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維三月,序屬季春。初雷陣陣,行雨紛紛。


    祁彥之一行三人業已離開江陵府數日。期間本想繞官道去往長江渡口順水而下,如此幾日之內便可抵達江南金陵府地界。不料連日春雨大大拖緩了三人原定的行程,幾番商議下遂決定與其雇著馬車繞行官道,不如穿山走徑直達渡口,也可一路延攬風景,尋幽訪勝。


    這日清晨,趁著天公作美,三人按議程取道山中,一路走走停停,穿花繞林,沿途奇花異草,走獸飛禽令白素衣甚為驚喜,也難怪她生在江南,來時又走的官道,對這山中風色竟比莫仲卿還要留戀幾分。祁彥之看在眼裏,心下甚為明了,故意拖緩了步伐,由著二人隨意行走。


    故此當夜幕沉寂,山色彌離時,三人隻得露宿於一座破敗的山神廟中。


    暮山凝煙戴紫,夜嵐拂火迎香。


    這香自然不是花香,而是莫仲卿燒熟的野味香氣。這一手自然是跟著祁彥之學來的,顯見其人亦是提倡藥補不如食補的行家。你可以不是一個很好的大夫,但一定要是個不錯的廚子,這便是當初祈彥之對這個並沒有師徒名分的莫仲卿最基本的要求。


    白素衣輕啟貝齒,小口分吃,動作不緊不慢卻異常專注,仿佛吃到了有史以來最美味的食物,臉頰不時流露出的甜美笑意令一旁莫仲卿瞧來莫名有些怔忪,微微愣神後忙低頭喝水來作掩飾,這一切白素衣自然是瞧不見的,但此處還有別人。


    祁彥之忽莞爾笑道:“仲卿,白姑娘是不是生得很好看?”


    “咳……咳咳!”


    祁彥之如此冷不丁一問,仲卿驟然一驚,猝不及防之下被一口水嗆得難受異常,連聲咳嗽方才止歇。那廂白素衣聞言初時一愣,漸而俏臉帶粉,山風徐來發絲輕揚,額間白毛微擺,羞怯之色溢於言表,望了望還在兀自尷尬中的莫仲卿,這手上的野味吃得更是慢上了幾分。


    一旁祁彥之見好就收未曾繼續調笑,轉而望了望天色,溫和道:“快吃吧,瞧著天色似乎夜間還有些雨水,這火生好不易,等下移些去廟裏生堆明火,夜晚也暖和些。”二人很默契地並未接話,而莫仲卿更是匆匆吃完,就將略幹的枯枝拾掇起來朝廟裏走去,來來回回間不敢再瞧白素衣一眼,生怕祁彥之又說出什麽驚人的話兒來。


    而就此時,一聲女子的驚呼憑空傳來,三人心下一怔又聽數聲呼救接踵而至,隻是三人誰都不曾妄動,反是不約而同地對視了一眼。他們心下俱是明白,深夜之中鮮有女子上山,能發出此等求救之聲未必是良人家的女子。可隨著呼聲越發急促,身為女子的白素衣終是忍不住蹙眉道:“去看看吧,或許真是出事了。”


    祁彥之沉凝片刻,方道:“也好,我與你們同去。”


    莫仲卿聞言亦不多話,轉而抽出背後長劍,率先循聲而去。


    三人漸尋漸近,求救聲也變得清晰可聞,而此時除了先前女子呼喊聲外,還伴有幾個粗俗猥瑣的男聲夾雜其間。


    “小娘子,這錢我們要,人我們也要,你叫啊,這深山老林就是喊破喉嚨也沒人理。”


    “大哥,別磨蹭了,小弟快憋不住了。先讓我嚐嚐鮮。”


    “我呸,人是我先發現的,要排號,也合該是我排在大哥後頭!”


    不遠處三人聽見這幾人粗鄙之語心中疑慮雖未盡消,但腳下行速已是加快了幾分,而再聽到女子驚叫之聲中伴隨一陣撕衣扯裳的聲響後,僅有的一絲疑慮也被怒意取代,三步並作兩步向事發處急行而去。未幾,耳聽呼救聲越發急促,莫仲卿更是一個箭步當先衝了過去,同時運起道門清心訣,氣走丹田,聲震老林道:“住手!”


    林葉蔽月,光色彌蒙,五個彪形大漢本已饑渴難耐,怎奈欲行歡好之際,卻叫一個不知從哪裏竄出來的毛頭小子生生打斷。那俏女子見了來人,再也顧不得許多,當下急呼道:“公子,救我!”


    一言甫落,剛想再行出聲卻遭為首帶頭彪形大漢一巴掌扇得眼冒金星,嘴角血痕立現。這要說的話也如數打了回去,不敢再言。


    那大漢見著咧嘴大笑又順手在其****上美美地狠掐了一把,方才心滿意足地嗅著鼻子回頭,極為不屑道:“小子,走馬拜山頭,出外靠朋友!我金彪五今天心情好,若是識相的,等我這些個兄弟享用後,你也可來分一杯羹!”這金彪五話未畢,便聽得林子中又有響動,片餘、見一白衣的女子與發紮馬尾的男子先後鑽出林子站於小子身後,不用問,來人即白素衣與祁彥之二人。


    月光下,白素衣雖俏臉寒霜、提劍肅立,然在金彪五看來卻是生得明眸皓齒,盈不勝衣,端是可愛得緊。


    大漢眼珠子一瞪,頓時見獵心喜道:“我金彪五改變主意了,這手上的也要,不在手的也要,兄弟們,今兒誰先搶到就準誰先人一步享用,你們還在等什麽!”但聽金彪五說完,隻見服色大體一致,疑是山賊的眾人一陣浪笑後卻是‘刷’的一聲,齊齊拔出腰刀,不由分說地衝殺而來。


    有道是話不投機三句半,何況一方為了救人一方卻為了搶人!?


    莫仲卿自然也不想再廢話,見對方五人衝將過來,隻是丟一句“保護好先生和自己!”便率先持劍而上,心下急忖,對方人多勢眾必須阻一阻對方衝勢才行!


    主意既定,就見他足踩七星,腳踏月光,單手執劍不知何時變為了雙握,繼而右腳用力向前一踏,腰身奇異一扭,雙手霎時掄起鐵劍在對方麵前硬生生地畫了一個圓弧,電光石火間又是一圈劍弧接踵而至,如此這般一連舞了七下,隨著弧度增大,劍圈竟越掄越大,速度也是因慣性愈發急速,其動作行雲流水,在眾人看來莫仲卿整個人就像一隻瘋狂旋轉的陀螺般,最後離地飛身旋轉,劍隨人影,頓時氣貫全場!


    眾賊哪裏見過這般瘋子般的劍法,一個個趕緊抽身急退,可饒是如此,一名山賊因衝得太前被劍招當場掃中,頓時鮮血迸濺,倒地昏死了過去。


    莫仲卿初次動手傷人,心頭為之一震不說,一頓亂舞之下氣力損耗頗巨,眼看眾賊再上,情知要糟,卻不料後方白素衣已然身輕如燕,挺劍急出,不但“刷刷”一連四劍替自己解圍,又在電光石火猱身一頓搶攻,打得圍攻而來的四名賊子措手不及,唯有紛紛招架。而此時,一隻手從後方伸出,道:“吃下去,能快些恢複。”


    莫仲卿不用回頭便知是祁彥之,取過藥丸入口及化,頓時腹中一熱,真氣雖未滿盈卻是比先前好上太多。轉而再望白素衣,見她獨自與五名山賊纏鬥,雖輾轉騰挪鮮少出劍卻也不落下風。隻是莫少英也不甘於人後,當下緩緩提起一口真氣,一個箭步再次掠入了戰團。


    如此一來,原本微妙的平衡瞬間打破,白素衣轉守為攻,與其方才劍走輕盈隻守不攻相比,完全施展攻勢的太素劍法更如靈蛇出洞,加之莫仲卿的蒼雲劍決從旁相助,一個以快劍製敵一個連攜相護,如此一來兩兩相配愈發相諧,不下半盞茶的工夫,除金彪五外其它眾賊已是披紅掛彩倒地不起,相繼暈死過去。


    金彪五見著情形急轉而下,知是踢到了鐵板,忙後退了幾步,出聲道:“慢著!二位武功俊得很,我金彪五佩服,不如就此作罷,這女子也歸你們!”說著轉頭來抓,卻不料抓了空,定眼一瞧這身後哪裏還有先前那身穿翠衣的女子身影?莫仲卿三人亦是不曾注意到那女子何時逃開的。


    “呸!他奶奶腿兒,跑得真快!嘚,這人、你們也算是救到了,不如放我等一條生路。”


    這金彪五說得利落,這廂莫仲卿卻也回得爽快:“要我們作罷也行,便是同我們回臨近縣衙聽候發落!”


    “哈哈哈!”


    金彪五咧嘴大笑,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轉而剛一調頭徑自離去就見莫仲卿已閃身攔住了去路,再往右去,白素衣已挺劍而立。金彪五緩緩轉過身來,惡毒地看了一眼原地未動的祈彥之,仿佛比起白,莫二人更憎恨眼前這個男子。


    這是為什麽?


    祈彥之目光微微一沉,就聽金彪五再次狂傲道:“你們以為你們是什麽東西?好管閑事的大俠,還是悲天憫人的神仙?嗬嗬,實話告訴你們,就算昆侖來的劍仙也管不住老子!”


    金彪五見二人不肯放其離去,索性也不走了,摞下一句狠話忽從懷中摸出一個瓷瓶,一仰頭將瓶中灰粉悉數灌入口中,隨手一丟空瓶,驀地臉色發青,扼住喉嚨,顯得痛苦難熬!


    變化發生得太快,二人尚不及反應就聽祁彥之搶先踱步至前,沉聲道:“慢著,莫要過去。”


    莫、白二人不知祁彥之為何相阻,然半息過後,便見金彪五雙目赤紅,臉部青筋虯結,麵相青紫猙獰萬分,而身上肌肉爆起數寸,原本合身的上衣卻已禁不住如此折騰竟而‘嘶啦’一聲,露出了金彪五身上已片片皴裂的肌膚。恰在此時,天空傳來一聲悶雷,轉而雨點淅瀝而下,落打在金彪五身上的是雨,滴下身來卻成了滿地的血水。


    可他麵目僵硬似是渾不知疼痛,將手中腰刀一揚,踏著大步直向祈彥之衝去。


    莫、白人一驚已來不及細作思量,隻得抽劍再戰。


    莫仲卿身為男兒自是首當其衝,隻是這甫一交手,但聽“當”聲剛過,刀劍相交下,長劍差點脫手而出,足見力道之沉,莫仲卿來不及顧著有些崩裂的虎口,雨中大喊道:“白姑娘小心,這金彪五像是瘋了般,力道比先前大上了數倍不止!”


    白素衣心中一凜,依言施展太素妙法與之近身遊鬥,雖在其身上不停製造傷口卻不見金彪五的身形有任何滯緩。


    二人遊鬥片刻,雨勢也逐漸迅猛。祁彥之站於一旁卻是一言不發凝視場中的變化,雙手數次捏拳複而鬆放下來,恨不得也上前相助才是。


    金彪五在雨中揮舞腰刀,雖是舞得不成章法,然勝在力量倍增頻頻揮砍腰刀,絲毫不見停頓,加上一具不知疼痛為何物的身子已是占盡了優勢,反觀莫、白二人已在連番爭戰下盡顯疲憊之色。


    莫仲卿料知如此下去三人將被逼入絕境,遂也不再手軟,果決道:“白姑娘,我引他注意力,姑娘伺機看準胸口,務求一擊中的!”


    白素衣自然知道這話的意思,稍一猶豫瞥了一眼大雨中站立的祈彥之,知道若不將這金彪五擊殺,自己與莫仲卿尚可輕功逃走,但不會武功的祈彥之卻萬萬不能。


    念及此處倒也不再遲疑,緊抿雙唇欺身而上,身法飄忽,時左時右意在牽製拖延。那金彪五見麵前之人並不遞劍似乎並沒有威脅,轉身向著身後莫仲卿砍去,怎奈這莫仲卿狡猾得有如一隻泥鰍,左突右劈一連數刀卻無寸功,反倒讓對麵在自己身上成功留下數點血口。如此一來,金彪五雙目赤紅似乎生生被其激怒,死死盯著莫仲卿的身影,刀法更是大開大合,舞個異常生猛!


    白素衣知道此等機會稍縱即逝,再不遲疑瞅準心髒的位置,舉步劍突,當胸便是一刺!‘嗤’地一入肉聲響,白素衣手中長劍已從金彪五的背心刺入,胸口穿出,血紅的劍尖已宣告著金彪五的死亡。而這一劍實在刺得太快太狠,指使金彪五整個人的動作戛然而止,揚起的腰刀懸停於半空,如一尊泥塑般呆然不動。


    一旁莫仲卿閃身靠近,方要賀喜,卻聽得祁彥之雙目一沉急忙喝道:“小心!”


    莫仲卿聽得祁彥之話語,就見金彪五眼珠竟是微微一動,卻又在下一刻霍然轉身,揚起的刀再次重重劈下,而此時白素衣顯然被這番異動給驚到了,她明明已經殺了他的。


    白素衣這短暫失神間已來不及閃躲,就在千鈞一發之際,但聽耳邊‘當’地一聲金屬聲響,一條人影已將白素衣合身撲倒,泥濘中雙手死死抱住驚魂未定的素衣,顧不得背後隱隱傳來的疼痛繼而抱著白素衣就地連滾,離得金彪五數尺開外方才順勢起身。而那金彪五得勢不饒人已再次昂首闊步,追襲而來。


    白素衣看著仍自插在金彪五心口的長劍,心中怔忪不定,顯然這人應該死了才對。可為何複而動作,若不是莫仲卿及時將自己抱開,豈不是死的不明不白?


    一想到方才莫仲卿奮不顧身飛身撲來的一幕,白素衣心中更覺異樣,而此時祁彥之凝重的嗓音已傳到耳邊:“仲卿,你再去擋上一擋,順便取回素衣的佩劍。”


    莫仲卿雖不知祈彥之到底想怎樣,但仍依言就地一滾,拾回長劍與金彪五再次纏鬥,百忙之中仍不忘力拔金彪五胸口長劍,將它複又拋還給了白素衣。


    祁彥之見狀點了點頭轉而對著白素衣道:“白姑娘,你可如仲卿這般信任祁某?”


    白素衣應聲道:“但憑客卿吩咐。”


    “好。”


    祁彥之見她如此坦率,亦不再多言,望了望空中雨水,肅然道:“那就請白姑娘默運太素妙法心經,凝氣於劍,跟我念來。”


    祁彥之不待她應承,跟著就道:“九天妙法,太素玉清。遠去諸友,聽我號令,十方三界現鬼靈,祈威助吾行。”


    一句話說長不長,祁彥之念來自是朗朗上口毫無滯澀。反觀白素衣,先前半句已讓她舉劍步舞甚為艱難,動作異常遲緩不說,待得後半句出口,已是周身顫顫似是承受莫大的威壓再也向前不得。


    就在放棄之念一閃而過時,體內不知何處憑空湧出一股真氣得以支持她繼續動作。隨著白素衣禱文接近尾聲,春夜中突然白光一閃,緊接著四處雷鳴炸響,震得莫仲卿心神不寧,而眼前的金彪五更是動作為之一滯,再滯,三滯!隻要雷鳴每每一響,金彪五便要頓上一頓,臉上竟露出了種種畏懼之色。而再觀祁彥之,隻見他臉色平常,眼神卻益發明亮,不知在作何念想。


    當白素衣踩完太素妙法初式,禱文最後一字也隨之念完,雷聲霎時隱沒不聞。俄頃、忽見其長劍上憑空生出道道電弧旋走其上,藍光盈盈,頓時遍布劍身,不待瞧得真切,頃刻間頭頂顯出兩道電光,一道劈向金彪五,另一道卻徑直劈向了自己,白素衣未及反應,便如遭重物直擊,霎時如墜十裏幽冥,兩眼一黑,就此昏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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