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少英顧不得雙耳內嗡嗡長鳴,掙紮著扶牆爬起身來,晃了晃暈沉的腦袋,定眼勉強一瞧,喜的是整張寸寸龜裂的青苔石壁後,果然有水流從裂縫中不斷擠出,憂的是,以這種程度的細流何時才能淹沒整個溶洞?


    難道最終還是要功虧一簣?


    不能!如此唯有破釜沉舟了。


    莫少英稍息片刻,凝神閉眼,雙手緊握流淵,開始緩緩調動體內那股蠢蠢欲動的煞氣。


    少時,丹田中黑氣一經催動,當下便如脫韁野馬般奔湧而出,體內一直靜止的白氣也果然在第一時間撲了過去,但於此時此刻莫少英,反倒是希望黑氣能暫且壓製住白氣供己調用。


    此一念剛起,黑色煞氣仿佛受到了巨大的鼓舞,驟然擺脫白氣的束縛直衝腦門,但見莫少英右眼一暗,眸中烏光迸現,下一刻,他已將布滿黑氣的一刀赫然劃向了前方!


    “不可——!”


    耳邊依稀聽著有人出聲阻止,可莫少英怎會去多加理會,亦且這一劍飆出之後,全身仿佛收到解脫般極盡舒暢,剛想再次揮劍,就聽轟然一聲作響,麵對的青苔石壁,霎時水崩石裂!


    一股堪比洪流般的大水瘋湧而出,瞬間便將莫少英撲倒在地,卷入其中。


    激流衝擊下,莫少英神識稍稍一清,掙紮著鑽出水麵睜開了雙眼,一手握著流淵,用力插在上方土層之中,讓身體固定於此,不至於再跟著激流越衝越遠。


    此時他還不知道這溶洞的出口在哪裏,而先前那井底入口太過狹小,加之地勢較低,路途也較遠,所以此刻最簡潔的辦法就是將死路當生路,讓身旁那傾塌的石壁出水口,作為逃生的出口!


    主意已定,激流也不似先前那般凶猛,莫少英看著漸沒胸前的積水緩了緩心神,當下拔出流淵,猛吸一口氣後便向著水下洞口奮力潛去。


    片刻之後,當來到水中洞口前時,莫少英瞥了一眼黑黢黢的水中洞口的位置,當下再次上浮水麵,貼著溶洞頂端大口回了口氣後,方才卯足全力向著水下洞內鑽去。


    豈料當他來到洞口向深處遊去時,突然一雙手卻是從背後死死鉗住了莫少英的後腳!


    莫少英於水中回望就見那孔鶴麵露猙獰之色,迅速一掌切來,他並未在水中於人比鬥過,這一掌來時忙閃身躲避,怎奈未計算水中的阻力,身體剛轉便覺比平常慢了許多,這一慢就遭孔護法掌緣切中了腰際。


    雖說這水中出掌,十成要銳減五成,然而即使五成掌力,卻也讓莫少英麵色一白,氣息一亂之下,差點就有溺水之險。


    莫少英吃了暗虧,見孔鶴下一掌已猛然至前,隻好匆忙之中用劍一擋,跟著劃了三劍,然而在水中比鬥,出招甚是緩慢綿軟,對方輕鬆躲過後,又是雙掌來還,看其模樣似是明知殺不死對方還要癡纏。


    莫少英也總算明白孔鶴如此不要命的打法是想同歸於盡了!


    想通此節,即刻再不糾纏,一劍用力劃開孔護法後,猛然向前遊去。


    孔護法見他窺破了自己心思,臉上更露恨怖之色,一見莫少英如魚般急欲脫走,當即猛然一竄,合身抱住莫少英雙腿拉著他死命下沉!


    莫少英麵色一變,反手便是一掌擊在了孔護法肩上,而對方卻是不管不顧依然抱著不放。


    恰在此時,胸中窒息般的疼痛感已然莫少英有些頭暈眼花,見孔護法依然如此,丹田中靜止的煞氣即刻嗆然上竄,跟著莫少英眼中戾氣再現,瞳孔複又一暗,下一秒指掌間夾著絲絲黑氣已向著孔護法天靈蓋重重拍去,然而這水中掌風還未拍至,那道道黑氣已然全數沁入了孔護法的天靈蓋中。


    立時,隻見孔鶴整個身子猶如忽然癲癇發作般,在水中劇烈顫抖了起來,似是正在忍受莫大的痛苦。


    可不管如何,那雙鉗住莫少英雙腿的手卻絲毫未有鬆動,莫少英一見如此,心下更急,神識忽然一沉,跟著一股無名的滔天恨意頃刻便席卷了整個腦海!


    隻見此刻莫少英右眼烏光冉冉大盛,左眼忽然則是空洞莫名,一雙手猛然握住的流淵對著孔護法狠紮急刺!


    一下,兩下,三下!……


    隨著狂亂的殺戮,兩人周間已被血液迅速染紅,道道血花不斷在水中泅開,激流竟衝不散慢慢擴張的水中血霧!


    而這時的莫少英並不因通紅的血水而感到絲毫不適,臉上反是顯出一副極其享受般的神情。


    他出劍雖是毫無章法,可劍劍卻是力透體內,戳膚刺肉、絞筋斷骨。


    那孔鶴麵目表情從初時的凶狠到一刹那的驚怔,跟著還未來得及後怕,便全身冒出了數股細密的血泡,終是鬆開了雙手緩緩向著水底沉去。


    莫少英看著眼前逐漸墮於昏暗中的血紅屍體,下意識地咧嘴一笑,這一下,還未散去的血水即刻沁入胸腔與肺葉,雖是嗆得其胸疼痛欲裂卻也及時讓其右眼烏光驟然褪散。


    莫少英雙眸一清,猛然合上雙唇,一股極力求生的意誌,促使著他奮力遊到溶洞頂部,稍稍換了口氣又再次極力向水中洞口劃去……


    此刻萬城之中燈火通明,家家戶戶顯得驚慌失措,紛紛跑到了屋外,他們並不知萬城地下還有個偌大的溶洞,更不知這地底溶洞中到底發生了一場怎樣的戰鬥,但是聽著地下不斷傳來的爆炸聲,讓百姓們本能感到了害怕與危險。


    天子‘葉康’披著一件龍袍未戴冠冕便急急走出少帥府,領著玄真公主卓於晴,昭陽郡主葉千雪,一品帶刀護衛慕容流蘇以及一大批侍衛趕往東北方塌陷處,麵對這陷洞中流動的汙水,他雙目微閃,不知在作何思忖。


    而當天子看到許許多多依然穿著天星軍服飾的屍體和孔鶴的屍體,從那坍塌的東北角浮上來時,似乎一瞬間就想明白了什麽。


    隨著天下‘葉康’道道令下,眾人便開始忙碌起來,探查情況者有之,急救者有之,安撫百姓者有之,總之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就在萬城中人奔走相顧間,誰也不會看見城外莫少英正渾身濕漉漉地坐在護城河旁的一處高地上。


    原來那個水下洞口是通向城外護城河的,溶洞中的水便是由護城河中的水。


    此時莫少英雖是死裏逃生,但他卻是麵無表情,顯得有些怔忪心悸,方才在水中他知道自己做了什麽,但是那一刻,暴怒,怨恨等等負麵情緒支配著他,使得無論如何不能控製自己。


    他知道自己雖手染鮮血無數,但是所殺之人,無不是戰場之上你死我活的拚鬥,雖然這改變不了殺死對方的事實,但莫少英認為小小的犧牲換來大局的安定是相當值得的。


    這麽說可能會覺得有些殘忍,但是自從他在答應了那人時,就已知道自己未來會是怎樣一條血路。然而今日今刻,他卻有些後怕起來,今次這般失控是否會在他日戰場上重現,又是否會不分敵我隻顧殺戮……


    莫少英想到此處沒來由得打了一個寒噤,他試著調息片刻,赫然發覺丹田內被葉千雪偶然打入的道家真氣已然消失於無形。


    他無奈地搖了搖頭,突然憶起重虞說過這煞氣終有一天會控製不住,更想起了師父莫行則曾說過‘天道爽然,無事不報,’自己所行之事對葉家朝廷來說算是大善,但對被自己傷及性命的士卒個人以及他的親人朋友來說卻又是大惡之舉,如此算來自己到底是善是惡?又或者這些許煞氣纏身的懲罰,隻不過是上蒼折中後的仁慈?


    莫少英此時的笑容盡管苦澀,但片刻之後竟是從容起身,再不予理會這些,轉身便隱沒在了黑暗中。


    此刻,月盡風寒、漆黑一片,仿佛連那月光與星辰都不願再照拂孤身行於荒徑中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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