮物裏可有中意的嗎?”


    魁玉聞言將那些那些禮物取來一一地放在他麵前:“這些你都收回去吧。我最最中意的,隻有湯丕國那一場茶事。”


    “收回去?為什麽?”


    “我不知你從何處得來的銀子買下這些奇珍異寶,但想來也跟過去那些人脫不了幹係。我已算是個自小衣食無憂不懂經濟的人了,但也知道即便是富庶人家窮其一生也賺不到其中零頭。我身上這一件是師姐喜歡,照著樣子練手給我做的。我日日穿著,也不過為了讓你一醒來就看見,知道我已領了你的一番心意。”


    左隱黯然道:“你隻計較它們作為商品價值幾何,又何嚐明白為了一個人傾其所有是什麽緣故。你不收,我也再沒第二個要送的人。”


    這幾句說得至真至誠,魁玉想起小時候初次相遇時自己也是這般的赤子之情,不由得心旌搖曳:“我怎麽會不明白…”


    窗外忽然傳來士兵整齊的呼喝之聲,原來是一天的操練結束了,他們從演兵場隊列走回營房。魁玉走過去把窗扇關牢,卻聞到風中一股暖暖的玉蘭香飄進來,盤桓在兩人之間,久久不散。


    春天總是好的,萬物生發,一切都充滿了希望。即使對於那些所謂的壞人們,這也是一個好的季節,餓了一冬的豺狼終於可以在複蘇的大地上重開殺戒。對同樣饑腸轆轆的兔子來說,春天的希望帶來的可能是更慘烈的死亡。


    “時間若能停在這一刻就好了。”魁玉笑笑,拿起茉莉花茶輕輕地抿了一口。夕照漸漸移入屋內,透過窗紙過濾,落在她臉上是淡淡的緋霞,掃過眉眼是柔柔的紅雲。


    “嗯。”左隱剛一飲而盡的卻是苦不堪言的藥湯,傷口的痛一直在持續著,之後也會持續很久,唯有這一刻是因為她腰帶嬌豔的紅色令人窒息,一想到此時此刻也將如流水一樣逝去,鈍痛瞬間貫穿了四肢百骸,胸口像有千軍萬馬昂揚欲出,一時找不出比這一句更貼切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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