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東都洛陽附近的一個小縣城,臨近八月十五月半中秋,遠行之人大都行色匆匆歸家團聚,而莫仲卿與白素衣卻要緊趕慢趕向著江南前進。


    原本按照計劃從江陵直接雇船東下那自是一路順風順水,可惜近來長江連月漲水,水勢湍流激蕩,已有好幾處農田村舍相繼被淹,百姓流離失所苦不堪言。擱在以往這個時候早已過了汛期,所以此事發生得頗為不尋常。


    雖然朝廷已下派官員賑災,情況也尚在可控範圍之內,然而謠傳卻是紛紛四起。有人說定是哪家行船不按規矩辦事觸怒了水中的龍王,也有人說是山中妖物興風作浪,更有甚者說這是天顯亂象國將不國。


    這種唯恐天下不亂的論調雖然被朝廷很快掐滅在了萌芽階段,然而眾口鑠金,靠水吃飯的船家自是誠惶誠恐紛紛止渡上香,大辦各種祭祀,原本打算渡船而下的兩人也隻得顧了輛馬車改走旱道了。


    他倆如此著急全因祁彥之臨行前的吩咐,即醉的傷勢宜早不宜遲,這朱果與藥方最好能盡快交至卓坊主的手中,故此二人沿途不進大城不入官道,一路筆直東行。


    隻不過坐在馬車上的人不累,馬匹會累,二人如往常一般入的縣城內更換馬匹,卻被告知八月十五關門歇業。二人無法,隻得沿街找尋客棧落腳,而這小縣城雖不比東都洛陽熱鬧,可對於從小生長在太素坊的白素衣來說,這滿街翠燈紅繞,流光溢彩的景色當真有些別致。


    身旁正愁找不到話題的莫仲卿看著白素衣一眨不眨地盯著花燈,當下快道:“書上說東都洛陽燈會乃中原一絕,這次趕路就算了,明年八月十五與我一道去看看可好?”


    這甫一說完,莫仲卿突生悔意,暗惱自己不事先去想想在這八月十五如此重要的節日裏,男女夜晚相會定然別有深意。自己與白素衣並不算多麽熟識,甚至不知她有沒有這層意思,如此唐突相邀是否會嚇著她?


    “會吧,不會吧……”


    莫少英雖是麵無表情,但一顆心早已經是七上八下,患得患失,若不是瞧著白素衣還在身近,恐怕就要急著求神問卜了,隻不過這男女情事乃是天底下一等一的難題,就連神仙也是要退避三舍,敬而遠之的。


    而那白素衣此刻正細賞花燈,不知莫仲卿這等愁腸百結的心境,突聽他這般一問,竟是回過頭來大大方方地輕笑道:“好啊,一言為定。明年的這個時候我們同去洛陽燈會。”


    這脆爽的語氣令莫仲卿一怔,以為自己生生聽差了,可在瞧到她單手撫弄發髻,雙眼假裝不經意間瞄向自己時,心下莫名一動,不禁思忖道:“瞧模樣,即便她久處內坊足不出戶,可這世俗道理總算是明白的,那她這是領會了?不,若是她不明白呢,我要不要點破,可點破後她又反悔該如何是好……”


    其實男女情事大可由一方直接挑明,如此一來不管成功與否都不會再徒生煩惱,但大部分戀愛中的人是不會有這種勇氣的,因為他們太害怕失去,又太在乎彼此的感受,所以才徒添周折,費了大把心神自尋煩惱,這是一種病,一種戀人之間的通病。


    未免阻止自己繼續胡思亂想,莫仲卿幹咳一聲,伸手胡亂一指不遠處的攤位,忙道:“那邊似乎挺熱鬧,我們過去瞧瞧。”


    白素衣順勢望去,輕輕應了一聲跟在了後頭。


    這般舉止讓莫仲卿的一顆心不免又開始忽上忽下了起來,現下也很後悔平日裏沒向那二師兄莫少英多多討教如何舌燦蓮花討得女子的芳心,而當他想到二師兄時便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當初的承諾,隻是他並不後悔自己此刻的一舉一動,他心頭隱約有了一個答案,一個能讓自己也讓二師兄信服的答案。


    莫仲卿領著白素衣,排開人群來到攤位前,方才發現這是一處經營女子首飾的攤位。


    莫少英當場一愣,瞥了一眼身旁的白素衣,卻見她眼瞧著這些琳琅滿目的飾品麵上出奇的平靜,似是根本提不起半點興趣。


    他當然也知道這不一定是真的不喜歡,是以心下正猶豫該不該開口詢問時,卻聽見操著一口異域腔調的老板已讚道:“這位公子兒,我一看你氣度不凡品相俊逸兒,身邊這位姑娘也是美若天仙賽貂蟬兒,我這裏的東西可是從波斯來的稀罕物件兒,怎樣兒?挑件給這位姑娘戴上表表心意兒。”


    莫仲卿不置可否地摸了摸鼻子,一副心思全在白素衣身上,見她看著攤位上光彩奪目的飾品,臉上依舊古井無波,左思右想下忽然靈機一動,索性不管不顧地抓起一隻通體瑩潤,微微泛藍的玉鐲,飛快遞向白素衣身前,窘迫道:“喏,送給你。”


    末了,未免尷尬還不忘小聲地加上一句:“不準不要。”


    白素衣接過玉鐲拿在手上把玩片刻,既沒有說要也不曾說不要,隻是此刻已是笑靨微露,莫仲卿見著心下這才一鬆,就聽一旁賣飾品的老板豎起大拇指,又賣力地讚道:“公子好眼力兒!真是萬花叢中擢真品兒。這玉鐲叫做冰璃鐲兒,現在是午時你看它是藍玉色兒,而到了晚間卻又是青白色兒,亦且這鐲子早晚佩戴亦有清心養顏之效果兒。”


    這老板的口音聽來雖有些別扭,但說的話倒也中聽,莫仲卿心下不禁一陣舒坦,隨口道:“那這鐲子多少錢?我買了。”末了想也沒想便扭頭對著白素衣道:“來,我給你戴上。”


    這句話自然不是征詢的語氣,莫仲卿輕握白素衣明玉皓腕般的左手將玉鐲輕輕地戴上,大小卻也正好,二人相視一笑,老板這才不失適宜地道:“瞧公子與姑娘郎情妾意兒,我怎又忍心不成人之美兒?來,今兒個就半賣半送一口價五百兩銀子兒。”


    正準備掏出碎銀的莫仲卿驟然一聽,倒吸一口涼氣,卻與一旁的白素衣一同驚道:“五百兩?”


    這兩人異口同聲倒是嚇得攤位老板一愣,白素衣剛想取下冰璃玉鐲,豈料就在這時情形突變,右肩猛然被人一扯,肩上包袱轉瞬便沒了蹤影,驚聲回頭顧便望見一身穿布衣的男子奪包而去。


    白素衣見著麵色急變,道了一句:“經卷!”,拔腿便追。


    莫少英聞言立刻緊跟其後,留下一臉愣神的攤位老板待得三人消失在人群中這才哭爹喊娘道:“天殺的兒!這不是明擺著搶劫兒,還我的鐲子兒!”


    這鐲子當然還在白素衣手腕上好端端地戴著,而她的全副心神都在被奪包袱之上,裏麵不但有《太素選經》,還有祁先生的朱果與藥方,所以包袱是一定要奪回來的。


    怎奈人生地不熟,加之街上行人眾多,大大阻礙了兩人追擊的腳步,而那小賊卻是穿堂過巷,對周遭極為熟知,追得一陣,便在一處拐角失去了其蹤影,二人一急在眾人一頓驚愕的眼神中紛紛施展輕功縱上屋頂,頓足遠眺,卻見此處四通八達狹長無比,而街麵卻又被屋側雨簷遮擋,這一上來也就更加瞧不清了,白素衣急得花容失色,一旁莫仲卿隻得沉聲安撫道:“素衣莫急,給我點時間來卜算方位!”


    此時、莫仲卿方欲動作突聽西南方傳來一聲短促的驚呼、緊接著一陣銀鈴叮當串響,響聲似是勾魂奪魄懾人心神,莫仲卿暗運道門清心訣,一拍怔神不定的白素衣,凝神道:“這鈴聲有古怪、我們去看看。”


    言罷,率先鷂子翻身而下,沿道疾馳而去。


    待得二人穿街過巷,轉出鈴聲傳來的拐角,撞入眼簾的赫然是垂在簷脊下一雙嫩藕般的細足。


    而此時,左腳踝上兩隻用紅色絲絛綁著的銀鈴,正隨著雙足的晃動發出叮叮當當的串響,再往上瞧去卻見一身桃紅褶裙、笑靨如花,看上去約莫豆蔻年華的小妮子正左手拿著白素衣的包袱,右手托著一顆鵝卵般大的朱色果實,張口欲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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