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時、當一縷陽光透過迷霧直射進太素內坊院落之際,莫仲卿一行三人已在卓於晴以及四秀的送別下乘著天心舫離開了太素內坊。


    臨行前,卓於晴將隨身雙劍“秋鴻、碧月”贈予白素衣,命她勤加習練《太素玄經》上記載的武學。這對“秋鴻碧月”乃品劍譜上排行第九的一雙對劍,“秋鴻”劍身青光盈盈於白日中鋒芒畢露,而反觀“碧月”在白日裏猶如頑鐵一塊,唯有在月光中才會斂泛光寒。


    據說當持劍之人達到《太素玄經》上所要求的“劍心通明”的境界時,秋鴻碧月將能達到日月同輝之境!至於如何達到劍心通明,什麽又是日月同輝,卓於晴卻沒有告訴白素衣,隻說所謂劍心通明其實是一種信念,而信念多半因人而異。


    這句話說到白素衣似懂非懂,眼角不經意間掃了一眼身旁的莫仲卿,她忽然就覺得又有些明白了,隻是這份“明白”實在教人難以啟口。不禁有些臉紅耳熱暗斥自己到底在胡亂想些什麽。


    ……


    熱、酷熱。


    這不是一件好事情,而更不好是明知如此卻非要在夏日烈陽下打馬疾歸。


    一路奔馳,莫少英歸心似箭,沿途換了好幾匹駿馬的他,到了欺雲山附近卻陡然慢了下來。慢行並非近鄉情卻,而是手上提著的冰鎮酸梅湯不得不讓他在這崎嶇的山道上棄馬步行。莫少英知道小師妹莫婉溪愛吃甜食,這酸梅湯無疑正中下懷。


    莫少英穩步而行,速度卻也不敢稍慢,因為他知道,棉襖木盒中的冰塊已開始微微滲水了。這酸梅湯好找、冰塊卻是難求,它可是花了大“功夫”從一家大戶人家的地窖中“借”來的,想著過會兒小師妹一臉甜笑,飲著酸梅湯時的情景,莫少英腳步似是更快更穩了些。


    屈指算來、兩月不見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也不知他們會不會時刻念叨自己,不過就算不時刻念叨著也總比那“負心薄幸”,忘恩負義的葉千雪要好上太多了。


    “難道不是麽?”


    莫少英這般自嘲一笑,他突然發現一個可笑的問題,自己的人雖然已經回來了,可心卻留在了某地。


    山、欺雲山。


    午後陽光尤烈,卻仍透不過那滿山植被構建起來的天然屏障。重重綠蔭之下隨著斑駁的石階徐徐而上,一陣山風拂麵,吹得汗濕單衣的莫少英渾身一個激靈,旋即大呼痛快!而於此處盤旋而上便是熟悉的“回望亭”,再往上走些工夫便是雲蹤派了。


    然而莫少英沒能立時上行,因為此刻有人喚住了他。


    “大叔……”


    這一聲猶如黃鶯出穀的脆響令莫少英為之一愕,聲音雖是清脆動聽可有人叫自己大叔無論如何是不太高興的,轉頭來瞧便見一位約莫十二三歲穿著一身的女娃娃俏生生地站在不遠處的亭中。


    她身穿紫羅百花裙、綰著一對花苞髻,鬢角垂絲上用天藍色的絲帶纏定,小小模樣瞧起來端是人畜無害,嬌憨可愛。裙下是一雙嫩藕般的小腿,右足踝上三寸之處更是用絲絛係著一隻精巧的銀鈴,此刻也正發出叮叮當當地聲響。


    這女娃娃臨得近了,卻不先向莫少英打招呼而是湊近棉襖包裹的木盒嗅了嗅,隨後表情一喜,眨著水汪汪的大眼央求道:“大叔,這裏麵的東西能分我一點嚐嚐麽?”


    麵對一個十二三歲小妮子的請求是人都不會拒絕,然而同樣正因為僅有十二三歲故而也不會無故獨處深山大林裏。莫少英自然想到了這些,但一看到小妮子一副不諳世音的模樣又不忍心喝問,唯有耐著性子循循善誘道:“首先我不叫大叔,你可以叫我莫少英,少英,甚至小哥都成。其次、問人要東西,得自報家門,你是誰家女娃娃?可是在山裏迷了路,還是在等大人?”


    這小妮子伸出藕白嫩筍般的食指,指著自個兒腿上的銀鈴鏈子笑道:“我叫叮鐺,叮鐺的叮,叮鐺的鐺!我不在等大人,是專程在等大叔你啊。”


    莫少英笑著蹲了下來,故意板著臉道:“人小鬼大,是誰教你這麽唬人的?哪有人名字叫叮鐺的,我還銅鈴呢。”


    叮鐺一聽,將十指手指拿出來算了又算,方才一臉認真地回道:“叮鐺不小了,可有一百三十歲了,所以不說謊話,大叔不信麽?”


    莫少英當然不信,不過麵對稚子之言也不想過多求證,隻得打著哈哈,連聲道:“是是是,十個手指能數一百三十歲,看來不笨,不過你都還沒告訴我為什麽等的是我呢?”


    叮鐺見莫少英似是不信自己說的,小嘴一撅,嘟囔道:“你叫莫少英,所以叮鐺等著就是你,至於為什麽,大叔先將木盒裏的酸梅湯分叮鐺點,叮鐺再告訴你。”


    “喲謔,”


    莫少英樂了起來,心道好個伶俐的丫頭,竟想方設法騙吃要喝的,本不想再作搭理,卻忽然想到了這小妮子和小師妹莫婉溪爭吃一碗酸梅湯的情形,念及至此,心下不禁大樂,遂摸了摸叮當的發髻,笑得猶如一頭大尾巴狼般道:“要不你跟大叔去山上?那裏可熱鬧了,不僅會分你酸梅湯喝,說不定還有其他甜食哦。”


    叮鐺一愣並沒有立即答允,反是笑得賊甜道:“可是山上已經沒人了啊。”


    莫少英笑道:“鬼丫頭,我說的地方你定沒有去過,來,跟上。”


    見莫少英起身欲走,叮當一把拽住莫少英衣角,一本正經地道:“你要去山上有很多房子的地方嗎?那裏可是有兩個愛笑的大姐姐和一個溫和的大叔,還有位總板著臉的大伯,是不是?可他們前些天就被一群拿著長槍的人帶走了。”


    莫少英聽著本想付之一笑,可見叮鐺的神情並不似作偽,心下不由一沉道:“當真?”


    叮當再次點著腦袋篤定道:“千真萬確,而我之所以能在這裏是因為其中那位小姐姐將我藏在了山中林子裏,並且讓我將這些告訴你,說你一定會回來。”


    這叮當的描述雖然很是含糊,可莫少英一驚之下已經顧不了那麽多,當下再也沉不住氣拔腿欲回山瞧個究竟,方走幾步,複又匆匆折回道:“丫頭,這個都給你喝,別亂跑,等我回來!”


    沒了酸梅湯的束縛,莫少英展開輕功幾番騰挪下已然消失在了山徑盡頭。


    而叮鐺卻是不緊不慢地打開木盒,推開其上的冰塊將一大碗酸梅湯捧出,滿滿地啜上一口,方才朝著莫少英消失的地方得意地笑了笑。


    若匆忙是莫少英現在的動作,那慌亂便是他心上的寫照,當他來到雲蹤派內推開每一扇虛掩的木門時,非但沒有見到笑逐顏開的小師妹,就連刻板的大師兄也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堆堆橫翻在地的木椅茶幾,以及震裂的地磚,甚至還在師父師娘的寢屋中發現了幾灘幹涸的血跡!


    麵對此情此景,莫少英心中頓時涼了半截,興高采烈懷揣萬兩銀票回山,不曾想迎接他的卻是薄灰遍布一地破敗?是誰擄走了師父師娘,大師兄和小師妹?他們是生是死現下又在何處?


    心亂如麻的莫少英忽而想起了叮鐺,繼而心中升起了一絲希望立刻回奔山腰,一路兔起鶻落行動迅疾,待得如一片孤葉般飄至回望亭上四下一看時,除了剩些殘渣的大碗外,哪裏還有那女娃娃的身影。


    莫少英一屁股坐了下來、臉色頓時慘白。


    “這下就連最後的線索都斷了!”


    要在草木藂茂的雲蹤山找人已屬萬難,若是那女娃兒刻意躲著自己更是大海撈針。


    “會不會就是這叮鐺擄走了他們?這般細細想來那叫叮鐺的說辭可是漏洞百出的。”


    莫少英心下有些發冷,他委實不敢相信那叮鐺小小年紀,心性竟又如此邪乎,明明已經抓走了所有人卻偏再要自己去看一看。


    這算什麽,是在向自己示威?


    可轉念一想到外表如此嬌弱的少女又如何是四個成年人的對手呢?難道這叮鐺其實是被人利用的?


    莫少英這不過是自己的胡亂猜測,但事情在沒有水落石出,他仍不想將那剛見麵便心生好感的叮鐺往壞處去想。


    莫少英念及此處,眼神忽然一亮。


    對了,長槍!


    叮鐺說過一群手執長槍的人將四人帶走了。


    是了,是了!


    “我一開始想差了,若是那小妮子未曾說過假話呢?”


    那麽一群執槍的應是官兵,而官兵駐地最近的要數那江陵府,先前我與那江陵刺史二公子方少奇有些過節,所以趁小爺不在,那方少奇說不定便會按個莫須有的罪名借機挑事?!


    一想到那方家二公子方少奇有可能擄走眾人,胸中突有一股莫名戾氣直衝腦門兒,若是仔細瞧來,不難發現莫少英雙眼怒目圓睜隱隱泛紫,竟與那義莊之時極其相似,整個人一動之下,已如離弦之箭般竄了出去。


    午後城門、城磚滾燙,守城官兵躲在陰影處撐槍倚牆昏昏欲睡,往日若是無人進城他們便會如此一直瞌困到太陽落山,而今天偏偏有位不識相的主戶不但頂著豔陽進城,亦且一路打馬疾奔,激得沙飛石走端是擾人清夢。


    守城官兵也是人,而人若是被陡然驚醒多半有些火氣,可這罪魁禍首似是毫不在意依然我行我素,一臉凶神惡煞的快馬按劍直衝而來,絲毫不將城門看守放在眼裏。


    為首一名領隊一看這架勢那還了得,匆忙向後方幾位遞了個眼神,待得八把長槍當的一聲齊齊交錯攔住城門,方才昂首挺胸扯著嗓子有意刁難道:“來者何人,速速下馬例檢!”


    馬上之人自然是莫少英,若在平日他或許會客客氣氣的讓步,而此刻瞧著守城官兵那副攔截的架勢非但沒有絲毫減速而是更打十八鞭將馬速提至極致,一路呼嘯衝刺而去,臨進城門便是一聲怒叱道:“滾開!”


    不待眾官兵反應,這莫少英輕勒韁繩,胯下之馬一躍而起,“刷”的一聲長劍同時出鞘,於半空中將八杆攔路槍尖齊齊斬斷後竟揚鞭進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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