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當莫少英迷迷糊糊醒來之際來卻發現房間內一陣冷清,時光似是停留在了昨天。


    他倏然一驚也不知自從牡丹走後自己又睡了多久,方想起身呼喚卻不料隔間傳來一聲重物墜地的悶響。


    莫少英拖著仍是有些虛軟的腳步來到隔間,進去一看,這才瞥見是小師妹整個人摔落在了地上,趕忙三步並作兩步上前將其重新抱回了床上。


    這莫婉溪從出生以來就受著雙親憐愛以及師兄弟們的疼惜,年芳十九的她總以為親人無時無刻都會在身邊陪著自己,可通過方家一事,她突然覺得事事當真無絕對。爹爹也會受傷不醒,娘親也會悲痛欲絕。


    而大師兄也有著他的無奈,這就好比自己不得不嫁給方少奇那般心酸無奈,她本已心生絕望了,可誰曾想這個時候二師兄莫少英竟如天神般突然出現帶走了她。


    莫少英這般做法這瞧起來有些自私,有些不顧大局,但捫心自問莫婉溪實在慶幸有這麽一個不管不顧的二師兄。是以這一見著他,當下猛然撲進他的懷中喜極而泣。


    莫少英輕撫師妹如絲的秀發,輕聲安慰道:“都過去了。”


    小半晌,當莫婉溪輕輕抬起頭時,發現師兄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心頭沒來由一顫,哭得梨花帶雨的臉上立時一片緋紅,囁嚅道:“我原本就是想喝口水,可身子忽冷忽熱的還使不上力氣,所以所以就…摔下去了。”


    莫少英一聽頓時起疑,按道理應是全身虛脫發燙才對,怎麽還會冷呢?他想問,但為了不使莫婉溪重又擔驚受怕,遂暫時按捺住詢問的心思,柔聲安撫道:“沒事的,隻是那廢物下的藥力還沒散,喝水是嗎?”


    莫婉溪低頭細弱蚊蠅道:“嗯……”


    莫婉溪將一大碗水喝下去後,幹裂的嘴唇又因喝得太急再度開裂,見她如此,莫少英有些心疼道:“你這是渴了多久,怎麽不叫醒師兄。對了,你可有看到牡丹?就是這屋中一直照顧我們的女子。”


    莫婉溪點頭,坐正道:“我正想跟你說呢,先前醒來聽牡丹姐姐說你身負重傷,所以叫我不要吵醒你,可當我昨夜醒來後卻沒見牡丹姐姐在身邊,之前一直是她在照顧我的,想等等她忍著點,誰知這一等便等了一宿也未見她回來……”


    莫少英聽到半途已全然聽不下去了,他猛地意識到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自己根本就不該讓牡丹獨自一人出去。可偏偏當時就為什麽沒有想到了呢。


    這讓他懊悔不已,恨不得狠狠抽上自己兩個耳刮子。


    而牡丹昨日午後出去到今天上午不歸,這十個時辰也定然出了了不得的岔子!


    莫婉溪見莫少英益發陰沉焦慮的臉色,心頭跟著一顫剛想輕聲呼喚,不料卻被二師兄猛然一把扶住道:“師兄得出去找找,等我回來,哪兒也不許去。”


    莫少英臨到門前卻又回轉身來將脖頸的玉佩取下放在莫婉溪手心中,鄭重道:“師妹方才說覺得忽冷忽熱?這塊“陽玉”據祁先生說能驅百邪,現在我舊傷已好倒也不用,你拿著戴在身上說不定會好些。”


    他自然是想到了當夜方府中身上戾氣無法控製,致使懷中的婉溪無形中被那戾氣侵體,而當她將“陽玉”握在手中時,神色果然輕鬆了許多。隻不過他卻刻意忽略了當“陽玉”離開自己手掌之際,一股寒意瞬間席卷了全身,雖然又在頃刻間複之如常,但仍是令自己冷冷打了寒噤。


    當莫少英手握流淵走至大街上時,對比前幾日的喜慶來看這官街閭巷雖是依稀如常,而牆垣之上遍布的通緝告示以及隨處可見的巡城衛兵都在告訴百姓們這江陵已是滿城風雨,暗流湧動。


    莫少英看著那畫著自己頭像的通緝告示冷冷一笑,隨手借用了一頂鬥笠遮掩麵貌當下四處找尋。


    可整整一上午、莫少英毫無所獲,牡丹依然渺無音訊,而身無分文的他隻得順手又借了兩包子回去同師妹分吃。


    當午後他再度出外找尋時便發現臨街那些巡邏衛兵正在張貼新的告示,而周圍百姓一看告示便急急向一個方向湧去。莫少英跟著走近一瞧,臉色霎時慘白,見周圍人並未發現自己的異樣便匆匆混入奔走相告的人群向西城走去。


    西城一處青石地磚空地是曆來行刑的法場。隻不過這幾年江陵府風調雨順,民安且樂故而盜賊鮮有,所以這法場一直不曾用過幾回。而今天,當數以千計的平頭百姓來此駐足觀望,那表明法場已被重新沿用,而所斬之人卻是一位雲髻峨峨、修眉聯娟的女子。


    ……


    “快看啊,好個如花似玉的姑娘,怎偏就成了劫匪同黨呢?”


    “這你就不知道了,她可是玲瓏閣的牡丹,閣裏的頭牌舞姬,想成為她的入幕之賓,嘿嘿,除了年少多金還必須要些才情!”


    “這樣啊,那看來你是不行的了。”


    “我老了自然不行,但瞧你這樣替她拎鞋都不配!唉,據告示上說她私藏匪寇,被抓住後非但不坦白從寬還咬傷了方家二公子的手指頭,所以方大人一怒之下就要斬了這位美嬌娘。”


    “哦?話說方家少夫人找著沒?據說被那劫匪是什麽什麽雲蹤派莫方聞的同門師弟還是方府侍衛長?真是日防夜防家賊難防。”


    “噓!你不要命了,小聲些,這可是方家醜聞,不要再提了。”


    “那就沒人知道這玲瓏閣頭牌不是活得挺滋潤的,又為何和那恬不知恥的侍衛長一路了?沒道理啊。”


    “這你就不懂了吧,自古多情空餘恨,以老哥多年風流來看,世上最沒道理的便是動了真情,這舞姬八成是看上人家了唄,實在可惜!你要聽老哥的,這男女之間啊可不能動情,誰先動情誰先死,瞧,這姑娘就是一例佐證,而那個無情的卻不知在哪抱著另一個女子逍遙快活呢!”


    ……


    周遭百姓雖是議論紛紛其論點不外乎對著台上牡丹的憐惜以及對自己這個罪魁禍首的痛恨!不難看出、人們的心裏一致認為他若是有情為何不站出來認罪偏要一個女子受累?


    那莫少英無情麽?


    莫少英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他更想此刻不顧一切地衝上台去,然而從他指甲狠狠掐入肉中,沁出的絲絲血痕來看,他正極力在忍耐這個想法。


    他知道麵對槍陣林立、機弩環伺的法場,若是拖著傷勢未愈的身體強行上前非但救不出牡丹,連自己也討不得好去。他不怕死,但是他不能獨留小師妹一人在江陵府內,他更怕自己一死,之前所作的一切將付諸流水,小師妹複又羊入虎口了!


    可這又算什麽,算不算無情?


    莫少英一遍遍地質問自己,心亂如麻地看著台上的牡丹。


    對比監斬官旁一身華服的方少奇來看,牡丹那身布裙荊釵如今已是千瘡百孔血汙滿身,顯然經過一番嚴刑逼問。可她此時的神色卻是清冷中帶著一股不屑和淡然。


    莫少英有些看不懂她如此從容的神色,就如周遭所述般他很難想象牡丹會如此的維護自己。


    而自己卻隻能這般眼睜睜地看著,是的、無力地看著,看著牡丹受傷,甚至看著牡丹死去!這種心情猶如萬蟻噬身般令他難受不已,他恨不得去想那個跪在刀斧手身下的人是自己,或者幹脆衝上台去!


    這種想法無時無刻不在腦中嘶吼徘徊、來回激蕩,所以他根本不曾注意到自己的腳步下意識在人群中慢慢擠進著,一步步向前挪去。而令他更沒想到的是,台上的牡丹竟從台下人海一眼便望見了他,一眼便認定了他!


    牡丹笑了起來,顯得很開心,因為那個男人最終還是來的,但是她並不想那個男人犯傻,所以她仍在笑,並且笑得高高的。這愜意的笑聲果然引起了身後方少奇的注意,隻見一臉恨恨地走上前來,抬手便是一巴掌揮去,瞬間便在牡丹的玉頰上留下一道五指印痕。


    “死到臨頭還有心情發笑!說吧,有什麽遺言?這是我父親大人對你最後的仁慈,不過依本公子看,你這頭牌婊子估計也沒什麽至親?嗬。”


    這時、方少奇自是將對莫少英的滿腔怨恨全數發泄在了牡丹身上。牡丹用餘角瞥了瞥場下滿臉猙獰的莫少英,將口中鮮血如數吞盡腹中,方才嫣然道:“誰說妾身沒有至親?牡丹的至親不就公子您嘛,不過牡丹這一去自是再無相見,所以想請公子再允牡丹唱一曲聊表心意如何?”


    方少奇樂道:“不愧是婊子,死到臨頭還兢兢業業,你若不是喜歡上那個小白臉,說不定本公子看在過往服侍的份兒上,放你一馬,哼!你想唱就唱吧。”


    牡丹點頭致意,雙膝跪地,開腔道:“…揮劍斬於情愫,小酌暖我悲腔;青帳伴餘空床,朱淚憐我憂傷;此情可作絕響,天地各罷一方!倘若癡心惶惶,徒添命魂兩雙……”


    一曲唱罷自是餘音嫋嫋,如訴如泣,台下百姓大多雖不知其意,然而那種哀感頑豔的歌喉卻是令聽者傷心,這台下莫少英聽來亦不例外,隻是他更傷心的是她知道這首歌詞是讓自己不要上前搭救!所以他眼睜睜地聽著,眼睜睜地看著,直到劊子手手起刀落,直到牡丹引頸受戮!


    難道就這樣妥協,難道就這樣結束?


    不行!


    突然,莫少英不顧一切,飛身上台大喝一聲:“慢著!!”


    慢著,於是景致就忽然慢了下來,所有人的動作似乎在一瞬間凝滯,沒有人說話,場上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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