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石化了一個胖老頭,結果迸出來一個黃金鎧甲的高大身影,還口口聲聲“雜種”、“本王”,這變化著實太突兀,以至於瓊恩的腦子一時間都沒能轉過彎來。但無論如何,有一件事是確定無疑的:眼前這家夥,全身上下沒有一絲一毫可以稱之為“善意”的東西。


    “你是誰?”他戒備地問,手中已經握住了法杖。


    懸浮在半空中的黃金身影不悅地朝他看過來,那是個麵容俊秀的青年人,金發赤瞳,儀表堂堂,帶著極度的傲慢神情。當他注視瓊恩的時候,空氣中示威般地閃爍著辟啪做響的電火花,一道道細碎的閃電打在青銅地麵上,不時冒出一縷輕煙。“原來是隻伊瑪斯卡的螻蟻,”他瞥了瓊恩一眼,鼻孔裏輕蔑地哼出聲,“難道本王還沒有將你們斬盡殺絕嗎……唔?”


    訝異聲從黃金鎧甲的青年口中發出,像是突然發現了什麽極度奇怪的事情,赤紅的雙瞳死死盯著瓊恩懷裏的珊嘉,上上下下地仔細打量著,臉上神情先是詫異,繼而釋然,最後恍然大悟般,哈哈大笑起來。


    “原來這裏還有一位故人!”他臉上雖然在笑,語調卻是刺骨的冰冷,電光在雙眼中危險地閃爍著,殺意清晰得仿佛已經凝聚成實體,“很久不見了,小姑娘,前次一別,倏忽千年,本王對你可是十分的想念呢。”


    說著令人費解地話,黃金鎧甲的青年淩空向前走來,伸手像是要來抓珊嘉似的。瓊恩不假思索,橫跨一步將珊嘉擋在身後,“滾開!”他厲聲說,舉起手中的紫水晶法杖,六顆緋紅之淚次第亮起,聯成一線,翠綠的光球在杖端開始凝聚,即將成型。


    黃金青年的身形一滯,隨即臉上露出勃然大怒的神情,“伊瑪斯卡地爬蟲,膽敢阻擋本王的去路嗎?”他低喝著,狂風在身體周圍盤旋呼嘯,夾雜著隱隱雷鳴,十餘道銀色和紫色的明亮閃電同時迸出,轟在瓊恩身上。


    然後它們被盡數反彈了回去。


    黃金青年被自己發出的閃電擊中了,盡管毫發無損,但這顯然令他的怒意進一步高漲,俊美的麵容扭曲起來,變得完全猙獰。虛空漩渦在他背後悄然出現,風暴和閃電自其中躍出,交錯融合,凝聚成四具閃閃發光地兵器,遙遙對準了瓊恩。兩柄劍、一支長戟,還有一把寬刃戰斧,它們全都鑲金嵌玉,極盡華麗,散發著掩藏不住的威壓和刺目的靈光,看起來都是品階極高地魔法物品,甚至可以稱之為神器,但卻全是通體透明,仿佛虛體,並非實物。


    “受死吧,雜種!”黃金青年宣告著,漫不經心地舉起手臂往下一揮。


    四柄兵器仿佛得到號令一般。自動飛射而下。瓊恩早在它們現身時便暗自警惕。見狀連忙後退半步。透明地力場牆從地麵瞬間升起。直達屋頂。擋住了所有攻擊。武器們撞在牆上。像琉璃般粉碎成末。而光滑地力場牆麵上也立刻出現了幾道裂縫。急速蔓延擴散。最終“哢嚓哢嚓”地碎成了幾十塊不規則地晶體。就此崩潰。


    這些“寶物”都是假貨。


    瓊恩在心中做出了這個判斷。他完全不通塑能術。自然不可能塑成力場牆。這是青銅房子地附帶功能。出自奧沃手筆。盡管如此。如果對方射下地這四柄兵器。當真擁有如它們那刺目靈光相匹配地威能地話。就算是老巫妖精心強化地力場牆。照樣也應該被一擊即潰。而兵器本身根本就不會有絲毫損傷才對。


    盡管發現了這點。他依舊不敢大意。此前和歌曦雅激戰一場。早上準備地魔法已經用去不少。剛才又在弗雷斯身上浪費了一個暗示和一個石化術。雖然說不上強弩之末。但也絕非準備充分。而且因為是在室內。又是夜間。原本已經打算休息。很多裝備——包括靈化鬥篷、石行長靴—都沒有穿戴在身上。這種情況下。和一個陌生地敵人戰鬥。不得不提起十二分地精神。謹慎從事。


    又一麵力場牆快速升起。同時八具全副武裝地骷髏武士自地底冒出。揮刀持盾圍攻上來。瓊恩已經打定了主意。要用人海戰術把對方淹死。黃金鎧甲地青年瞋目怒喝。雷鳴般地音波向四麵擴散振蕩。八具骷髏武士瞬間變成了八堆骨渣。力場牆則以極高地頻率“叮叮當當”地猛烈震顫起來。化作無數碎晶。被狂風吹散。


    一擊掃清障礙。他大踏步走上前來。颶風在身周環繞。仿佛護盾。赤紅雙瞳中滿蘊著淩厲殺氣。背後地空間急劇扭曲。閃電再度從漩渦中迸出。凝聚成數量更多地武器。約有五六十件。種類也更繁雜。有刀。有劍。有戰斧。有長戟。有戈矛。還有很多奇形怪狀。瓊恩壓根叫不出名字地東西。星羅棋布地排列在虛空中。仿佛璀璨地群星閃耀。寒光閃閃地鋒銳瞄準了瓊恩。隻等一聲令下。


    巨大的危險征兆刹那間自瓊恩心底浮現,刺骨的寒意令他的全身汗毛都戰栗地豎了起來。很顯然,對方下一瞬間就會讓這武器群同時轟下,數量如此之龐大,就算是再召喚出力場牆也絕對無法阻擋。而自己身處不算狹小卻也不算開闊的室內,被空間枷鎖封閉了傳送轉移的可能,要如何才能躲開這一擊?更何況,自己背後還站著珊嘉。


    “姐姐,”他輕聲笑著,“我們好像有大麻煩了呢。”


    生死關頭,瓊恩卻依舊能笑得出來,這倒並非是故作鎮定,純粹是一種本能,或說是習慣。珊嘉的身體原本因為恐懼而劇烈顫抖著,聽到他地話反而鎮靜下來,“殺了他,小弟,”她站在瓊恩身後,輕聲說,“我討厭這家夥。”


    “好啊。”


    瓊恩理所當然地答應著,一個小小的黑色骷髏頭骨出現在右手中,這是奧沃送他青銅豪宅的時候,順手放在某件房間裏的禮物,原本是打算生死關頭拿來救命的,沒想到這麽快便就用上了。


    黃金鎧甲的青年舉起手臂,準備一揮而下,而瓊恩也悄悄握緊了手掌,打算將骷髏頭骨捏碎,同時法杖頂端的翠綠光球已經完全成形,蓄勢待發。便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陡然“哢嚓”地一聲在耳邊清脆響起。


    仿佛是骨骼斷裂,又仿佛是金屬撞擊,明明是很輕微地聲音,在這暴風呼嘯的大廳中卻是顯得如此清晰。空氣中劈啪作響的閃電驟然間熄滅了,懸浮在空中的兵器也一個接一個地快速消失,仿佛從未出現。黃金鎧甲的青年低下頭,現自己的胸口部位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黑色空洞,無盡地虛空在其中扭曲旋轉,不斷擴大。


    “嘖,這就承受不住了嗎?原本還想多玩一會呢,凡人的身體,真是脆弱啊,”他意猶未盡地低吟著,再度抬起頭來,“放你一馬,雜種,”他對瓊恩說,然後將目光轉向躲在巫師背後的珊嘉,微微點了點頭。


    “期待下次地再會吧,小姑娘。”他說。


    “我才不想見到你,”珊嘉鼓足勇氣回答,“永遠不想。”


    仿佛聽到什麽荒誕之極的話,黃金鎧甲的青年縱聲大笑起來,他的身形在笑聲中漸漸變得透明,最終完全消失不見。


    接連經曆兩場大戰,原本整潔典雅地客廳已經被弄成了廢墟,青銅地板和牆麵上遍布著閃電灼燒的痕跡、家具和骷髏的碎渣被狂風卷起,散落各處。瓊恩和珊嘉站在這堆廢墟當中,麵麵相覷,幾乎要懷疑剛才所經曆的是一場夢境。


    但這顯然不是夢境。


    金光完全收斂黯淡,黃金鎧甲的青年消失了,緊接著,一個肥胖的身影從半空中掉落下來,摔在地板上,濺起煙塵無數,正是被瓊恩石化地弗雷斯。他看起來沒有受傷,但雙眼緊閉,全身僵直發硬,手足四肢冰涼,如果不是還有點心跳和脈搏,基本上就是個死人。


    瓊恩心中疑惑眾多,但也無暇多問。此時芙莉婭和芙蕾狄也都返回客廳,她們聽到了客廳的動靜,但不知道到底生了什麽事情。“先出發吧,”瓊恩說,“路上再解釋。”


    他將房子收起,恢複成青銅匣,一行人坐進馬車。瓊恩招出莎珞克,讓她把弗雷斯五花大綁起來,也扔進了車廂地角落裏,打算等到了歐杜林城再做審訊,芙莉婭給胖老頭施加了兩個治療術,免得他受不了路上的顛簸而斷氣。馬車地車夫顯然有些不悅,嘴裏嘟嘟囓囓的,這很正常,大半夜地睡得正香,突然被叫起來趕路,任是誰都會有想法,但當瓊恩額外加付兩枚金幣做小費時,頓時他一切的怨氣和不快都消散得無影無蹤了,精神抖擻地躍上車轅,甩起馬鞭驅車出發。


    珊嘉坐在車廂裏,看著車夫在月光下的背影,忽然歎了口氣。


    “怎麽了,姐姐。”瓊恩奇怪。


    “沒什麽,隻是突然在想,我們以前……我們小時候,也是這樣呢。”


    “這樣?”瓊恩依舊沒明白珊嘉的意思,“什麽樣?”


    “為了生活而奔波辛勞,為了金錢而擔憂煩惱,”珊嘉輕聲說,“每天醒來腦子裏想著的就是生意,能多賺幾個銅幣就會高興半天呢。”


    瓊恩握住她柔軟的小手,“都過去了,姐姐,”他說,“那些都過去了。”


    珊嘉笑了笑,“笨蛋,我並不是覺得後悔、難受或傷感什麽的啊,自己的經曆,自己的人生,有什麽不願回首的呢。我隻是想,其實那時候,我們想的少,要求的少,心思單純,也就容易滿足。現在生活富足了,衣食無憂了,想得卻也多了,又有了新的煩惱呢。”


    瓊恩想要回答,張了張嘴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本該如此吧,”他最後說,“這就是人生啊。”


    “切,”珊嘉不屑,“你才多大,就裝深沉在這裏談人生。”


    瓊恩搖了搖頭,意興闌珊地歎了口氣。


    “歎氣做什麽。”珊嘉不依不饒地追問。


    “姐姐,我歎的不是氣,是寂寞。”


    珊嘉怔了兩秒鍾,然後反應過來,砰砰砰一通粉拳把瓊恩打了個眼冒金星。“一群女孩子身邊陪著,你還在這裏說寂寞——我寂你個頭!寞你個頭!”


    珊嘉身先士卒做了表率,接著莎珞克和芙莉婭參戰,最後連一直笑著勸阻的芙蕾狄都被卷了進來,半真半假地偷偷給了瓊恩幾拳。好在大家都沒當真用力,女孩子的拳頭也不重,隻當是玩笑打鬧。不知不覺間,長夜很快過去,東方已經出現微弱曙光,原本黑沉沉的天空變成了蒼藍,清晨的風帶著寒意,吹拂在臉上涼颼颼的,遠處已經隱隱約約看見了一排青灰色的連綿群山,按照地圖顯示,那裏有個關隘,過了之後便能看見阿巴沙河了。


    因為擔心追兵的緣故,馬車跑得很快,在瓊恩的授意下,莎珞克偷偷給拉車的四匹馬分別紮了一支毒針,讓它們的奔跑速度比起平時快了將近一半,當然這是以大幅度縮短壽命為代價的。作為補償,瓊恩打算等到了歐杜林城後,以私人贈禮的名義再送車夫兩顆藍寶石。事實證明,這種花費完全值得,就在他們越過阿巴沙河大橋時,遠處高空中傳來了呼嘯風聲和淒厲鳴叫,駕馭著鷲馬和翼龍的“天穹軍團”在天邊出現,仿佛烏雲般黑壓壓地推湧過來。


    幸運的是,一旦越過阿巴沙河大橋,就意味著進入了桑比亞的國境。桑比亞雖然政局混亂,剛剛結束了一場內戰,正處於虛弱時期,但它畢竟也是費倫大陸上有數的大國,遠非遠山城可比。散提爾堡除非打算立刻全麵開戰,否則倒還不敢當真越境追擊。何況進入桑比亞境內後,路上來往的商旅行人急劇增多,瓊恩等人乘坐的馬車上又沒有貼標簽,就算想搜尋也無從著手。天穹軍團在阿巴沙河邊巡遊了片刻,最終還是全體返航。


    到底這死胖子身上有什麽秘密,那枚鑰匙又是什麽東西,值得散塔林會此勞師動眾?那個金甲紅瞳的家夥,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他到底是什麽來曆,說的話又是什麽意思?瓊恩一路上都在思索這些問題,然而不得其解。弗雷斯倒是醒了,然而他閉口不言,無論問什麽都不回答,瓊恩也毫無辦法。


    “算了,現在旅途奔波,做什麽都不方便。還是盡快趕到歐杜林城,修整幾天,順便把這些事情做個解決吧。”


    抱著這種想法,一行人快馬加鞭,晝夜趕路,兩天之後,他們抵達了桑比亞的首都歐杜林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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