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程很順利,順利得出乎意料。原本瓊恩還以為會一路上接連被伏擊,然而從艾爾塔柏出發,一直到快要出塞爾邊境了,整整五天時間,他們隻遭遇了一小股敵人,人數也很少,隻有六個。


    然後,瓊恩正準備動手,卻見凜興高采烈地從馬車裏跳出來,抽出火球魔杖不要錢似的轟轟連擊,沒十秒鍾就把那些倒黴家夥全變成了焦炭。


    “我說,凜小姐啊,”瓊恩很鬱悶,“注意一點你現在的身份好不好?遇上這種情形,你的正常表現應該是蜷縮在車廂角落裏瑟瑟發抖或者大聲尖叫,禦敵工作由我這個護衛來做才對吧。”


    “那有什麽關係,反正都已經死了,又不會再開口說話,這附近又沒別人看見。”


    “這是沒錯,然而我擔心的是你玩得興高采烈,等到了阿格拉隆還收斂不住,會露出破綻的。”


    “知道了知道了,到了阿格拉隆我會注意的。”凜擺擺手,鑽回馬車車廂裏去,繼續和梅菲斯嘰嘰喳喳去了。


    既然是裝作旅遊,便要有旅遊的樣子,兩位小姐坐在馬車裏聊天,不知道哪有那麽多說不完的話。車夫是紅袍巫師會派來的,一天到晚死板著臉默不作聲,他的任務是把瓊恩三人送到塞爾邊境,然後回去交差。一路上無論遇到什麽情形,哪怕敵人來襲,他都仿佛無動於衷似的,全然不管不顧,如果不是他還會吃飯睡覺的話,瓊恩都要懷疑這家夥其實是個魔像傀儡。


    他們此時已經下了塞爾高原,正在普來亞鐸——也就是凜的老師,塑能首席述爾先生兼任總督的那個省份——境內,昨晚就是在省會拜占圖城過夜的。普來亞鐸是塞爾十一省份中最富庶繁華者,省會拜占圖城更是塞爾的第一大城市,以海外貿易發達著稱,當然,也以盜賊黑幫猖獗而著稱。凜在成為正式紅袍巫師之前,就在拜占圖城跟隨老師述爾學習,生活了三年時間,對此地頗為熟悉。


    當天傍晚,他們出了普來亞鐸省境,進入鄰省拉盤瑞;大約晚上九點,他們到拉盤瑞省的首都伊斯卡蘭特城,找了家酒店住下休息。拉盤瑞是塞爾最西南的省份,與阿格拉隆接壤,算算路程,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明天下午就能進入阿格拉隆境內。


    和塞爾其他省份不同的是,在拉盤瑞省幾乎看不到什麽明顯的“塞爾”特征,事實也正是如此,這是塞爾十一省中,唯一一個不是由紅袍巫師來擔任總督的省份,它名義上隸屬塞爾,其實更接近於自治地區。拉盤瑞省的總督赫紮斯-尼瑪是火元素神卡曙斯的牧師,境內神殿眾多,穿雜色紅祭祀服的火元素神牧師到處可見,在塞爾這種巫師執政的魔法帝國,也算是難得的特例了。


    因為地理原因,以前曆次塞爾進攻阿格拉隆,拉盤瑞省都是前線陣地,屢經戰火,城池殘破,百姓困窘。去年塞爾再次進攻阿格拉隆失敗,在魔法女神密斯拉的親自出麵調解下,兩國簽署了停戰協議,暫時互不侵犯,雖然誰都知道這所謂的和平脆弱如薄紙,但總算是獲得了休養生息的機會。兩國邊境有限度地開放,貿易往來也漸漸增多,幸好如此,所以這次瓊恩等人進入阿格拉隆,可以直接從邊境關卡通行,否則就要偷渡了。


    瓊恩默自回想著這些資料,盤算明天的安排,然後決定去找梅菲斯談談。他們進伊斯卡蘭特城的時候就已經晚上九點,又經過一番耽擱,此時已經是十一點左右了。瓊恩走到隔壁房間門口,發現還有燈光,於是他敲了敲門。


    “請進。”梅菲斯的聲音從裏麵傳出。


    瓊恩推門進入,發現梅菲斯正坐在床頭看書,腿上蓋著毛毯,“有事麽。”她問,沒有抬頭。


    瓊恩正要說話,突然梅菲斯內側毛毯裏一陣抖動,探出一個熟悉的小腦袋來,“唔唔,誰啊,”她揉著眼睛,迷迷糊糊地爬起來,露出上半身,穿著可愛的小熊睡衣,懷裏還抱著個枕頭,“這大半夜的還不睡覺,很吵的。”


    “凜……”瓊恩愕然,“你怎麽在這裏?”


    “你沒看到嗎,”凜非常可愛地打了個嗬欠,“我當然是在這裏睡覺啊。”


    “但你為什麽不在自己房間睡?”


    “因為我喜歡要艾彌薇在身邊陪著不行啊,我們女孩子的事情要你管。倒是你,半夜跑到女孩子房間裏來做什麽啊。”


    “我有事情和艾彌薇談,你能不能回你自己房間……”


    “憑什麽,”凜瞪著瓊恩,“艾彌薇又不是你的。”


    瓊恩皺眉,他不想和凜爭執,但有她在的話很多事情就沒法跟梅菲斯說了。“艾彌薇是我情人,”他幹脆說,“我為什麽不能來找她?”


    “行行行,”凜擺擺手,“那你們有話就說,聲音小點啊,我先睡了。”


    “等等,凜,我們情人之間有事情要談,你不覺得你在這裏呆著很不方便嗎?”


    “有什麽不方便的,”凜一邊說一邊鑽到毛毯裏,把身體往梅菲斯身邊貼,“你們無非也就說說話,反正艾彌薇又沒法跟你真做……”


    沉默。


    房間裏死一般的沉寂,梅菲斯依舊低頭看書,仿佛什麽事情都與她無關;瓊恩不動聲色地看著凜,然後後者終於意識到自己似乎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慌慌張張從床上爬起來,穿上拖鞋,抱著枕頭溜出房間。“好啦好啦,把艾彌薇讓給你就是了,”她說,“我剛才什麽都沒說啊。”


    瓊恩哼了一聲,在她身後把房門關上,轉過身來見梅菲斯放下書,抬頭看過來,“有事嗎?”


    “嗯,”瓊恩在床邊坐下來,“今天那幾個敵人,我查看了一下屍體,不像是平常的盜匪。”


    “是他們派來的?”


    “也不太像,其中有幾個人,這地方,”瓊恩點了點自己的額頭,“長著骨刺一樣的角。”


    “唔?”梅菲斯一怔,隨即反應過來,“艾爾塔柏奴仆?”


    “我想應該就是了。”


    王子給的那些資料裏,其中提到逃走的大惡魔艾爾塔柏,有時候會賜予凡人力量,招為部屬,這就是“艾爾塔柏奴仆”。這種凡人獲得了惡魔的力量,身體也會發生變化,最明顯的特征,就是額頭上會長出骨刺尖角來。


    薩紮斯坦用死月法珠想永久奴役艾爾塔柏,結果失敗,把死月法珠也弄丟了。如果讓他找回來,對艾爾塔柏應該也是個麻煩,從這點來說,惡魔派奴仆來襲擊倒也很正常。但瓊恩等人這次出發去尋找死月法珠,是唯有紅袍內部高層才知道的秘密,艾爾塔柏卻也能知道,那就隻能說明一件事。


    “應該隻是試探罷了,”梅菲斯說,“他們自己不出麵,放風聲給艾爾塔柏,讓它派人來探探虛實,也是猜到我們此行有詐吧。”


    猜到其實誰都能猜到,但能猜到,不等於就不會上當了——或者說,有些事情就算明知有詐,也要試試的。隻要利益足夠誘人,隻要風險足夠低,隻要覺得計劃足夠周密,把握足夠大。


    瓊恩對梅菲斯說這次尋寶行動的另外一個目的,是引出紅袍內部反對薩紮斯坦的勢力,但沒提塑能首席述爾就是最大嫌疑人,也沒說凜的事情。梅菲斯對紅袍內部情況畢竟不清楚,也就沒往這方麵想。


    “既然隻是試探,也就不用擔心,在找到死月法珠之前,他們應該都不會真正動手,”梅菲斯說,“我們要做的,也就是走一步看一步罷。”


    “嗯。”


    瓊恩應著,沉默了一會,“艾彌薇,有件事情我想問你。”


    “什麽?”


    “這次的任務,我們是要去幫助薩紮斯坦……那個,我倒是無所謂,但你是聖武士,”他躊躇著,不知道怎麽措辭,“你不會覺得,嗯,覺得難以接受嗎?”


    如果要說的話,這次是去尋寶,準確地說是尋找失物,物歸原主,並非什麽殺人放火的邪惡勾當。從這點來說,似乎倒也沒什麽——但終究還是有些不太對勁,因為這在事實上是給薩紮斯坦幫忙。紅袍巫師會素來名聲惡劣,薩紮斯坦身為領袖,更加不可能是什麽好人,梅菲斯作為聖武士,讓她做這件事,隻怕很不情願吧。


    “也沒什麽了,”梅菲斯說,“不過是找件遺失物罷了。而且真要說起來,幫助薩紮斯坦,總比幫助他的反對者好。”


    “唔?”


    “紅袍八大首席當中,薩紮斯坦是比較傾向於用貿易的手段來擴展,而非直接的軍事手段,”梅菲斯說,“塞爾建國以來,屢屢對外用兵,這一地區戰火連綿;但自從薩紮斯坦執掌大權,塞爾的國策重心逐漸轉向貿易,軍事行動越來越少。和阿格拉隆的停戰協議,也是他主動提出的。雖說販奴販毒也不是什麽善良行徑,但不管怎麽說,總比連年對外開戰好。像我們教會內部,以前也曾經討論過這個問題,比較一致的看法是:除非能一舉把紅袍巫師會鏟除掉,否則的話,兩害相權取其輕,有個理智的人當領袖,總比讓戰爭狂人上台好。”


    “戰爭狂人?”


    “附魔學派首席勞澤瑞爾啊,他不一直是薩紮斯坦的反對者麽。這位首席一貫反對貿易政策,是軍事擴展的積極主張者。與其讓他上台,還不如繼續讓薩紮斯坦來領袖塞爾。”


    “是這樣啊。”瓊恩點點頭,心頭落下一塊大石,輕鬆了不少。他本來一直擔心梅菲斯會因為這次任務而不快,如今看來是多慮了。


    “不過呢,”梅菲斯接著說,“上麵那些其實都是廢話,或者說其實都是借口。雖然我確實也認為薩紮斯坦執政,比換了其他紅袍首席是要好一些,但這也並不能成為我就要幫助他的理由。如果換了以前,我應該是不會理睬這種事情的,置身事外吧。”


    一個邪惡組織,兩個頭目爭權,雖然確定其中一個頭目上台,會比另外一個頭目危害小一些,但身為聖武士,總也不可能因此就去積極幫助前一個頭目吧。雖然從利害分析上來說,這麽做似乎也無可厚非,但終究還是太不對勁了。


    梅菲斯說這些理由其實都隻是借口,那真正的原因是……


    “因為你希望我這麽做啊,”梅菲斯說,“別說這次其實也沒什麽,就算真正是要去做什麽壞事,你要我做,我就會做。這是你擁有的權力,是我的必須承擔的義務,是我已經付出的代價。”


    “代價?艾彌薇,我不太明白……”


    “沒什麽不明白的,”梅菲斯平靜地說,“很清楚的道理罷了。我們初識時,做了一筆交易,你幫我做成了我自己無法完成的事情,作為交換,我放棄了自己的一切,從此歸屬於你,”她凝視著瓊恩,“如果你願意讓我繼續保有聖武士的榮耀和尊嚴,允許我依舊行走在光明中,那麽這是你的恩情和憐憫,我深深感謝;如果你希望作為聖武士的那個艾彌薇-梅菲斯從此死去,要求我為邪惡和黑暗而戰,那麽我也不會拒絕,因為這是你擁有的權力,是我已經付出的代價。我全部的榮耀、尊嚴、善良、信念和執著,以及生命,這些都已經掌握在你的手心裏,隻要你願意,就可以輕易地將它們隨時抹去。”


    “艾彌薇……”


    “我曾對你說過,我從不相信善意,也不對他人抱任何希望,我隻知道交易做成,就要遵守。如果在開始時,我承諾以自己作為交換條件,以此獲得了你的幫助;而事後又以‘我是聖武士’作為理由,拒絕你的命令,那麽這便是欺詐了,”梅菲斯說,臉上泛起略帶冰冷的笑意來,“我已經將自己作為代價付出,如今此身便歸你所有,從此你的命令,便是我的命運。”


    “無論是善良還是邪惡,是光明還是黑暗,隻要堅守,就終究要付出代價,這個道理我很早以前就明白,”她微笑著,“所以我從來就不曾奢望過,自己能永遠完美無暇,那需要多好的運氣啊,我想我並沒有那樣的幸運。”


    瓊恩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他抱著梅菲斯,抱得很緊,少女並沒有抗拒,隻是默默地承受著。“艾彌薇,”他最後艱難地開口,“我不知道該說什麽,但你別這麽說話好麽,我聽了心裏很難受的。”


    “這是事實啊。”少女微笑。


    “那我現在不想聽你說事實,”他緊緊地抱著少女,“我沒辦法向你保證什麽,也沒法做出什麽承諾,但是艾彌薇,相信我,我希望你是永遠的聖武士,永遠永遠完美無暇的聖武士。”


    “那可真難呢。”少女依舊微笑著,低聲說。


    “但你能做到的……不對,是我們能做到的!”瓊恩說,“雖然一開始得到你的手段很不光彩,但我真的很喜歡你,我喜歡你的驕傲,喜歡你的冷靜,喜歡你的剛強,喜歡你的聰明,喜歡你是個完美的聖武士,”他將少女抱得越來越緊,說話也越來越快,“別再對我說剛才那種冰冷的話,我承受不住。榮耀、尊嚴、善良、信念和執著,這些永遠都是你的,我不會將它們抹去,不會從你身上剝奪,因為這樣的你,才是我真正喜歡的樣子。我喜歡的,原本就是作為聖武士的艾彌薇-梅菲斯啊。”


    他低頭親吻少女的臉頰,“我希望我們是平等的存在,所以我不喜歡你說剛才那種話,又冰冷又絕情,隻會傷害彼此的心。相信我,艾彌薇,你會是永遠完美無暇的聖武士。因為,在某種意義上,那似乎也是我的憧憬和夢想吧,”他忍不住笑了起來,“這話聽起來真荒誕呢。”


    少女依舊微笑,但眼中不知何時有了晶瑩的淚光,她將臉埋在瓊恩肩頭,抑製住自己的情感,“好,”她說,“那麽,我就試著去做永遠完美無暇的聖武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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