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夜,萬籟俱寂,皎潔的銀色月光透過窗戶灑在臥室地板上,柔柔如水,越發顯得周遭的靜謐。掛著粉色紗帳的一張大床上,兩位美麗少女正裹著毛毯,睡得香甜,在她們中間,一個黑影忽然動了一動,然後緩緩坐起,也不穿衣,**著上半身,靜靜靠著床頭,目光在黑暗中閃動著,仿佛在沉思。


    和莎琳娜的整個會麵過程,自然並非實地,而是在夢境中,但這並不代表其內容也是虛幻。作為巫師,瓊恩很清楚這是“入夢術”,精通附魔術的巫師,可以在目標入睡後使用這道魔法,創造出虛擬的夢境,邀請對方前來相會。入夢術沒有強製力,隻是一個單純的“要約”,受術者能夠清楚地意識到自己身在夢中,既可以在一開始就直接拒絕進入夢境,也可以在夢境中隨時離開,並不會受到任何限製或傷害,神智也是完全清醒的。簡單地說,瓊恩和莎琳娜方才確確實實是進行了一次會麵,隻不過其間借助了“夢”這個載體罷了。雖然他不確定為什麽這個法術會對他有效――理論上,意誌屏障應該會屏蔽掉它的。


    除此之外,這個夢,蹊蹺的地方實在太多了,甚至可以說是完全違背情理。然而以瓊恩看來,莎琳娜並未故意撒謊,至少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她確實在策劃著一場秘密行動,試圖拯救她的夢華女士。當然,這位“女士”是否當真存在,是否純屬她的夢囈,瓊恩尚不確定。


    “要不要告訴艾彌薇呢?”他想,看了眼睡在身旁的金發少女。


    莎琳娜的計劃,無論其真實目的為何,所針對的都是本地的提爾教會。瓊恩不是信徒,但因為梅菲斯的關係,總有幾分愛屋及烏之情,提醒他們警惕預防,也是應當。但轉念再想,自己無憑無據,僅僅一個夢,還真不太容易說得清楚,梅菲斯自然會相信自己,但提爾教會那邊就不好說了;而且整個事情“陰謀”味道明顯頗重,背後隻怕牽涉甚廣,當真詳查起來,說不定給自己招惹無數額外的麻煩。


    “幹嘛呢?還不睡。”


    瓊恩正自沉思,旁邊的少女似乎被驚醒了,下意識地翻了個身,含含糊糊地問。瓊恩無聲地笑了笑,伸手撫摸著她的秀發。“沒事,這就睡。”


    他躺下身,從背後抱著金發少女,左手習慣性地摟住在她隻堪盈盈一握的纖腰,至於有關莎琳娜的事情麽……


    “幫助盲眼的美麗女子,解放被封印三百年的遠古神明……作為支線劇情,這未免太給力了點。雖然經驗值和金幣估計不少,但難度肯定也不低――算了算了,就當什麽都不知道吧,懶得多惹麻煩。”


    他自言自語地悄聲嘀咕著,將紛亂的思緒完全拋之腦後,沉沉睡去。


    瓊恩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次日的清晨,黎明的微光照在臉上,刺得他一時有些睜不開眼,懷抱中的情人**溫軟如棉,甜甜的少女體香透入鼻中,沁人心脾。他戀戀不舍地在揉弄著,感受少女身體驚人的綿軟和彈性,以及完全無法一手掌握的碩大……等等,碩大?


    艾彌薇可絕對沒有這麽大啊。


    他努力地睜開眼,這才發現被自己抱著的原來是凜,也不知道她半夜什麽時候鑽到自己懷裏來了,此刻睡得正熟,梅菲斯卻不在臥室裏。看看沙漏,已經是八點多鍾,瓊恩小心翼翼地把凜從懷中推開,順手塞給她一隻抱枕做補償,自己穿衣起床,輕手輕腳地走出房間。


    房子裏靜悄悄的,瓊恩快速洗漱完,穿過長廊,走下樓梯,一路上半個人影都沒看見。他走出門,發現梅菲斯正在庭院中,半跪在地上,溫柔撫摸著銀色獨角獸脖頸上的鬃毛,替它撥去身上不知從哪裏沾來的灰塵。“早,艾彌薇,”瓊恩打了個招呼,“露絲雅回來了啊。”


    “嗯。”


    從地獄回物質界之前,曦天使將露絲雅贈送給梅菲斯,它是一隻來自自然聖殿的天界獨角獸,可以通過雕像召喚其投影出現在物質界。前日在蛇炎山,梅菲斯和凜遭遇薩瑪斯特的部下邪龍侍者,以及被轉化為龍巫妖的寶石龍冰虹,激戰之中,露絲雅被一道連環閃電炸成粉碎。當然,因為是投影,所以並不會導致真正的“死亡”,隻是要等一段時間,讓它重新積蓄起足夠的能量之後才能再次召喚。現在看來,它似乎恢複得還不錯,皮毛油滑光亮,精神奕奕,完全看不出半點曾經受傷的痕跡。


    “早,瓊恩,”梅菲斯拍拍獨角獸的額頭,站起身來,“凜還沒醒麽。”


    “沒,還在睡懶覺呢。”


    “讓她睡吧,你昨夜可是把她折騰得夠嗆。”


    “喂喂,這麽說未免太不負責任了吧,”瓊恩抗議,“要論起來,你也是幫凶啊。”


    “哪有,我隻是……唔,想讓她嚐試一下全新的感覺,隻是試試看而已,誰讓你那麽賣力了。”


    “……好吧,都是我的錯。”


    “知道就好,”少女格格笑著,“快去吃早餐吧,就在客廳,都快冷了。”


    “唔。”


    瓊恩回到客廳坐下,拿起餐盤中的三明治咬了口,確實有點涼了,不過味道還不錯,夾層牛肉鬆嫩多汁,麵包也烤得很脆,透著濃濃的奶香。他狼吞虎咽地吃完,又喝了杯牛奶,剛放下杯子,梅菲斯正好走進來。“你上午有安排麽?”她問。


    “沒有,什麽事?”


    “我現在要去神殿麵見大主教,”她說,“你有空的話,陪我一起去吧。”


    “我?”瓊恩一怔,“他也點我的名了?”


    “沒有,不過我認為他會很樂意看到你的。”


    “你認為?”


    “我確信。”


    “好吧,”瓊恩聳聳肩,“不過我有言在先:他不準再打我――至少不準打臉。”


    少女大笑起來。


    梅菲斯將獨角獸收回雕像中,兩人步行前往神殿。初春的上午,天氣很好,陽光明媚,溫度雖然還是不高,但微風中已經有了暖暖醉意,野外也開始被點點綠色侵染,看著讓人心情舒暢。他們一路閑談,走得不快,但因為路途不遠,半個小時後也就到了。提爾教會有六大教區,塔瑟穀是穀地教區的總部所在,自卡繆爾女士率眾在此建立神殿以來,已經有約九百年的曆史。盡管如此,神殿的規模並不大,也遠遠稱不上華麗壯美,反而因為年代久遠,顏色灰撲撲的,從外麵看就像是一片老居民區,毫不起眼。梅菲斯帶著瓊恩自正門進入,一路直行,作為“神選者”,她在教會中地位甚高,所有遇到的牧師和守衛都紛紛主動向她行禮,但尊敬之中卻明顯又透著一種隱隱的疏遠和畏懼,梅菲斯顯然已經習慣,也不在意,隻是低聲向瓊恩介紹沿途的建築。“秘禱室……最高仲裁院……唔,那是‘鳥籠’。”


    “鳥籠?”


    “嗯,你看它的造型,不是很像個鳥籠麽,”少女微微笑著,語氣中既是揶揄,又有幾分明顯的懷念意味,“那是我們的宿舍和訓練所,在去迷斯卓諾之前,我在這裏待了將近四年呢。”


    “你們是指……”


    “見習生,就是那些教會認為有希望通過試煉,成為聖武士的人選,比如我,還有……”


    “歌曦雅?”


    “嗯。”


    “四年裏你就一直住在這裏?”


    “嗯。這裏規矩很嚴,全封閉式管理,非假日不準外出,我們就給它取了個名字叫鳥籠,我們就是那籠中的小鳥。”


    “看來我應該向教會提出抗議,”瓊恩半開玩笑地說,“別人就算了,像你這樣美麗的金絲雀關在籠子裏,太殘忍了。”


    “規矩就是規矩,沒辦法。”


    “不不,規矩固然是規矩,但女孩子應該得到優待,”他一本正經,“至少,最漂亮的女孩子,應該得到額外優待。”


    少女含笑瞥了男友一眼,“我很高興你有這種認識,”她說,“歌曦雅聽到了一定會高興的。”


    “為什麽?你覺得她是最漂亮的那個?”


    “不是嗎?”


    “當然不是,”瓊恩說,“你才是。”


    “雖然不誠懇,不過聽到你這麽說我還是很高興。”


    “哪有不誠懇,”瓊恩抗議,“我是十二萬分的真心誠意的!”


    “是麽,我還以為你更喜歡年長的姐姐型女性呢。”


    “……”


    梅菲斯笑著,帶瓊恩走到一座圓環形的三層建築前,“到了。”她說。


    相比起其他建築,這裏的守衛明顯就要森嚴許多,不僅僅需要登記身份,重重審核,甚至還有安檢。瓊恩走過大門的時候,清楚感應到至少有五道偵測魔法掃描過自己的身體,如果有人想通過變形等偽裝手段混入,或者暗中隱藏了什麽武器的話,肯定會在第一時間被發現。據梅菲斯說,這還是因為有她在的緣故,否則瓊恩如果是單身前來,守衛壓根連門都不會讓他進。而如果有人不從正門進入,試圖飛簷走壁的話,那就不是偵測法術這麽客氣,而是直接攻擊了。


    “怎麽搞得像軍事重地似的,”瓊恩低聲抱怨,“有必要麽。”


    “原本是沒有這麽麻煩的,”梅菲斯解釋,“六十八年前,一位巴爾的刺客潛入這裏,謀殺了當時的大主教比利-布坎納先生,以及兩名高階牧師,此後神殿就加強了防禦……”


    一個身影突兀地出現在麵前,打斷了少女的話。


    “恕我冒昧,梅菲斯小姐,將教會的內部機密泄露給外人,我覺得這種行為難稱妥當。”


    “多謝你的提醒,謝諾,”梅菲斯也板起臉,“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份資料早在十八年前解密,它早已不屬於機密了。”


    站在瓊恩和梅菲斯麵前的人大約三十餘歲,灰色頭發,身材高而瘦削,臉色不太好,有些枯黃,穿著一件灰色皮甲,整個人顯得很黯淡,但雙目炯炯有神,銳利如刀,被他眼神注視,便有種仿佛被“切開”的錯覺。瓊恩見過他,前日在巫妖大長老家中,黑衣少女凱瑟琳突然現身,與梅菲斯激戰一場,隨後守衛趕來將其逼退,其中就有這位謝諾,弓術出神入化。據梅菲斯說是塔瑟穀的四位聖武士之一,還特別警告瓊恩對其要避而遠之,沒想到在這裏碰見了。


    “可以讓一讓嗎?”梅菲斯揚了揚眉,“大主教在等著我們。”


    “我知道他在等你,”謝諾盯著瓊恩,“但他呢?”


    “他是我的朋友,已經在安全訪客名單之內,如果你對此有懷疑,去向大主教確認好了,”梅菲斯說,“現在可以讓開了嗎?”


    兩名聖武士對視了片刻,最後謝諾讓步,移開身體。“你應該多加小心,”他對梅菲斯說,“總和某些家夥走得太近,對你沒有什麽好處。”


    “我會記住你的忠告。”


    梅菲斯握著瓊恩的手,從謝諾身旁走過,轉入一條樓梯。“他一向這樣,”走出一段距離後,少女低聲解釋,“不是特別針對你,別在意。”


    瓊恩聳聳肩,“你們關係似乎不太好。”


    “嗯,是不太好。”


    “為什麽?”瓊恩問,“因為你的血脈?”


    梅菲斯是邪神巴爾的女兒,而且是他複活的最大希望所在,因為這種緣故,她在提爾教會中很受排斥,即便有大主教的一力支持,現在又得到神明的認可,成為聖武士,但處境依舊沒有得到太多的改善,這一路來守衛和牧師們的態度就已經很能說明問題,所以瓊恩首先就朝這方麵猜測。


    “有這方麵的原因,但不是全部。”


    “那是為什麽呢?”


    “也沒什麽,不過是彼此都看不順眼罷了,”少女笑笑,“其實剛認識的時候還行。後來有段時間,我們幾次合作執行任務,結果都還算成功,但其間發生了一些事情,鬧得很不愉快。我對他的很多想法、理念和行事風格都完全無法認同,他看我估計也差不多吧,從那之後關係就越來越僵了。”


    “讓我猜猜――是不是你又欺詐敵人,讓他覺得你不守聖武士的規矩?”


    少女笑起來,“你錯了,”她說,“他可比我更不守規矩,公認的。”


    “是嗎?”


    “是的,”少女確認,“比如有一次,我們得知了散塔林會的一個暗殺計劃,可能導致數百甚至上千人喪生,於是進行調查,最後在歐杜林城發現了其中一個參與者,他是個間諜。我們在他家裏抓住了他,還有他的家人。時間緊迫,我們需要他供出同謀,阻止這次暗殺,但他堅不吐實。瓊恩,如果是你,你會怎麽做呢?”


    “用附魔術控製他,讓他招供。”


    “真是典型的巫師思維,”少女白了他一眼,“但我們哪裏會附魔術,臨時也沒法去找個巫師來。”


    “和他做交易,饒他一命,換取情報。”


    “試過了,被拒絕了。”


    “那就嚴刑拷打他,逼他說。”


    “刑訊逼供是違反聖武士準則的。”


    “我知道,但我反正不在乎,我覺得你應該也不會在乎吧,在那種特殊情況下。”


    “對,”梅菲斯承認,“如果是烏瑟爾老師,他絕對不會同意刑訊;如果是希歐,他大概會猶豫很久,但最終還是會同意一試。不過當時在場的是我和謝諾,我不會猶豫,謝諾也不會。”


    “那不是很好麽,還有什麽問題。”


    “問題就是那家夥非常頑固,無論我們怎麽折磨,差點都把他弄死了,他依然不肯開口。”


    “這樣啊,確實很麻煩,”瓊恩想了想,“他的家人呢?是否知道點什麽?”


    “他的妻子,還有一個七歲的女兒,當時也在我們手上,”少女說,“但我們確認他妻子對其真實的間諜身份毫不知情,對他的工作也一無所知。女兒就更不用說了,她們是清白的。”


    “他愛他的家人麽?”


    “就我們所知,非常愛,尤其是他的女兒。”


    “那麽,”瓊恩欲言又止,“辦法倒也不是沒有,但是……”


    “我知道你的想法,”她說,“你想用他的妻女做威脅,逼迫他招供是嗎?”


    “嗯,”瓊恩說,“我覺得這是條路,不妨一試。但我確實不知道你是否會同意。”


    少女側了側臉,“當時謝諾提出了這個主意,我也勉強讚同了。原本的計劃隻是恐嚇他,但事情的發展並不如意,那個人知道我們的身份,認為我們不會做得太出格,還是不肯合作,於是……謝諾當著他的麵,把他女兒的一根手指切了下來。”


    “呃……”


    “謝諾告訴他:如果他再不合作,就把他女兒切成碎片。那家夥還在猶豫,於是謝諾砍掉了他女兒的右手,他最終屈服了,徹底招供,我們得到了情報,成功阻止了那次暗殺。”


    “無論如何,這個結果總還是不錯的,”瓊恩安慰,“而且手斷了也可以重新接上的。”


    梅菲斯搖搖頭,“接上斷肢需要再生術,歐杜林當時沒有這麽高階的牧師,我和謝諾隻能替她暫時止血,等送到這裏的時候,已經太遲了,無法續接。”


    “唔。”


    瓊恩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那麽,”他遲疑地問,“你覺得謝諾做錯了是嗎?”


    “你覺得呢?”少女反問。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少女歎了口氣。


    “但你當時並沒有阻止他。”瓊恩指出。


    “不是,當時謝諾在房間裏審訊他,我在外麵警戒,不知道裏麵的具體情形。但是坦白地說,我即便在場,也未必一定會阻止,我並不讚成謝諾的做法,但也不是完全反對……我的意思是說,有些時候你確實沒有其他選擇,不得不做某些事情,但我還是很難接受。但我更難接受的是:他把這種事情,這種選擇,從來都是視為順理成章,理所當然。為了正確的目的,他可以完全不擇手段,即便是犧牲那些無辜者。我……我不喜歡這樣,你明白我的意思嗎,瓊恩?”


    瓊恩握著她的手,“我明白。”


    少女嫣然一笑,卻又搖了搖頭,“不,你不明白的,”她說,“有些事情,有些選擇,沒有經曆過,沒有親自麵臨過,就不會真正明白的。”


    瓊恩並沒有反駁,隻是握緊了她的手。


    “算了,不提這些,”少女說,言談之間,兩人已經走上三樓,“大主教在等著我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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