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男子現身的那一刹那,梅菲斯不由自主地停住腳步,她一往無前的疾衝之勢也因此為之一滯。


    並不是因為對手氣概驚人或者華麗煊赫,恰恰相反的是,那是個看上去平凡無奇的家夥。穿著一襲常見的深藍色武者服,個頭不高,但也不矮,身材略顯瘦削,長長的黑發用布帶係著,隨意地覆在肩頭,勉強可以稱得上是英俊的麵容上,浮現著淡淡的笑意,整個人透出一種懶懶散散的氣息,仿佛是漫不經心地站在山門前。


    他的右手掌中握著一柄長劍,式樣和梅菲斯平時所見頗為不同,細窄、輕薄,劍身近乎透明,反射著清澈的夕光,宛如一泓秋水。劍尖低垂,斜斜指地,仿佛是在休息。


    這並不是合適的戰鬥姿態,而且以常理而論,這柄劍也是完全的不符合規則,更像是在宴會中使用的裝飾品。纖細輕靈的劍身,根本無法承受住激烈碰撞的力道,既無法劈開厚重堅固的甲胄,也起不到格擋的作用。如果交手的話,自己隻需要一擊,銀劍就應該能夠將對手的長劍攔腰擊斷,順勢決定勝負。


    然而,聖武士感覺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


    “那柄劍……沒有看上去那麽簡單。”


    雖然是在無力地低垂著,但卻絕不是在放鬆警惕,溫和優雅的閑適之中,潛伏著凜凜迫人的殺機。一定有不可計數的強敵在這柄劍下飲恨敗亡,他們的精魂和執著依舊環繞著劍身,向後來者發出無聲的警告。這是少女身經百戰鍛煉而成的直覺,難以用語言描述,但確定無疑。


    對方是超乎一流的劍士,這點梅菲斯已經可以判定,如果因為他的悠閑姿態而大意,貿然前進地話。一定會遭遇意想不到的挫敗。覺察到這一點,梅菲斯放棄了搶攻的打算,穩穩站在原地,銀劍拄地,抬頭凝望。


    “這個幻境是你布下的嗎?”她問。


    沒有詢問姓名,也沒有自報家門,因為無此必要。彼此所站立的位置,已經清楚說明了一切,之所以問這個問題,隻是為了更進一步確認罷了。劍士微笑。“是我的朋友,”他說,“我暫時負責守衛此地。”


    這個回答在梅菲斯的預料之中,因為她並未從對方身上察覺到半點魔法的氣息,即便是那柄危險的長劍,上麵也沒有絲毫魔力存在的跡象。很顯然,這位男子隻是個劍士,並非巫師,也不是幻境地創造者。


    若要打倒巫師,就必須先通過山門。要通過山門。就必須先打倒這個劍士,這是已經清楚的事實。


    “你們的目的,是要傷害那幾位法警?”她再度發問。


    “並非傷害。也並非囚禁,”劍士回答,“僅僅隻是想請他們在這裏逗留幾日而已。”


    對於梅菲斯而言,這個回答並沒有意義,無論是一時半刻,還是三日五日,蓄意囚禁執法人員,阻撓公務,這都是重罪。盡管眼前的男子所言誠懇,似乎並沒有進一步加害的意圖。但僅僅這些,已經不是聖武士所能夠容許。


    會做出這種事情,即便不是罪犯,也必定是其同夥,既然如此。那便無需客氣。少女停止的身形再度活動起來,迅速而沉穩地踏上石階,仿佛是感應到了她的殺意,對麵男子的長劍輕輕抬起,劍尖顫動。仿佛毒蛇嘶嘶吐信。蓄勢待發。


    “看來這一戰在所難免,”他似乎略有些遺憾地說。“那麽,美麗的小姐,我能否有榮幸請教你地名字?”


    “梅菲斯,聖武士,來自迷斯卓諾。”少女回答,又踏上一級石階。


    “聖武士嗎?”他像是想起什麽似的,輕輕笑了起來,“是提爾的聖武士吧。”


    梅菲斯微微一怔,“你怎麽會知道?”


    “沒什麽,隻是我有位朋友,恰好也是提爾地聖武士。你身上有和他相似的氣息,所以能夠猜測得到。”


    男子簡單地解釋著,長劍遙遙指向聖武士,“那麽也在此報上我的姓名,伊斯塔,傭兵,來自……東方。”


    梅菲斯毫不遲疑地踏上了第三級石階,兩位劍士之間已經隻隔七步。在下一瞬間,眩目的劍光交錯而過。


    當瓊恩氣喘籲籲地趕到時,梅菲斯和伊斯塔已經交手十餘合。華麗的金屬鏗鏘聲隨著山風飄散,雙劍撞擊時迸射出耀眼的火花,聖武士的銀劍全力揮舞,仿佛猛烈的颶風和洶湧的怒濤,要將對手吞噬淹沒,然而劍士從容不迫地接下了每一擊,連半步都沒有後退。


    不,準確地說,是後退了。


    正如梅菲斯的直覺所判斷地那樣,伊斯塔的長劍並不像外表看起來那樣脆弱,不堪一擊,事實上它堅固得出乎意料,能夠和少女的神賜聖劍交擊而毫發無傷。盡管如此,劍士顯然並不喜歡硬碰硬的打法,他總是盡可能避免直接的招架和碰撞,而是采用更加迂回地手段,閃避、側擊、阻斷,甚至頻繁的後退。


    在梅菲斯所接受的武技理念中,戰鬥中主動後退是應該盡量避免的行為,不到迫不得已時不要如此。這和什麽榮譽、尊嚴無關,而是純粹從利害的角度來考慮。人地眼睛長在前麵,後退比前進總是要笨拙,要遲緩,會露出更多地破綻,容易被對手趁機進襲,再高明的武者也不可能完全克服這點。而且梅菲斯所學,乃是注重力量地劍術,講究的正是以一往無前的氣勢摧破敵陣,斬殺對手。然而眼前的劍士伊斯塔卻似乎完全不遵守這個道理,他的步伐仿佛超越人體的機理限製,眼光像是能夠在瞬間同時注意到四麵八方的一切細微跡象,無論是前進,是閃避,是後退,都是那樣的靈活自如。不給對手絲毫的可乘之機。


    他確實後退了,但往往在下一瞬間便又重新上前。


    嗤!嗤!嗤!


    劍刃高速切割大氣,發出刺耳的鳴嘯聲,直劈、橫掃、反挑,梅菲斯以迅雷猛烈之勢接連攻出三劍,將對手逼退三步。但就在她乘勝追擊,準備揮出第四劍時,伊斯塔原本正在往後退地身形陡然向前,以不可思議的速度一步正踏在梅菲斯的步伐之間,長劍如靈蛇般從側麵刺向少女的頭部。在中途卻又陡然下切,正迎上了剛剛準備抬起的銀劍,撞擊在劍身和劍柄聯結的部位。


    鏗地一聲,梅菲斯來不及發力,銀劍被一擊蕩開,胸腹部位的防禦頓時出現空隙。伊斯塔乘勢反擊,劍光錯亂出七八道軌跡包圍而來。梅菲斯不得不退後,再退,避開這連環的攻擊,當她重新架起劍式。組成防禦時,發現自己已經又回到了起始之處。


    這便是伊斯塔的劍術——與其說是單純的劍術,不如說是包括眼光、身形和步法在內地一種綜合武技。毫無疑問。他在力量上要比梅菲斯遜色很多,即便居高臨下占據了有利地形,依舊不能完全抵消掉這種劣勢,而且因為沒有穿戴任何護甲,在防禦上也處於天然的下方。但他難以測度的靈敏迅捷,卻有效地彌補了所有的缺陷。


    梅菲斯的銀劍橫掃直劈,大開大闔,氣勢驚人,確實不是常人能夠輕易相抗的,然而再迅捷的劍式。其間也總有轉換的空隙,再剛猛的攻擊,也不可能連綿持久。在正常情況下,這並不會成為破綻,因為對手根本就來不及也沒能力抓住。但伊斯塔卻總是能夠精準地抓住機會。抓住少女劍招之間的轉換空隙和回氣時間,成功地將對手逼退。


    靈巧型地劍手,瓊恩並不是沒見過,魅魔莎珞克、吸血鬼德古拉,都是此道高手。即便是梅菲斯自己。同樣也是速度極快。然而眼前這位名為伊斯塔的劍士,給人的感覺又完全不同。正常情況下,動作越快,給人地感覺便越急切,越尖銳,仿佛利箭,仿佛鋼針,充滿了迅猛力道,然而伊斯塔盡管出劍如風,卻始終透著一種從容不迫的氣度,好整以暇地麵對著所有攻擊。


    如果說梅菲斯的攻擊像雷霆,莎珞克的突刺像閃電,那麽伊斯塔的劍術,就更像是疾風。雷霆、閃電,走的都是直線,以最快的速度跨越最短的距離,完成最簡潔有效的一擊,而疾風則是弧形的,柔和地,複雜多變的。他極少硬架硬接,卻總是能夠成功卸開對手劍上的力道,同時順勢發動反擊。


    鏗!鏗!鏗!鏗!


    梅菲斯再度搶上,毫無花巧地筆直劈出一劍,伊斯塔退後半步,長劍在空氣中劃出繁複到令人覺得多餘的軌跡。在一瞬間,兩柄劍已經交擊碰撞了四次,梅菲斯的攻擊完全被牽引開,她不得不後退一步,維持重心,避免被對方所乘。


    攻不進去。


    梅菲斯再次後退,拉開距離,緩慢調勻呼吸,伊斯塔也並沒有追擊,而是長劍斜斜指地,又恢複了懶懶散散地姿態,山道上再度恢複了平靜。


    雖然從一開始,梅菲斯就清楚預料到對方是第一流的劍手,然而結果依舊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激戰十餘合,沒能前進半步,這本身並不是問題;對手超乎意料的強,這也算不上什麽,梅菲斯沒有自大到認為天下無敵。但這種前所未聞的戰鬥方式,卻令她完全不能適應,甚至隱隱有些惱火起來。


    對手一襲布衣,沒有護甲,沒有借助任何魔法裝備輔助,他在力量上明明遠遜,行動雖然迅捷,也未見得就真比自己快上多少,卻能憑借著變幻莫測地步法和繁複詭異地劍術,穩穩守住了山門,讓自己的所有攻擊都勞而無功。這種荒謬地事情在邏輯上根本就說不通,然而卻真真切切地發生了。


    “見鬼!”她低聲說,“這算是什麽劍術!”


    瓊恩已經趕到,但他一時間無從插手。山道並不寬敞,他無法從激戰中的兩人身旁通過,那肯定會被波及,因為幻境規則的限製,他也不可能飛過去或者直接傳送過去。必須以正常的方式通過那座山門——而在此之前,先要打倒這個劍士。


    在剛才的激戰中,他試圖施展法術,但兩人的行動實在太過快速,身影倏忽交錯分合,完全超出了瓊恩眼睛和意識的捕捉範圍。無論他直接施展攻擊魔法,還是要用強化輔助,都隻有三分之一的概率能正確命中目標,另外有三分之一地概率會誤中對方,起到完全相反的作用。最後還有三分之一的概率會直接落空。


    幸好,雙方現在拉開了距離。


    瓊恩正準備施法,一眼瞥見聖武士的右手腕部突然閃爍起虹彩流光,那是自格拉茲特手中得來的彩虹護腕。原本是一副兩隻,但被凜取走其一,拆開使用的結果是讓虹光護壁的持續時間大大縮短,但用來跨越這段不足十步的距離,衝進山門,應該是已經足夠了。


    就梅菲斯的本心來說,她並不太傾向於使用這副護腕。它確實很強。能夠在佩戴著周身覆蓋一層虹光護壁,在短時間內營造出近似“無敵”的效果。但也正因為如此,使用它來獲勝。就讓梅菲斯有一種自己在耍無賴地錯覺。倘若在平時,她決不會動用護腕,隻會憑借劍技和對手堂堂正正地一較高低,無論結果勝負輸贏,都是心滿意足的事情。但這次情況不同,她不是為了勝利,而是為了救人而來。


    七彩流溢的透明虹光瞬間遍布全身,梅菲斯一躍而起,仿佛離弦利箭般朝山門衝去,眨眼之間她已經逼到對手近前。銀劍攔腰橫掃。


    伊斯塔退後,長劍快速地劃出弧形,自側麵將銀劍撞開,接著如疾風回卷,掃向梅菲斯的肩部。若在以前。這一擊便可以逼得少女後退,然而此次她不閃不避,手腕翻轉,一劍自下往上斜挑。


    看似兩敗俱傷的拚命打法,實際上梅菲斯有虹光保護。根本無懼對方的長劍。事實也正是如此。長劍掃中了少女的肩部,卻被一層柔韌的力道反彈了回來。伊斯塔借勢後退,堪堪避開了她的反擊。他的臉色變得凝重起來,再不複此前那般悠閑神態。


    梅菲斯揮劍大步向前,她此時不必考慮防禦,隻攻不守,將力量上地優勢發揮到了淋漓盡致。伊斯塔的長劍無法攻破虹光,隻能步步後退,片刻間已經退到山門前。梅菲斯厲喝一聲,銀劍上光華暴起,仿佛巨浪狂濤洶湧鼓蕩,將伊斯塔逼退一旁,自己順勢上前,朝門中踏入。


    “呼!”


    在即將踏入山門的那一刹那,梅菲斯地腳下猛烈震動,像是被巨大的力量撕扯一般,颶風陡然自她腳下騰起,螺旋氣流呼嘯龍卷,扶搖直上,瞬間將少女吞沒其中。瓊恩大驚之下,待要上前,就見龍卷颶風的中心虹光爆炸,一個銀色身影淩空倒翻出來,落到他身邊,正是梅菲斯。


    “原來還有埋伏的法術陷阱……”


    瓊恩一語未了,就見山門前的虛空之中,悄然走出一位栗色長發的女孩,雪白的巫師長袍上纖塵不染,瑩瑩生輝,她先看了看伊斯塔,確定他沒有受傷,然後瞥了眼台階下的兩人,微微皺眉,抬起左手。


    她的左手食指上,戴著一枚黃金戒指。


    無需開啟奧術視覺,瓊恩便感覺到了耀眼刺目的魔法靈光,其強度遠在奧沃給他地那枚法術逆轉戒指之上——換句話說,它已經躋身神器之列,而且即便在神器中都肯定屬於“至高”的那一級。凜冽藍光自黃金戒指上亮起來,空氣中的水珠悄無聲息地凝結成細小的透明雪花,在女孩的白袍周圍飛舞環繞,編織成無數閃爍符文。


    溫度陡然降低,地麵不知何時已經覆蓋上了一層冰霜,一個極度危險地法術即將發動。


    瓊恩清楚地意識到了這個事實,同時也清楚自己不可能成功抵禦即將到來的攻擊,那並非凡人的法術,而是至高神器的無上威能,但此時想要退走也已經來不及。他踏上一步,擋在梅菲斯身前,所有魔法刺青中的防禦法術同時啟動,一麵龐大無比地光盾悄然凝聚成型。


    危急之下,他已經是超水平發揮,塑成地元素護盾較之平時更勝一籌。白袍女孩似乎也有些驚訝,秀眉微挑,便要激發法術。


    千鈞一發之際,旁邊的伊斯塔突然開口,“別動手,思思,”他說,轉過臉看向梅菲斯和瓊恩,“或許我們可以再談談,兩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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