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小黑子的引領下,一路左轉右轉,繞過許多樓閣,才隱隱看到一處罩著琉璃青的高聳樓閣。那樓閣高高聳立,在下麵抬頭望去,看不到頂端,隻隱隱看到一個閃閃的光點,像是夜空中的一粒星子。


    樓閣的二層樓上,掛著一塊牌匾,鐫刻著幾個鎏金大字:主神府。


    我站在樓閣前,看著眼前的壯闊情景,想著一會兒見到鬆黎時,該如何應對。


    那小黑子從我的衣領中爬出來,扯著我的一縷頭發,坐在我的肩上,看著眼前的閃耀青光,感歎道:“哇哦,這主神府真是氣派啊!”說時,揪著我頭發的小手便不知不覺地失去了力道,我疼得呲牙裂嘴。


    我伸手將他抓住放在掌中,捏捏他的小鼻子。他歪歪身子躲閃,卻被我困在了掌中。


    “你老實點,萬一驚動了主神,說不好會把我們丟進洛川海!”我嚇唬他。


    他聞言竟信以為真,食指放在唇邊,做出噤聲的手勢,隻滴溜溜一雙眼睛瞧著我。


    我輕笑一聲,便向主神府走過去。


    此時,天色黑得透徹,隻有這琉璃青的光暈滅滅閃閃,在這一席死寂之地顯得有些詭異。


    我鬆一口氣,信步邁向底層的台階,趁著青光可以看出那台階是黑色的界麵,看那光澤像是黑曜石,卻不是尋常見到的玉石或鬆石,腳落地時隻覺得一陣清涼,好似地下有什麽東西衝進了體內,頓時便覺得醍醐灌頂般清明。待我要拾階而上時,腳下像是生了根,再也動彈不得,我使出全身氣力,最後用上術法,也是無濟於事。


    正在我一番掙紮之時,這府門地下有什麽東西鑽了出來,伴隨著一聲聲轟隆隆的巨響。我費力地扭頭張望,餘光瞥見幾道白色的牌樓正拔地而起,牌樓上還掛著數盞黑色的大燈籠,那些大燈籠隨著牌樓上升而大幅度地晃動著,晃動中隱約有金色的粉末從燈籠中飄落下來,隻是我背對著牌樓,根本看不到全部的景象。


    我垂頭看著掌中的小不點,慌忙道:“小黑子,你快轉身看看,身後到底怎麽回事?”


    本指望他能在這關鍵時刻幫我一把,卻不想他卻哭喪著臉,哀哀道:“我早就想看熱鬧的,可是我動不了……”說著說著聲音裏就帶上了哭腔,“瑤姬,我好怕,我好怕,我要找母上,我要回家!嗚嗚,嗚嗚!”


    我最是受不了小孩子哭,這關頭更不敢吼他,隻得一邊暗暗運氣用力掙脫當前的困境,一邊輕聲哄他,“小黑子,你乖,不哭,我會保護你的……”


    他的哭聲和身後的轟隆聲混雜在一起,吵得我腦仁疼。我不曉得這牌坊是做何用的,又有什麽名堂,但根據我多年四處闖禍的經驗,這東西肯定不是用來裝點門麵的。


    自進入無生府到現在,我所經曆的一切都告訴我這位主神大人絕不是個附庸風雅喜歡搞這些花樣的人。


    這無生府沒有一樣多餘的東西,每一件東西,每一處地方,每一個關口,都有其用意,暗藏著危險。


    我不死心地掙紮,那小黑子不聽哄地繼續哭著。


    我不時抬頭看著二樓的房間,這樣大的動靜,裏麵的人怎麽沒有反應?難道西羽和主神不在這裏嗎?


    我正猜測著,卻被一聲出奇巨響給震住,定下神來時,那轟隆聲慢慢已經弱下去了,最後在小黑子的哭聲中徹底消失。


    我抬手捂住小黑子的嘴巴,“噓”一聲,輕聲道:“安靜!”


    小黑子立時止了哭聲,淚水卻打濕了我的手指。我鬆開手,摸摸他的頭,將他往我懷中塞了塞,警惕著身後的響動。


    隻是死寂,沒有一點聲音,哪怕是風聲都沒有。這過分的安靜不僅沒有讓我放下心,反而讓我覺得心慌,我就像是夜行於大海中的一葉扁舟,準備迎接安靜之後的狂風暴雨,甚至於做好了翻船赴死的準備。


    我垂下頭看小黑子,他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托舉在半空中,不能走動。他也抬著頭看我,伸手握住我垂下來的一縷發絲,撇著嘴,卻不說話。


    我對他微微一笑,最後在他可愛的小臉蛋上親了一口。


    “你不要怕,我會護著你!”我隻是動動嘴唇,做個口型,他是聽不到的。我看著他忘乎所以地玩弄著我的頭發,眼前便浮現出彥辰以前貪玩時候的樣子,他的玩心也是很重的,太喜歡的東西,哪怕是再簡單不過的,也會癡迷不已,不玩夠就絕不鬆手……我沒能保護他,也在沒有機會去彌補,那至少我應該護好身邊的這個小娃娃。


    我微笑看他時,卻忽然聽見劈啪一聲,像是什麽突然炸裂開,與此同時,一道紅光閃過,飛快地掠過我的眼前,我還未能巡檢光源的去處,便又聽見劈啪一聲,緊接著便是一聲緊似一聲的劈啪聲響,而那些紅光慢慢頓了下來,匯在一起,將我麵前的牆壁照得通紅。


    隨著身後一陣灼熱襲來,我才明白此時的處境。


    那黑色燈籠中落下的金粉,不是粉末,而是火種。我吃力地歪頭看過去,卻見牌樓的一角此時正燃著業火,火舌噴吐著,像是要將一切靠近的東西盡數吞下一般,洶湧而猖狂。


    我猛然站起身來,卻不想那小黑子竟然將我束發的絲帶給扯了下去,一頭流瀑般的黑發鋪散開來,而那個始作俑者則一臉無辜地看著我,絞著絲帶的手藏在身後。


    我無奈地輕歎一聲,沒時間去理會,便使出術法化出一道水簾來,水簾圍成一圈,將我們包裹在裏麵。從水簾中可以看到身後的一些畫麵,我努力把身子往一旁歪著,使水簾盡可能多得映出些畫麵來。


    身後的聲音越來越響,那火燒得越來越旺,溫度越來越高,讓我想起以前初雲行打造寶劍的劍爐來。我看著水簾,卻在水簾中發現一條紅色的似蛇一般的紅色火焰正一點點靠近來,還能聽見似近似遠的咆哮聲。那東西越來越近,最後被擋在了水簾外,它攀到水簾上,像一隻壁虎貼在上麵,中間兩點火星像是一雙眼睛,死死盯著我們。隻是那樣近的距離,它身上的火苗卻沒有熄滅的跡象,隨著它瞪得越來越大的眼睛,那火舌反而竄得更高了,雖然隔著水簾,可是我還是感覺渾身發燙。


    這禦水術化出的雖是一道水簾,但是卻像是一層石門,硬得很。雖然擋不了溫度,可是能暫時阻止它進來。一千年的避世,我修煉術法還算勤快,自信這禦水術能夠擋住外麵的火舌,等到有人來救我們。


    我抬頭看著樓上,盼望著能有人影出現在欄邊,無論是誰,總之出來一個能幫我們解圍就好。我仰著頭看著,脖子都算了,卻什麽都沒盼到,心中失落,但是更覺得氣結,我隻覺自己窩囊,自從來了這無生府就處處受人限製,任由他們擺布,真是丟盡了臉麵,如果讓流嵐知道我現在這個狼狽模樣,不把我吊起來才怪。


    這一想到流嵐,我便又想起阡陌和墨淺來,想著想著眼睛就紅了。那日,我在滅生大林與溪涼分開之時托他帶信給阡陌,是為了不想他們擔心,可是卻沒有來得及告訴他們我同穹魂一道來了無生府,照穹魂所說,這無生府裏的時間與外麵根本不同,雖然來了不到一天,但外麵應該是好幾日了吧,他們幾日不見我,肯定早就急瘋了,依墨淺的性子,不出兩天,就會四海八荒遍地尋我。


    一想到連累他們為我心憂,我心中就煎熬得很。千年前,我為了初雲行棄了他們,一個人躲了起來,避而不見,讓他們為我擔憂了一千年;現在我好不容易肯出來了,卻又是為了初雲行而將他們全部拉下了水,不得安寧。我要這唇,心中酸澀,如果不是西羽元神的緣故,或許我就不會出現在這世上,也就不會有這麽多麻煩。做一粒微塵多好,沒有煩惱,也沒有感情,不用去想宿命的安排,也不必去想明天的太陽和星空,隻隨遇而安便好。


    可是我終究是有血有肉有愛有恨的人,紅塵萬丈之中,我早陷了進去,無法自拔。


    我正出神想著,卻感覺到這水簾猛然一震晃動,我和小黑子也跟著這強大的力量晃動。


    我抬眼看著水簾,心中大驚。那紅色的火焰正甩動著長尾,擊打著禦水術化出的水簾,而且一下比一下重,沒一多會兒,便聽見了破裂聲。


    水簾正在瓦解!


    那小黑子伸出小手拉著我的衣袖,使勁搖著,哆嗦著說道:“瑤姬,我們……是不是要……要死了?”


    水簾是我們最後的保護屏障,我現在這個樣子根本動不了,再加上我對這火與熱根本無甚抵抗力,再催動禦水術布一層水簾很不現實。現在我覺得我們除了等死好像也沒有別的選擇了。


    他在水簾中看見我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剛才還強作鎮定的臉一下就垮了,然後便哇一聲大哭了起來。


    “瑤姬,你騙人……你騙人……”他聲嘶力竭地吼著,“說什麽護著我帶我回去找母上,都是騙人的!”


    瑤姬,你騙人!哼,你不是說,你會帶我去銀橋嗎?你說話不算數!


    ……


    瑤姬,你騙人!我要去看雲海,現在就要去!


    ……


    瑤姬,你騙人!我不要理你了,我再也不要理你!


    ……


    那些聲音紛紛擾擾,從某一個方向傳過來,鑽進我的耳朵……


    “彥宸,彥宸……我沒有騙你,我沒有……”我望著拉著我衣袖的彥宸,那個可愛的小扇貝,他假裝生氣實則撒嬌的時候,每每都能讓我無計可施。


    “瑤姬,你是不嚇傻了?我是欽尹,欽尹啊!”他搖著我的衣袖,哭得更厲害了。


    我低頭看著他,他發間的彩色扇貝閃著光彩,比珊瑚的色澤好看多了。我癡癡一笑,道:“彥宸,你怎麽不看我啊?你生氣了?你別生氣。我告訴你,有件事情我一直沒對你說,”我慢慢低下身子,湊在他耳邊,喃喃道:“我一直沒告訴你,其實你是我見過最可愛最好看的扇貝……”我摸摸他的頭,“不過,我怕你驕傲……我怕你又欺負我!你知道吧,被你這樣的小家夥欺負,真得很丟臉啊!”


    那小家夥猛地鬆開拉著我的手,指著眼前的水簾,似乎根本沒聽到我說的話,隻大叫著:“瑤姬……瑤姬……火,好大的火……”


    我隻覺得耳邊嗡嗡作響,卻聽不大清他在說什麽。我又湊近他,大聲問道:“你,你說什麽?彥宸,我聽不到!”


    我隻看到他身子動了動,手亂指著,終是不肯回身看我。我有些急了,就要邁步上前的時候,眼前卻忽然閃過一道紅影,那道紅影很快便閃進一團模糊中,在不遠的地方定住了。


    我揮動衣袖試圖將那團模糊驅散,卻沒能成功。


    而那道紅影站在那裏像是正看著我一樣,隻是沒站多久便慢慢走了過來。


    她走近來,慢慢露出麵部的輪廓。


    那張玉麵,在碧落為我梳頭的時候,我時常在鏡中看到。隻是,這張臉比我更顯妖嬈豔麗,也更多風情。


    她抬手搭在我的肩上,唇角掛著微笑,聲音溫潤好聽:“瑤姬,累了就歇一下,不要硬撐著!你放心,有我在的!”


    聽她這樣一說,我隻覺春風襲來,吹出了我無盡的疲累,身子不自覺地癱軟下來。


    她伸手將我環住,唇瓣抵在我的耳邊,輕聲安慰道:“睡吧!交給我就好!”


    我費力地眨著沉重的眼皮,看著她,慢慢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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