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初臨,細雨已悄然止息,空氣中卻仍有一股醇正的酒香,莫少英知道這是宮廷禦酒殘留的芬芳。


    莫少英也參加了這場宴會,但他的席位卻隱蔽在橫梁之上。


    沒有人能注意到他的行蹤,他卻可以從梁上密切注視著堂內眾人的一舉一動,比如始終保持著笑意,接受眾人頻頻敬酒的天子“葉康”,再比如整個酒席中表現得像一隻兔子般畏首畏尾的孔護法孔鶴,仿佛已心甘情願地俯首稱臣,心甘情願地背叛慕容恪。


    但莫少英太了解孔鶴了,他認為孔鶴這等死忠絕不可能投降,就算他手下所有人都死絕了,他也不會。


    先前聽聞埋伏於城內的一些刀斧手已被秘密清理,這會兒又不見他暴起反抗,那麽這個孔鶴到底還有沒有其他的後手?


    這個問題已讓莫少英頭疼不已,既然想不通那麽他打算先放一放,去處理一樁迫在眉睫的事情。


    此刻雖是雲遮月隱,夜色陰霾,可也正方便了莫少英暗中行事,他的真實身份除了幾個關鍵人物外並無人知曉,初一等人更不知他還活著,所以此番行事自須小心謹慎才是。


    一扇朱漆門,兩麵碧紗窗,窗內一燈如豆,照得其內明明黃黃、虛虛幢幢。


    莫少英之所以能輕車熟路地來到這裏,因此處本就是少帥府,本就是青青的廂房,而現今也隻不過換了天子這個主人而已。


    莫少英翻下簷脊,倒掛於懸梁之上顯得舉棋不定,他重回少帥府當然是來找青青的,但臨到門前又突然猶豫了起來。


    見她做什麽,難道自己是來解釋的?不,他不需要解釋,哪怕上午的場景再來一次,他依然選擇擲出腰刀,那難道自己真是來殺她滅口的?莫少英默然,理智在告訴自己必須這麽做,但情感上卻始終抗拒著。


    就在這般踟躕不定時,突聽屋內一陣響動,跟著一女子嬌喝道:“滾出去,不用你來裝好人!”


    莫少英眉頭一皺,就見葉千雪從內急急退了出來,手上還拿著一罐傷藥,眉宇間更有幾分淡淡的愁緒。


    莫少英見著是她,二話不說翻身下梁拉著她來到屋前花圃中,還未出口問話就聽葉千雪先道:“她不吃東西,更不準我碰她,所以身上的傷也不知到底有多重,要不你……”


    葉千雪說到你忽然頓住,意思再為明顯不過,可心裏似也頗有疑問,並未將話語如數說清。


    莫少英自然知道她心裏所想,一把握住葉千雪雙手立即表態道:“我和青青姑娘沒有什麽,你相信我。”


    葉千雪靜靜地聽著,眉宇間已有了幾分落寞之意:“我當然是信你的,但是青青姑娘肯為你行險,單這份魄力恐怕沒幾個人能做到。所以她待你極好,或許真的比我還好……”


    莫少英一聽這落落寡歡的語氣,眉頭不禁皺得更緊,他當然不是傻子,這蠢女人顯然是在吃醋,可自己如何去解釋?要怎麽才能解釋幹淨?


    難道直截了當地告訴她,自己和青青不過是逢場作戲,一切都是建立在利用她的基礎上?而今夜前來就為了殺了她?


    若擱在以往,莫少英絕對可以毫不猶豫地脫口而出,哪怕被葉千雪認為自己就是個冷血無情的畜生也無所謂。


    但人非草木,又有誰能無情無義?


    就算莫少英從前一百個不喜歡,但是青青為他做的一點一滴,已化作了血,流入了他的心頭,這份沉甸甸的情感叫人無以為報,也實在叫人難以割舍。


    於是莫少英終於知道什麽叫嘴巴幹得厲害,竟連搪塞的話語都開始結巴了起來:“她,她當然沒有你好,倒是你被她呼來喝去的,不覺得委屈?”


    葉千雪盯著他,居然笑了:“說到委屈,同為女人,我想青青姑娘此刻一定更不好受,而你不正是來安撫她的麽?”


    莫少英聞言一張臉頓時就紅了,還好此刻並無月光,而這突如其來的笑容也讓他心裏有些著慌,見她這般一說,索性不管不顧拉著葉千雪一同向著房門走去。


    誰知剛走兩步,葉千雪已猝然頓足,笑意卻比先前更濃道:“你傻了麽?”


    “怎麽?”


    “就算你拉我進屋,我一旁看著也不會太過舒服,那青青姑娘更不會搭理你,與其如此倒不如眼不見為淨,你隻需記著,二人獨處時注意分寸就好。”


    說著,葉千雪就將傷藥遞了過去,又飛快在莫少英的麵頰上輕啄一口,方自從容離去。


    那莫少英撫著臉頰細細體會個中滋味,突然覺得原來葉千雪竟是這般通情達理,善解人意。


    小半晌、莫少英推門而入,迎麵便聽青青道:“出去,你還回來做什麽!”


    “是我。”


    語調近乎冷漠,仿佛自從進入這扇門的一瞬間,莫少英已完全變成了一個人。


    青青一見莫少英這等架勢,牙腔不禁打了冷顫,慘然一笑道:“你是來殺我滅口的?”


    莫少英不答,徑自搬來圓凳坐於床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青青,怔怔出神。


    他望著青青一對裸足,那足踝間傷疤是自己為騙過師弟時親手所傷。再望向其腰肢,不知破裳下淤青可曾愈合?


    而今、這一頓毒打更是傷上加傷,令人隱隱心疼,就算自己再如何鐵石心腸,也不得不為之愁歎神傷。


    但莫少英更知道,既然自己給不了她想要的,那就用另一種情感來替換這份愛意!


    從推開門的一瞬間,莫少英一直都在醞釀這份情緒,而現在他的眸中仿佛能結出冰渣子。


    青青被他這般盯著,忽覺得有些毛骨悚然,忍不住再次抗聲道:“你為何還不動手?倒是動手啊!”


    莫少英不自然地笑了笑,而就在下一瞬間已狠狠捏住她的下巴,嘎聲道:“臭丫頭。小爺手上少說也有數百條人命,你這般激我,可是認為我不敢殺你!”


    青青一怔,似乎完全沒有料到莫少英真敢這樣去做,但看著他這副冷酷到極致的麵容,心裏突然冷得厲害,也怕得厲害,那胸中那股潛藏許久的幽怨和多年身為上位者的氣勢,仍是讓她不屈地喊道:“那你殺了我啊,殺我,你不殺就是我養的!”


    莫少英大笑,一雙手則是不安分地貼著青青下巴滑向了粉頸,然後猛然一扯,但聽‘撕拉’一聲,那早已破口百出的粉裳,頓時就被扯成了兩半,內中一雙鎖骨盡露,玉峰半遮,形態煞是撩人。


    莫少英盯著雙手護胸的青青,作勢吞了吞口水,隨後眼光淫猥道:“怎麽,你不是不怕死嗎?連死都不怕,不如就在死前便宜了小爺!”


    言罷,伸手再次撕扯其衣裳,青青擋得住左邊,卻擋不住右邊,滿心羞憤下,甩手便是一記掌括,隻聽‘啪’聲脆響下,莫少英的臉頰竟被扇得側轉過去,顯見出手極重。


    青青不料情急之下出手竟會如此凶狠,一時也驚怔在當場,有些不知所措。


    那莫少英摸了摸半邊迅速紅腫的臉頰,下一刻卻是一把拗住青青前頸,眼神戾氣一閃,額頭青筋隱現!


    這下,青青兩手再顧不得護及胸前,死命扳著那隻鉗住自己前頸的大手,可奈何力氣終究抵不過盛怒之下的莫少英,一張俏臉已是由紅轉白,再轉青紫,瞳孔已微微上翻!


    此刻青青當然不想死,卻也不想向這個男人求饒,所以她盡管眼角淚花已現,口中卻還是倔強道:“你,你…”


    她本想罵他無情無義,狼心狗肺,怎奈脖頸遭扼,已是語不成聲,望著那一臉凶戾之色的莫少英,她突然感到一絲深深的絕望!


    然而就在此時,莫少英神色遽然一清,隨後竟是觸電般倉惶撒手,望著眼前之境,居然同樣顯得吃驚,仿佛不知道幹了什麽。


    那青青沒有注意到他這個表情,見他鬆手,下意識便低下頭大口喘氣,怎奈一時氣急轉瞬又連咳數聲,心中酸楚之意匯聚於眼,霎時淚眼婆娑,又怒目相向道:“你,你為何不索性掐死我!”


    莫少英思及方才煞氣險些失控情形,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繼續冷聲道:“哼!你要死是嗎?我偏讓你活著!”


    說著,連點青青周身穴位拿出傷藥,自顧自塗抹起來,那青青身不能動,隻得氣急敗壞叫嚷道:“將手拿開,別碰我!”


    “嗬!放心,小爺的女人個個冰清玉潔,端看不上你這等爛鞋!”


    青青渾身一顫,仿佛臉上被人狠狠抽了一鞭般生疼!眼角的淚水卻又因這句話瞬間止住,望著莫少英語意生寒道:“你滾,給我滾!”


    莫少英狠狠恥笑道:“你這表情不錯,知道嗎?恨一個人莫過於殺了他!嗯,所以你要是有本事就養好傷來殺我。不過以你身手,嘖嘖……”


    話語越說越是離譜,就連笑聲都充滿輕蔑嘲弄之色,反觀此時青青卻是望著眼前這個男人久久再不出聲,雙眸中透著三分怨恨之色。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屋內氣氛已是降到了冰點。莫少英知道自己的目的已成功,可麵上仍然故作不知,擦完傷藥後竟是連句招呼都不打便轉身離去。


    其實勿怪他走得匆忙,這出戲他實在演得於心不忍,他第一次覺得自己是那麽的可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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